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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就是胡亥……
不期而遇也让我有些始料未及,没想那么快就在咸阳宫撞见传说中的秦二世。
“大哥你好慢,我想死你了。今日父皇也一早就传谕不见百官专为等你……”他偏头看我一眼,又鬼鬼一笑,“等你和嫂嫂两人哦~”
扶苏微凝的眉又沉了几分,点了点头,回头对我道:“壬君,过了这个复道便能见麒麟殿了,我们走快些吧。”
我颔首紧跟扶苏,又听身后胡亥带着一份孩子气坏笑道:“父皇一定也想死大哥了。”
史书上的胡亥最后沦为赵高的傀儡,无脑无主见任人摆布,今日亲眼一见胡亥嬉笑玩闹间天真但不失机敏,尤其看着人的时候,眼底像藏着一抹忽隐忽现的锐光。不由让人有些看不清,他对扶苏的兄弟之情会有几分真假,也不知此时的他,是否已经暗自萌生夺嫡的心气了呢?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作为皇权的象征,麒麟殿伟岸坐落于只可仰视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亦彰显这位帝王的雄心与抱负。
殿阁巍然如山给人以震撼与压迫,顶盔贯甲的侍卫手执长戟站成两排,石雕一般沉默挺立,整肃威严。难怪史书会写荆轲刺秦时秦舞阳走到这里便掉了链子,神色惶恐摔倒在台阶之上。而我忐忑的心更加七上八下,或许因为苍龙七宿,或许因为承影剑,我成了他们眼中关乎天下的重要人物,有了一个不错的名号和地位能够安稳留在帝国。而无论阴阳家的神棍还是平民百姓他们如何看我并不具任何决定性,最终的权威、最具话语权的还是秦始皇嬴政,他说你是你就是,说你不是你就什么都不是!
麒麟殿内高阔,嬴政站于庙堂之上,手握三尺长剑,冕冠上的玉珠帘垂落下来,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晰他的面容和神情,但举手投足间威仪毕现,不怒自威。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此乃两大祸源。如今墨家已灭,儒家尚存,不得不察。”
“儿臣明白,罗网依然在桑海保持监视,只是罗网为帝国凶器,杀性甚重,只怕与原本的安抚怀柔之意相悖。”
“凶器?头悬利剑,也许会让他们更清醒些。伏念是否还能在桑海之滨,居天下儒宗之名,恐怕只在一线之间。”
嬴政在我面前直言儒家之事,也不知是对我的厉言警告,还是对儒家势力的无视,虽然天下六国遗民,诸子百家势力暗潮涌动,但他或许并不认为有谁可以藐视可以撬动在他集权下的泱泱帝国。
“最近我听到一个流言。”嬴政忽然道,话语又戛然而止,看向扶苏。
扶苏面色一震,他神色变化让嬴政也确信了推断,肃然问:“你也知道了?”
扶苏镇重一拜:“是,父皇,儿臣确有耳闻。”
嬴政怫然斥责:“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请旨赐婚!是让朕不能轻易处置你么?”
张良说过,这次扶苏可以帮我解围,使嬴政不会有准奏云中君的上书纳我入宫的想法,但也很有可能让扶苏身处不利,让他与嬴政之间生出父子、君臣嫌隙。
近来接二连三不祥天兆导致秦政艰危的舆论甚嚣尘上,而我因为承影成为了预示天下大治的重要人物,也成了帝国疏导民间流言的重要一环。此时,有关昌平君的流言已经指向扶苏有造反之心,但扶苏还要为我请旨赐婚,还故意让世人皆知我与他有特殊的亲密关系,民众自然会以为然,扶苏就是可定天下的接班人,以我做砝码,扶苏的确有罪行面前保全自己的嫌疑。嬴政就算怀疑扶苏也断不会立即处置扶苏,影响帝国针对公众舆论这一重要‘公关举措’的有效实施,毕竟在这个年代,每代君王最首要便是证明自己的王朝是天命所归,这也决定了民心所向。
扶苏郑重跪地诚恳道:“父皇明察,儿臣在承影现世之前就与壬君有私交,在桑海之地被匪盗围困之时就是壬君一行人出手相救,对儿臣也有救命之恩。从那时起儿臣就对壬君念念不忘,不想壬君承载天命,是承影之主也是我意料之外。听闻云中君上疏父皇纳壬君入宫,这才不得不向父皇表明心迹,希望父皇成全。”
“成全?”嬴政语调又峻刻了好几分,似乎对扶苏的行为很是恼怒,“权与国是可以与儿女私情相提并论的?!”
扶苏顿首又一拜,气息微促但字句坚定:“儿臣并无此意。先王重用商君,推行变法,以法治大权谋治国治世,使玩弄权谋之徒无法混迹朝野,人人公心事国,儿臣深以为然。有关流言儿臣无从辩白,但儿臣以为,无凭无据口舌之风不足以有搅乱朝局之口实,儿臣也以为,直陈对壬君的爱慕之心亦不会左右父皇对儿臣的判断。请父皇明鉴。”
扶苏话语落地,大殿内一瞬无声,空气一霎凝结,又倏尔爆破。
“迂阔竖子!”
呵斥如潮当头,让扶苏一颤:“敢请父皇教诲。”
嬴政却道:“九壬司。”
这当口突然被点名,让我不由一个激灵,脊梁骨悚然发凉:“臣在,陛下。”
嬴政沉肃而问:“九壬司可知韩国为何而亡?”
嬴政面前自然要字字要小心,我在这个时空顶着的假身份便是韩国申不害的后人,嬴政突然问我这样过于开放性的问题,还关乎韩国,他想听的到底是什么呢?
虽然焦灼,我还是要及时答话,只能硬着头皮装傻道:“微臣敢请陛下指点。”
“法家之道有三,法、术、势。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虽使韩国吏治整肃一时强盛而获劲韩之名,各大战国不敢侵犯,却又使韩国沦为权术算计之邦,阴谋丛生,实同内耗也。韩国之亡,亡于术治。”
“臣受教。”我行礼作揖,仍旧不多言一句,自己也实在拿不准该说什么才是适当的。
“然权术之道只是法家毒瘤而已?”嬴政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似乎一定要我开口不容揶揄,“九壬司,作为申不害的后人,不会不知权术之用。”
看来我不说点什么,真对不起申不害后人这个假名号了。自己莫名被推上护法高位也是高处不胜寒,一味不说装傻也不是,说了又怕说差一字,惹祸上身,我自己倒霉也罢,还会连累儒家。
我在心底掂量了一翻,心想引据韩非子总归是没错的,嬴政对韩非的欣赏世人皆知。心中感慨,当初大学选修中国古代哲学真是万幸中的万幸,这真是关键时刻救人命的一门学问啊!
“术治,督察臣下之法也。《韩非子》有专论权谋八奸七反,洞察人性之恶,才可知如何以法绳之。术与法皆是缺一不可的治国大道。但如过于依赖权术,不修法度,法的根基松垮,则无法普遍推行法治,也无法平稳传承。”
“法度为本,权术为用。”嬴政似是认可又似在点评我的回答,旋即看向扶苏,凛然斥责道,“权术纵然有偏,臣子不可精于此道,你,作为大秦皇长子,不可不知!只知一味对权术摒弃,如何洞察人心,如何威慑朝野!”
“父皇教诲的是,扶苏谨记。”
倏忽间,一阵了悟从心头掠过,法家‘术’派,精深国君统驭臣下的手段技巧,嬴政训斥扶苏不懂‘术’,可见在嬴政心中扶苏已然是铁定的大秦接班人。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代代明君,如扶苏所说,权术之风不曾猖狂,唯法是从的大变革也是在苛严刑罚的血泊之中一路挺进。刑过不避大臣,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直到‘法’字在秦人心中根深蒂固。而嬴政却怒于扶苏不通权谋,刚正不阿的处事秉性,即使这就是法家最原本的精神。作为一位父亲,爱之深责之切,他也在为扶苏的安危担忧,海月小筑刺杀案,有关昌平君的流言,种种迹象表明扶苏虽还未被立太子而已深处权力漩涡的中心,他必须懂得自清自保的手段。
嬴政转向我,又问道:“九壬司,听闻你与韩非、李斯同门皆师出儒家荀夫子,韩非、李斯最终致力于法家,学说与儒学多有大相径庭,那么你对儒家看法如何?”
“臣求学于荀夫子时日尚短,对儒学也是一知半解,不敢妄论。不过荀夫子《大略》有云: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儒学重礼,礼以定伦,法能定分,二者可以相互为用,儒法合流。”
嬴政微微颔首:“难怪荀夫子门生多精于法学,不过儒家并非人人有此觉悟,恐怕厚古薄今者众。”
荀子的确提倡厚今薄古的‘法后王’说,批判盲目‘法先王’的复古倒退观,这点和法家锐意改革治道不法古的思想类同。但儒家传统的确尚古,一直以来复辟夏商周体制的思潮盛行,所以嬴政说厚古薄今众也并非偏颇之言。
“荀夫子是儒家人人崇敬的长者,他的意愿无人敢忤逆,连掌门伏念都对其敬畏有加。厚古薄今者一定会被荀夫子训斥俗儒也。”我强做镇定,微微一笑,以显得我真诚地没有一丁点的口是心非。
嬴政唇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看起来似乎还是比较满意我对如今儒家思想的诠释,即使有那么些帮儒家开脱的嫌疑。我提到嗓子眼的心也定了定,嬴政口中的‘儒以文乱法’多是指儒家一直以来厚古薄今、反对秦朝新体制的言论,此时强调荀子‘法后王’说到是说到了点上。
“扶苏,择日安排淳于越博士见一见九壬司,好好聊一聊何为俗儒。”
淳于越是儒学大家,也是效法先王的倡导者,在嬴政眼中必然他就是‘俗儒’的代表了,嬴政居然此刻略带轻松调侃起淳于越来,这让扶苏神色也微微一松,作揖道:“是,父皇。”
“扶苏,你的心意我已明了,只是王将军之女王氏你切不可怠慢,婚约有先后,所以你自己也好自为之,勿要再率性而为。”
“谢父皇成全,儿臣立当自省。”
嬴政的意思是已经对云中君的上书一票否决了?谢天谢地……
我又暗自不由唏嘘,嬴政对扶苏信任有加,就算这回赵高与云中君勾结暗中兴风作浪,不仅制造昌平君的谣言又利用我来挑拨离间火上浇油,也没有让嬴政与扶苏之间横生丝毫间隙,嬴政只是告诫扶苏要有权谋之心,洞悉朝局。那么在将来,事情发展真的会如史书所说,只因政见不合,扶苏劝谏不成反被嬴政贬至边疆,父子两人便就如此生死一别了么?
过了这一关,我后背的衣衫都湿了一层。扶苏眉目间的沉色也都全散,他温言安抚语调带有一丝欣然:“父皇有考较你我之意,子雨答的巧妙,看来父皇也很认可你的见解。”
“不会因此害你被陛下误解便好。”我淡淡一笑,又有些后怕。如果真被嬴政怀疑此刻又会是怎样的处境?真是有点不敢想……
“这次父皇虽对我有斥责,但看得出……他还是很满意我的眼光。”
“眼光?”
他语气平静无波眸中却有明灭不定:“是,识得你的眼光。”
我心中一顿,怎么有种被人带去见家长的感觉……
我一笑置之,笑自己脑洞太大,正要上马车,倏尔一道寒芒一闪扫过身侧,一抹轻如鸿羽的身影飞袭而至。我一惊,但预估到这剑不是冲我而来只是定在了原地,偏头一看,剑锋已架在扶苏脖颈一侧。
扶苏负手而立,站地稳健端方,根本没有还手也没有自卫的姿态,只是望着来人,神色微有愧色。
“扶苏公子,你这样的行径,故意要让我们王家难堪吗!难道你真不把我爹放在眼里?亏我爹还如此看重你。”执剑女子铮铮沉语,秀气的侧脸起伏精致,眉宇间英气飞扬,当风凛凛,怒视扶苏。
扶苏歉意道:“浟儿,我自知有愧,敢请王将军上书撤回婚约,扶苏甘愿承担全责,亲自向父皇请罪。”
似看到她眸里的火慢慢升腾,终于忍不住:“你!你是混蛋!”
扶苏被这豪气直率地一骂,也是一愣:“浟儿……”
她就是王浟,王贲的女儿,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王翦的孙女!将门之女,果然霸气侧漏啊……
王氏家族,功勋卓越。秦国兼灭六国,仅王翦王贲父子两人便扫灭了六国中的五国,其家族声威少有匹敌。所以扶苏与王浟的联姻也是意味深长,婚约还未履行扶苏就为另外一个女子上书嬴政求赐婚,如此怠慢王家,实在对扶苏自己也是各种不利。
“扶苏你听着,你这辈子也别想赖掉此约!你不喜欢我可以,但关系家族门面的事你别太得寸进尺了!”王浟一字一句认真而执拗。
扶苏又想劝:“这又何必……”
王浟不耐,打断他:“别再扯什么何必何必,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的性子你也明白的很,有什么好多说的。”
扶苏一时无言,而一边的我也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场景才好。扶苏来次咸阳宫,见父皇一面就是一顿训斥,还一会儿胡亥来一个突袭,一会儿王攸来一个执剑相对,真是为他抹把汗顿觉心累……而扶苏的贴身侍卫们又只是在一边干瞪眼,没有任何惊骇之色,还集体退后回避,可见他们早已习以为常这仗势,反应还真是整齐划一地让人惊叹。
两人相对,这一刻静默没有来由,似乎像在等待某个回答,但谁都不知道如何惊破此刻僵局。直到王浟双眸微微一瞥,触及到我有些无奈的目光。
“这位就是……九壬司护法?”她终于收回剑,面上的怒火也稍稍克制回去。
“正是,有礼了。”
她似有困惑,目光铄铄在我身上盘旋,从头一直到脚,扫了两通,最后定在我身侧的承影,面露喜色。
“我早就想见识下承影的真容,只是一直无人可以让此剑出鞘,连我爹都不行,看来这次可以如愿以偿了。”
我一愣……这位女侠也是变脸变的极快,刚刚还雷雨天,陡然已然是春风拂面。一双水灵有神的眼睛散着一抹精光,红唇微微翘起竟生出几分流光飞舞般的媚和艳来,带着些许干燥阴冷的风吹起她如墨的发,拂过她虽然不够细白却闪着健康光泽的麦色肌肤,那是一张英气逼人又不失妩媚气韵的脸庞,绝对让人过目不忘。
“明日如有闲暇,到我家府上做客如何?”她突然邀请道。
我一时有点犹豫,毕竟因为扶苏,我俨然已经成了她的眼中的情敌,这样突然邀请真的是友好,还是要给我点什么颜色看看呢?更何况对方看起来那么凌厉霸气。
扶苏似乎意识到我的纠结,他抢先开口道:“浟儿,明日我也一同去拜访。”
王浟脸色又陡然一冷:“不劳驾公子,我可没说邀请你。”
她不削地一偏头,转向我的那刻,倏尔就变回那张朝气含笑的脸庞,眉目生花,语气却一本正经百般叮嘱:“对了九壬司,来时可别忘了一定要带上承影剑,千万别忘咯。”
还没等我回应,她已经飞身上马,扬长而去,英姿飒爽。
“子雨不必担心,浟儿一向爽朗率直,喜爱结交朋友,为人处世虽有些脾气但都是对事不对人,并不会为难你。明日你去也无妨,她对承影如此心念念,就让她好好瞧一瞧,也了了她这一桩心事。”扶苏温柔和静地说着,如一位兄长絮叨着至亲之人的小心事。他对王浟也一定是关怀备至的,但是,他似乎又仅如妹妹一样看待她。其实我个人看来,这两人的组合,还真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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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荀子和其他儒家先贤不同,重礼又重法,另外不同于性本善,他提出了性恶论(性恶论认为性有恶,但不全盘否定人有可向善的一面,但法家是认为性本恶,本身就是恶的,否定向善的一面。)荀子的思想的确也影响到了他的两位学生李斯和韩非最后成为法学大家。不过历史上荀子对秦国变法虽有肯定,但对其重视刑法吏治,轻视仁德士君子的方略并不赞同,谓之“县之以王者之功名,则倜倜然其不及远矣”(与以仁义治天下的王道相比,还差得远)。
文中云儿提到的‘俗儒’一说,历史上的荀子的确批评缺乏革新、盲目复古、迂腐的儒家学者为‘俗儒’。他在著作《儒效》中将儒者分为三类,俗儒、雅儒、大儒。
2.小说剧情从博浪沙开始会偏历史线,苍龙七宿的梗落落也会根据前文线索自行脑补填坑。肯定和秦时君临天下之后的更新会有冲突的地方,还请秦迷们多多理解~~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有任何意见都可以提哦~(*^__^*)~
书友扣扣群:141076059(群名为书名:秦时明月之相逢时雨,入群答案:相逢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