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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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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任人践踏的小喽啰,到获得军队里的第一个官衔,陈欲章只用了一战。

    让陈欲章一战成名的,便是对上谈一二的那一次。

    谈一二的年纪比陈欲章长了不少,那时已是名震江湖的剑术高手,甚至有很多人说,谈一二心中的剑比手中的剑更利,肃杀之气,堪称大宁第一。而此时的陈欲章,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军营里的将领也自不会对毫无背景的他多花心思,教他一些高明的剑术。好在陈欲章自己明白,想在战场上活命,全靠自己吃苦。

    沐云说过,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吃上饱饭。

    于是陈欲章每天拖着一把钝钝的重剑,反复练习刺出的同一个动作。入了夜,是其他兵士们吃酒、吹牛、斗蟋蟀的时间,唯有陈欲章一人,赖在训练场上不肯走,仍在重复练习他那同一个动作,无论多少人来嘲笑他,也全不放在眼里般。

    直到其他兵士们睡下了数个时辰,陈欲章才蹑手蹑脚回到营房,脱下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粗布制服,因疲累而一觉睡到天亮。

    其实陈欲章也没有想到,自己人生经历的第一场战役,就是如此惨烈。

    沛国与安国大军对垒。实则双方兵力不相伯仲,只是那安国大军,有号称天下第一的剑术高手谈一二挂帅,显得尤为英勇。沛国不敌,死伤无数。

    陈欲章的百夫长,恶狠狠抹一把脸上的污血——那污血,承载不知是多少个平日里称兄道弟的鲜活生命的逝去。陈欲章只听得百夫长低沉怒吼:“守不住了!真想有人一剑取了那谈一二的狗命!”

    “我去。”陈欲章拖着他用惯的那把钝钝的重剑,站起身来。竟就这样径直冲出了战壕。

    所有人都是一愣。百夫长赶紧一个伸手,想把陈欲章拉回来,却是已经晚了。

    虽平日里不待见这个土土的乡野小子,已眼见了太多生命逝去的百夫长,还是不想陈欲章白白送了命去。

    所有人都知道,陈欲章这一去,难逃一死。

    安国大军里没有人想到,沛国军阵里突然孤身冲出一人,策马奔袭,直取谈一二的帅位。

    陈欲章凭着一腔孤勇,加入所有人措手不及,竟也真冲到了谈一二面前。

    在后面紧紧盯住陈欲章的百夫长,拳头握紧到青筋都暴了出来。

    谈一二仰天大笑道:“好小子!就你一人,就比对面那沛国的十万大军有意思。”

    陈欲章毫不犹豫,提剑就刺,他深知很多时候,时机甚至比能力更重要。很多事,错过了这一瞬,一生可能都没有机会再重来。谈一二利落的提剑格挡,仍是大笑道:“我就让你三招。”

    陈欲章的三剑,每一剑都是杀招。可那尤显笨拙的动作,在灵动飘逸的谈一二眼里,显然是幼稚得可笑,轻松就可拆穿。

    “胡闹够了?”谈一二收敛了笑容,突然怒目直视,不再给陈欲章使出第四招的机会,一剑直指陈欲章的咽喉。

    谈一二的动作当然快到陈欲章连看都看不清,那一瞬,求生的本能令他明白防御已是无效,只是本能的提剑也向着谈一二的咽喉刺去,想要拼出一线生机。

    正是那求生的本能,让那一次,凝聚了谈一二无数个日夜反复练习下蓄积的力量。

    谈一二一惊,只好撤回自己的剑来格挡,巨大的力量,震得陈欲章摔下马去,沾了一头一脸的泥,甚是狼狈。

    想不到谈一二全然不以为忤,又是一阵仰天大笑:“你这小子,倒是很有一股子拙劲。”他点点头道:“我喜欢。”竟策马转身离去,留了心跳犹自狂跳的陈欲章在原地。

    从此,江湖上有了终于有一人能在谈一二的剑下全身而退的传说。

    那一战,最终由于安王的成功斡旋,沛国与安国握手言和,各自退兵。

    从那以后,陈欲章在军营里升得很快。经历的每一战,他仍是这样拼死表现,很快已坐到了副帅的位置。

    陈欲章明白,想要活下去,先得不怕死。

    这么些年里,沐云凭着她的人生哲学与智慧,已然是惠妃身边最得宠的女官。年头久了,也就鲜有人再提起,她是被满门抄斩的罪臣之女。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陈欲章的军饷开始富足了起来,除了每月送回家里的,也渐渐开始有了结余。终于,他在沛国都城郊外置了一所宅子。第一个邀请的人,是沐云。

    沐云应邀而来,先是绕着宅子逛了一圈,笑意吟吟的。

    陈欲章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不说话,就更是紧张。一向死心眼的他,心思竟也被逼得活络起来:她怎么不说话?这宅子是大了,是小了?可是有哪个细节不合她心意?

    绕完一圈后,沐云这才站定了脚步,笑望着陈欲章。

    陈欲章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接下来,他只听得沐云说:“我做顿饭给你吃吧。”那温柔的声音在陈欲章耳里,宛如天籁。

    十五岁以前,沐云是娇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做饭这等粗活,可是连起码的步骤也不知。可出了父亲的那档子事后,世态炎凉见了不少,情况也不是可与以前相比的,渐渐的也就学会了这些生活琐事。

    认清时势,活下去。也正因有着这样的人生哲学,沐云才能在惨烈的宫廷斗争和凛冽的世人冷眼中,顶着罪臣之女的帽子,活到了今日。

    不等紧张的陈欲章答话,沐云便自顾自进了厨房,陈欲章赶紧也追着去了。

    只见沐云四下环顾,还好为陈欲章布置新宅的兵士是个细心人,厨房里的锅碗和各类香辛料,虽然不甚齐备,倒也还算有些可用。

    沐云问陈欲章:“可有忌口?”

    陈欲章老实的摇摇头:“以前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哪来什么忌口。”

    沐云便把陈欲章推到厨房门口,挥挥手赶他出去:“出去等着吧。开饭叫你。”自己利落的忙活起来。

    陈欲章站在厨房门口,一步也舍不得离开。

    他望着厨房上空袅袅升腾起的烟火起,自以为已经磨砺得够粗糙的心里,竟涌出一股清晰的感动。

    连年征战沙场,见惯了杀伐之气,断臂碎肢,这最最平凡的家的气息,已是许久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这一刻,陈欲章十分知足。他甚至想,如果时光永远停驻在这一刻,那该多好啊。

    时光不会停下来。陈欲章却想着,要把沐云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

    请求沐云嫁给自己的那一天,陈欲章比哪一次惨烈的大战将至前都还要紧张。

    一旁的兵士们闹哄哄的,不断起哄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练兵什么娱乐也没有的副帅。

    陈欲章又羞又紧张,一张脸涨得通红,沐云倒是神色自如,笑盈盈道:“哪有人在军营里求婚的?”

    陈欲章兀自定了定神,才能稳住自己开口:“我……我是想带你看看,我平日里是怎么努力的。你……你放心,我也会像这般努力的待你好。”

    “一辈子。”陈欲章说完,犹嫌没有表达出自己内心那汹涌的情感,又闷闷的加了这一句,引得围观的兵士们又是一阵热闹。

    沐云并不拿架子,亲眼见证了父亲和家族的惨烈状况后,平凡而温暖的小日子,这也正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她笑望着陈欲章,点点头:“说好了,一辈子。”

    陈欲章练兵事忙,毕竟这样的年头,没有人能预测下一场战争何时会来。也许今天还溜到军营边的小摊上吃酒,明天身边的这个兄弟就已身首异处。

    婚礼的事情,一并交给沐云去筹备。沐云能干,大小事务也不需要陈欲章操心什么,唯有新嫁衣制得了的那一日,沐云巴巴的捧了来陈欲章面前,笑着问他:“可好看?”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欢喜。

    陈欲章平日里虽木讷,此番的赞赏却是发自内心:“很好看。你穿上一定更好看。”

    沐云笑着道:“大婚那一日,你自然就看到我穿上的样子了。”

    看来,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不愿忽视了这一生一次的婚礼。那是一个仪式,更是一个承诺,是一生幸福生活的一个正式开端。

    直到婚礼的前几日,陈欲章才强行抽了空,打算去离开后再也不曾回的故乡,接了双亲家人,来参加他和沐云的婚礼。

    当面对塌了大半、空无一人的破败故居,陈欲章呆了。

    曾经也并不富饶、但还略有些热闹的村庄,早已是一片荒芜之气。陈家故宅边,唯独剩了一座破破烂烂的小草屋,可以看出是在勉力维持生活。

    陈欲章记得,那是以前的邻居赵妈。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陈欲章,唯有去找赵妈问个究竟。

    “赵妈,我是欲章,你可还记得我?”陈欲章探头进去。

    没想到那赵妈,一经认出陈欲章,竟就“哇”的一声大哭开来。

    陈欲章不知所措,只得继续问道:“赵妈,我每月送回的银两,都有人收了。着人代笔的信,我老母也都找人替她给我回了,说是一家都好。我们家……怎么空无一人呢?”

    当那老态龙钟、瘦骨嶙峋的赵妈,哭着诉说,原来陈家一家,早已在一场战事的牵连下全死了。战事连年,颗粒无收,赵妈一家活不下去,这才觊觎起陈欲章每月送回家的银两,唯恐如实相告,陈欲章不再送回,便每月偷偷收了,再着人仿着陈家老母的口气,给陈欲章回了信去。

    导致陈欲章这么多年来,都蒙在鼓里。

    陈欲章身上一阵发冷。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竟然连最亲的家人也保护不了,甚至连他们的死讯也无法及时得知。

    如果自己在战场上死了,是马革裹尸。当时自己一家在战事中死去时,可有人给他们收拾?还是放任他们的尸体在风里雨里,被野狗啃噬、继而慢慢腐烂?

    陈欲章哭不出来。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了军营。

    回军营的第二天一早,陈欲章收到了出征的命令。

    然而那一日,是他和沐云大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