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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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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夜里不平静的,可不单单只有安国。

    沛国都城。暗夜街道。

    一衣着朴素的男子,挑着一担蒸糕,正快步走着。一如每一个熬到深夜归家的小贩,担子里不轻的份量说明着今日的生意并不好做,也让他的眉心很难舒展。

    然而,和每一个深夜归家的小贩不一样,下一秒,他就莫名倒在了街道边,甚至来不及有一丝挣扎,就失去了最后一缕呼吸。

    如果无人提点,断不会有人注意到,是不知何时射入男子脖间的那一根极细银针,一瞬取了他姓名。

    若注意到那根银针,就能看到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泛着暗蓝色的光泽,明显是淬了剧毒。

    街道的幽暗角落,闪出一蒙了面的矫健身影,动作干净利落,唯有那纤细的身量,可以看出这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闪身到小贩身边,在他怀里摸索寻找着什么,很快发现一字条。既已得手,女子旋即离去,重新隐身于黑夜之中。

    街道恢复了平静。除了多出一具尸体,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平静的故事,转入了地下。

    没有人想到,在这繁华沛国都城的地底,经过数条曲折狭窄的地道,会豁然开朗,露出一天然的洞穴来。

    白日里,小贩高声叫卖着刚刚出炉、热气腾腾的烧饼,喷了水的鸭梨在日光下泛着剔透的光泽引人购买,午后闲来无事的两个女子溜出闺阁,找街角卖银簪的大娘好一番讨价还价。街道上人来人往,纵有天灾战祸,总是勉强维持住了这表面太平的景象。

    无一人会知道,在他们的太平生活之下,在他们的脚底,会有一群女子,过着截然不一样的人生。

    方才那蒙了面的女子,以敏捷之姿,闪身进入洞穴,显然是轻车熟路,这就是她们平日生活的地方了。

    她对着洞穴正前方的石座,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一大礼:“宗主。”

    端立于石座前的女子,这才回过头来——竟是陈欲章将军的心上之人、那沛国女官沐云。

    沐云一袭黑衫,凛冽的气质全不同于平日的温婉,在陈欲章面前的柔和神情更是消失无踪。她沉声问道:“东西得手了?”

    “是。”那女子毕恭毕敬,把方才于小贩怀间取得的字条,交予沐云手中。

    沐云展开读了,不动声色,就着石座旁的烛火,把字条烧毁无踪。这才转头吩咐刚才那蒙面女子道:“做得不错。退下吧。”

    这会子,只剩得沐云立于空旷的洞穴内,孑然一身,静得连一丝呼吸都能听见沉重回声。没人知道沐云那沉郁神色之下,正在想些什么。

    故事说回安国。弄清顾迩雅心思的白释言,带着一脸抑制不住的甜笑,回到宫内。

    却发现白释乐独坐于廊间的黑暗中,没有防备的白释言倒被吓了一跳:“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曾睡下?”

    “大哥,我先前告诉你的那档子事……”白释乐勉强笑了一下,但显然掩不住内心的纠结。月光下,白释乐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他仰头向白释言问道:“在你看来,迩雅她到底怎么想的?”

    白释言沉吟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倒不是他不清楚顾迩雅的心思,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弟弟。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迩雅她不回应,多半是有些吓着了。你知道……”

    “我知道。”白释乐接话道:“在迩雅心里,我们三人,还如幼时一般的三小无猜。她不愿跟我走得更近些,就疏远了你去。”

    白释言听得这话,心里一惊。

    只是白释乐笑着继续说道:“想也不愿跟你更近,疏远了我去。这便是迩雅了。”

    白释言不知可否。

    “只是大哥,你是知道我的。”白释乐望着天上的月亮,并不看白释言,继续说道:“从小我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四海宾服。不为着那无上的权势,只因我懂得,迩雅的梦想,是这四海之内,再无战争。”

    白释乐对着月光,伸出手去,皎洁月光下,他关节处的厚茧清晰可见。他向白释言问道:“只是我不明白,我一天天坚持,这双手只顾着握剑,是不是反倒把迩雅推远了去?”

    白释言摇摇头道:“迩雅她并非不懂得你。你做的这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是了。”白释乐惨白的笑笑:“那或许是,她的心里,一直藏着另一个人呢?”

    说罢,也不跟白释言打招呼,头不会回的入了自己的寝宫去了。

    “想你自幼只知道拿绳索绑人,今日让你看看我们大宁,是怎么绑人于无形间。”白释言笑嘻嘻看着面前百无聊赖、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那异域女子。

    只见那女子,一双浅色的眸子睁得圆圆的,像一只天真的小动物,带着好奇、却也惧怕危险,在探寻着某种未知的事物。她的面前,是一本写满了大宁文字的古书。

    “你不是大宁官话说得极好么?”白释言问道:“这本书,可还读得懂?”

    “这本书上的这些字,它们认得我,我也认得它们。”女子无奈的撑着头,生怕自己睡着了去:“可它们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趣味,我可就真真不懂了。”

    白释言哈哈大笑:“这天底下,竟还有比我更不爱读书的。”

    “对呀!我不是听你的小宫女们说,你是最不爱读书的那个!”那女子奇道:“怎么这会子,读得又这般起劲了?”

    “我呀,是太傅交待的正经书不爱读。”白释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但我们大宁的这些古籍小说,讲的都是前朝的奇闻异事,那叫一惊心动魄,最是有趣。我可是顶顶爱读的。”

    白释言笑着拿两只手指,拈了面前精致小碟里的一颗糖渍山楂果扔进嘴里,又品了一口撒了茉莉花瓣的清香绿茶解腻,转而继续埋首他的古籍小说里去了。

    可这女子与那古籍小说,真可以说是大眼瞪小眼,全无默契可言。她只想奔跑,想大叫,想在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上策马飞驰,而不是拘在这小屋子里,端的是好生无聊。

    读不下去书,那女子四下张望,企图消磨些时间,又时不时摩挲摆弄会子面前的小物件们,再无聊得紧了,又想要端起茶杯喝上一大口压压心里的燥气,没想到手一个不稳,一杯绿茶尽数洒了去,浸透了书页。

    “糟了糟了!”那女子跳将起来:“我可不是故意的!不是因为读不下去,就想毁了你心爱的书!”

    “我说你是故意的了么?”白释言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按着她重新坐回去:“你慌什么,在我们大宁,这不叫毁,这叫情趣。赌书消得泼茶香,你嗅嗅,这书页沾染了绿茶的香气,是不是端的好闻?浸湿了又怕什么,重新晒干也就是了。”

    白释言慵懒地半靠着,指指窗外秋日午后的一轮暖阳:“不然,这么好的天光,要来何用?”

    那女子静下心来,第一次发现,安安静静的待着,和一个无论如何实在讨厌不起来的人对坐着,几乎可以看得见时光在阳光下流淌消逝的痕迹,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挥霍着光阴,竟是这般美好的一件事。

    而从小,她的时光可容不得半点浪费。舞鞭,骑射,为的都是齐兹族那个共同的目标。

    “朵拉。”那女子突然开口道。

    白释言还未反应过来:“什么?”

    “朵拉。”那女子第一次安安静静、正正经经的道:“我的名字,朵拉。”

    白释言假装夸张的一拍大腿:“不容易啊!你如此吃得喝得,我宫里费了这么些子酒,这么许多肉,你算算,值多少银两了?总算换来了一个名字。”

    那女子笑闹着扑过来,作势要打白释言,白释言也乐得同她顽闹,装模作样的躲开去。

    看着眼前这女子,爽朗大笑的模样,白释言心下清楚,纵使这女子身份复杂,此刻的她对自己,当真是不设一点防备的。

    一下午的光阴,就这样奢侈的消磨掉了。

    用过晚膳,白释言回到自己的寝宫。

    他却并不闲下来歇息,反而屏退了宫人,自己拖来一张凳子搭着,自书架的最顶层,摸索出一个顶精致的木盒。那木盒显然是放得有些年头了,从无人动过,木质的精致纹路里,都填满了厚厚的灰。

    白释言对着那木盒,发了好一会子愣,这才一张口、吹飞了表面的浮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仿佛里面存放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生怕弄坏了去。

    然后里面存着的,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可以看出年头也是久了,已经深深泛黄。

    白释言愈加小心,取出那张纸,仔细了又仔细的铺展开来。只见那署名处,是清秀而又显得稚气的笔迹,小小的两个字,写着——“迩雅”。

    虽然明知道所见的,一定是这两个字。然而注视着这两个字时,白释言还是连心都颤了一下。原来一个人的名字,当真可以是一段最有力的魔咒。

    白释言定了定神,这才能从头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