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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继安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谁人负责账目,谁人管库房,谁人又跑流程,宗卷文书要找哪一个,俱都清清楚楚,隔日,还给了一份交接清单出来。
他自觉已经交代得妥妥当当,彭莽却犹不放心,只嘱咐道:“路上脚程快些!若是有那等能拖的事务,还等你回来再说!”
十分不放心衙门里头其余人来接管的样子。
这话很快给人传了出去。
旁人听了,不过感慨裴继安当用,得知县器重,给那胥吏谢图听了,却是十分不高兴。
他私下同亲娘抱怨,恨声道:“老头子做事就是死板,都什么年月了,总记挂着从前裴官人的恩情——却不想世上的好处,哪有白捡来的?当年若不是有老头子帮忙顶着,那裴官人未必能做得这般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怎的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提携之恩?”
又叨念了一通自家在公使库被架空的事情。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亲娘听的,不如说是借着亲娘的嘴,说给亲爹听的。
到底是亲生母子,娘疼怀里肉,到得晚间,那谢老娘少不得加加减减向丈夫谢善絮叨。
“……世间少有你这样蠢的!人家都是胳膊肘往里拐,你偏偏要往外拐!儿子长得这样大,孙子都有了,也不见你给他搭桥铺路,倒是天天腆着脸给外人做踏脚!你是嫌自己这张老脸不够平,还是嫌给旁人笑话不够?”
谢善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你懂个屁!”
老夫老妻的,他也不拿什么腔调,指着儿子房舍的发方向便骂道:“你生的那个崽子什么德行,自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难道不知道?!”
又道:“我还不给他搭桥铺路?没得我在后头推着,他能有今天?那蠢材做的错事还少了?若不是我,今年能给他去管公使库?管收秋粮收不上来就算了,我拉着这张老脸给他跑前跑后收拾首尾,又推说是下头人不使力,转头给那裴三上来,三下两下便收齐了,你叫我还能怎么着?”
“后头出得公使库的差事,没有我求爷爷告奶奶,彭知县会把这肥缺给他??原以为能做出点子东西,一年下来,差事没办成便算,倒是学会了出去日日吃酒吃肉,听得旁人奉承!还不知被那裴三背地里怎么笑话!”
谢老娘勃然大怒,骂道:“什么叫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难道竟不是你的种?就算当真是个蠢蛋,我一个人也下不出来罢?!”
又道:“你自家儿子,你不管谁管?生出来就是个早产的,七个多月就落地,能长成个人样已经为难他,而今还这般晓得上进,亏你是个读书人,难道竟不晓得‘子不教,父之过’,全是你教得不好,儿子才这般不成器,你竟还好意思怪他!”
夫妻二人吵了一通架,这个怪她生的儿子材质不好,那个怪他种不好,又不会教。
到得最后,虽是没有吵出什么结果来,那谢善却是答应趁着年底,会好好带着儿子做事,不叫他再似这一向坐冷板凳。
次日一早,谢善便把儿子叫了过来,先是骂了他一顿,复才道:“从今往后,再不许整日只晓得出去胡混,好生跟着我做事!”
谢图费这老大功夫支使他娘,哪里是只为了跟着老爹四处做苦力,自然是另有所图的。
他老老实实跟了几日,便忍不住开始暗地里做些小动作,又在他爹背后拱火,道:“儿子管那公使库,虽是没有赚得许多钱,却也长了些见识,眼下回头去看,除却自己不懂事,最后倒亏这样多,其实少不得裴三在里头捣鬼!”
“当日爹帮着我得了这差事,他嘴巴上面不说,心里其实气得够呛,同那些个铺子伙计、掌柜另有七七八八的人都交代过许多话,害我接了个烂摊子,许久还没能缓得过来,这样许多铺子,哪里能得利,亏这一点,已是我十分卖力才能得。”
又道:“爹,你莫以为那姓裴的面上对你‘押司’长,‘押司’短的,背地里其实常与衙门里头人说你坏话——说什么‘若不是我爹,谢家哪里有今天’,又说什么‘爹孬仔也孬’,还说眼下是看你年纪大了,懒得同你计较,等你退了,正要拿我来出气!”
谢善本也是个多疑的,尤其他虽是曾得裴继安之父提携,自觉多年来帮其上下打点,已经很对得起良心,这个恩情背了多年,眼下对方儿子都长大了,进得衙门还没两年,便给他做出许多威胁。
同个马槽吃槽,对着这个旧日公子哥,他难免就多了些不满,此时虽是知道儿子说的话里许多都是瞎扯,然而无风不起浪,尤其谢图信誓旦旦,还说能找出人证来,他心中早有了成见,顺着梯子就有点向往下滚。
谢善见得父亲仿佛意动,便又添了把柴,道:“爹,我听得说那裴三过一阵子要去京城办差,他管这公使库管了几个月了,也没挣得几个钱,听闻做的事情同我从前差不离,胆子还又肥又大,以往大家印书,印个三五百部已是了不得,他一上来就是三千五千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腰,那谢二在葵街上头找书铺卖书,从街头走到街尾,没有一个肯接的!”
“这样做事,如何了得!”谢善愤愤不平,又道,“爹,眼下已是年末,过不得多久就到得正月,届时那裴三去了京城,谁人来管公使库?与其交给旁人,不如还是交给我罢?这一回我定然能做好了!”
谢图已经打听过,公使库手上那些个茶铺、酒铺,过得这几个月下来,又换掌柜,又换厨子,另还换了跑堂,不知怎的,竟是隐隐有盘活的迹象。
一到得正月,去年的账目便要结清,又是新的一年,一切从头开始。
若是他能把公使库接得回来,烂账是那裴三的,新账却是自己的,怎么做的划算。
谢善却是有些犹豫。
他皱眉道:“你手脚糙得很,没轻没重的,上回做得那样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