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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她一大早就拿上鞋子去寻裴继安,同侄儿道:“试试婶娘给你新做的鞋。”
裴继安不疑有它,依言换了上去,果然十分合脚,穿着也舒服,忙道了谢,收拾好东西便要告辞出门。
郑氏等他把门锁了,送了几步,等他下梯子的时候复才在上头笑着嘱咐道:“今日看看好不好穿,你沈妹妹昨日帮着走了半夜针,生怕你冷了,又怕缝得不好。”
裴继安愣了一下,口中含糊应了两声,等到牵了马出得官驿大门,也不着急上马,却把两只脚轮流蹬在马鞍踏脚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日,动作犹犹豫豫的,想脱又不想脱的样子。
郑氏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站在门边偷看,见他专挑线走得乱七八糟的地方看,也不出声,只在心中偷偷笑,笑过之后,见人走了才慢悠悠回了房,不去吵醒一旁的沈念禾,悄悄在边上躺下再睡了一个舒舒坦坦的回笼觉。
***
数日后,山南书院。
寅时才过,天都还没亮,书院后头供给外地学子住宿的地方就有了动静,不少人偷偷爬起来洗漱之后,蹑手蹑脚去得前头堂中借着雪光读起书来。
他们起先还是默读,等到天色渐亮,学中也敲了钟催起之后,那读书的声音就越发大了。
朱逢明被吵得头疼,索性把那被子往头上一盖,隔着一重棉被,外头那吵闹哄哄的读书声便似念经一般,叫他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等他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屋里屋外安安静静,掀开被子一看角落里的漏刻,居然已经过了卯时。
朱逢明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翻身爬了起来。
他起得急了,腰上不小心使岔了力,只听得“咔”的一声,也不晓得骨头还是筋什么的在响,叫他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也不敢耽搁,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搭了昨日的外袍就往学堂冲。
一面跑,他一面在心中暗骂今日上头一堂课的先生事多。
如果不是遇得今日书院院长上课,他又何必半夜跑得回来,本来好容易得了小蕊香昨夜空得出来,不过拿了一支金钗并百贯钱就换得一夜眠香枕玉,好不畅快,正是难得的机会,却临时得了熟人通会,说今日院长先生要上头一堂课,叫他那两颗“良辰丸”都白吃了,生怕早间被封了门进不得书院,大半夜的只好往回赶。
谁知眼下睡过头了,竟是还没赶上!
同舍的人也不知道叫他一声!
要知道这书院虽是私学,在京城里头却甚是有名气,除却国子监与另两个大书院,便是这一间书院最为厉害,尤其书院长名叫窦横照,曾任过国子监祭酒,又是个宿儒,虽是致仕了,在士林间依旧很有名声,与之相匹配的,便是他对学生要求严格。
朱逢明进学三年,回回月考都垫底,书院早已想把他清退出去,如果再遇得被院长逮个正着逃课,就多半再无说情的可能了。
一旦被清退,他自己倒不觉得不读书有什么,虽是被父亲以义子身份认回去的私生子,私生子也是儿子,总得给他口饭吃,可一旦叫他爹不高兴了,将来分产的时候,又怎么好名正言顺回去争?
说不得连体己钱都要少给,那他还怎的再去小甜水巷?!
要知道近些日子他那便宜“义母”可一直在嚷嚷家中账上亏空。
为着这个,朱逢明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踏着敲钟声进了学堂——晚到总比不到好,晚到还能寻个机会说自己是病了,可若是不到,哪里还好找理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进门的时候,里头并无半个先生在,与之相反的是素来秩序井然的堂中,正值上课,里头竟是人人都在交头接耳。
他被窦横照撞个正着,心中一喜,连忙悄悄回得自己座位。
朱逢明平日里头不爱读书,又时常缺课、逃学,自然不被先生喜欢,被安排在了最后,从前一向极少有人关注,可不知为何,这一回才坐到位子上没多久,不知谁小叫了一声“朱逢明来了!”
,一时之间,满屋子的人都转过头来盯着他。
被这许多人看着,便是朱逢明这样脸皮厚的,也有些奇怪,不悦地扯了扯衣裳道:“看什么看!”
坐他前头的那一个便问道:“逢明,你家是不是搬去梁门大街了?”
朱逢明是前任老相公冯蕉的兄长冯凭认下的义子,这一桩来历,学中人人知晓。
因那冯蕉名声甚好,冯凭自然遭到众人鄙夷,不过朱逢明又姓冯,虽是个不上进的混子学生,不过山南学院的风气不错,众人最多不去理他,很少问他家事。
是以今次猛地给人这样一问,朱逢明一时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高兴地道:“同你有什么关系?!”
那学生却不以为忤,继而问道:“你晓不晓得冯老相公还有个外孙女,乃是那沈轻云沈官人同冯夫人的女儿?前次因得她你家还同沈家闹着要打官司的。”
听得对方这样一句问话,朱逢明顿时眯起了有些发肿的眼睛,厉声问道:“什么女儿?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沈轻云是有个女儿,唤作什么禾花的,父亲已经还同他交代过,家中早遣了人出去找寻,谁知没能抢过河间府的沈家,正合计要把那姑娘搂回冯家给他做媳妇。
朱逢明虽然没有见过自己那表姐冯芸,却见过义父冯凭并两个义兄、一个义姐,只觉得按着冯家人的相貌,未必能生出什么漂亮人来,不过他再怎么不喜欢,被父亲说一通道理之后,还是同意了。
毕竟自己名义上不过是个义子,便不是义子,乃是正经的庶子,在上头有两个嫡系兄长的情况下,还是很难分得多少家财的。
可娶了那沈家女儿,对方的嫁妆便都是他的了。
这许多打算都是冯家私下做的,此时全未成形,所以被人点得出来之后,许是心中有鬼,朱逢明便有点着慌。
对面那人还要问话,旁边有人忙拉着他道:“算了,他哪里会知道,那书后写得如此清楚,都说是被托付给故交友人家中,又在宣县……”
又道:“你问他做甚,他又忙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咱们凑出点银钱,一班合买一部,总好过去问先生借了回来。”
那人不甘不愿地道:“而今有钱也买不了……我已是使了钱给那书铺的活计,叫他有了货立时遣人来同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