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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誾千代姐姐的身孕,这云南之行却怕是不能了,不过,国舅爷为何单单就带了千代姐姐在身边,说白了也是为了子嗣,如今既然有了,却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便留下千代姐姐在广州坐镇,还留下两千九州兵与她。这日,国舅爷自家带着三千九州兵和两千多新招来的佛郎机雇佣兵,终于是从广州出发,往云南去了。
对于国舅大都督的离去,广州知府薄介那是又惊又喜的,他如今也算是得了好处的,此次京察,考功必然是一个上上,身上官服想必能换成绯袍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遣湖广右参政,比起他那个在南京礼部做侍郎的族弟薄珈却是更有实权,若是运道好,说不准参政做几年,还能往上挪一挪,尝一尝布政使或者巡抚的滋味。
不过国舅爷一直留在广州也是薄知府的一块心病,都知道国舅爷是个能折腾的,万一在广州折腾出什么事儿来,他升官发财的美梦可就没法实现了,当下大局,却是稳定盖过一切,故此国舅爷离开他心里头是极高兴的。
他家宠妾年岁岁又给他出了个主意,组织广州父老挽留大都督,也就是官场上很有名的脱靴阵,在欢送官员离去的时候,地方耆老会上前拦轿当场脱下卸任官员脚上的靴子并高举过头,意为盼其留官不去。
不得不说,天朝的语言艺术高于一切国度,像是某官员辞职,就叫做挂靴,像是地方上读书人闹事,就叫做破靴,像是挽留离任的官员,就叫做脱靴……
薄知府还是很有些能力的,加之国舅爷在广州,也算得是挑了大家发财,故此薄知府小施手段,鼓吹筹谋了一番之后,在国舅离开广州那天,广州城万人空巷,挽留国舅大都督的人群排出十数里去,地方耆老们不是摆香案,就是摆酒席,不是舞狮子,就是敲锣鼓,一个又一个白发苍苍的耆老们端着酒碗,或者涕泪交零或者嚎啕大哭,拦住大都督,随即就有人七手八脚上前扒掉国舅爷的靴子……
乖官不是傻瓜,自然是晓得这脱靴礼的,但是却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他是不太喜欢喝酒的人,但是,在这当口,便是如戏子一般了,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只能硬着头皮唱戏,走不到一半,已经是俊面通红,满口酒气了……
这出城整整出了一天,也算是在《广州府志》留下了一段逸话,曰:万历十五年春,五军大都督郑国蕃出行辕,广州阖府百姓搭彩相送,脱靴遗爱,地方耆老把酒恸哭,数万百姓簇拥不去,人群绵延十数里,诚本朝未见之事也……
那都知监管事匡咏梅守候整整一日,总算是把国舅爷给送走了,也算是舒了一口长气,心说总算是把这位祖宗给送走了,便寻思要回京,至于身边的小太监李恩,却是留下来占了广州市舶太监的位置,这个位置他也是钻头打洞活动了许久才谋来的。
临行之前,他就叫过李恩,好生嘱咐了一番:李恩,干爹我也是活动了许久才替你谋了这个差事,你当要晓得,你做这个广州市舶太监兼管珠池,为了就是给宫里头老祖宗赚银子的,休要负了老祖宗一片苦心……老祖宗提督东厂,耳目众多,你做事虽然谨慎,干爹我却是要再提醒你一次,该伸手的,当仁不让,不该伸手的……
话到此处,意犹未尽,但匡公公却是不说了,李恩虽然年轻,也是心性拔尖儿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就道:“干爹安心,儿子定然好生替干爹和老祖宗挣银子,若是有二心,天打五雷轰。”
匡咏梅满意点头,白净肥胖的脸上堆上笑容,弯腰伸手就把他搀扶了起来,随即就又叹气,“也不晓得卢受那小崽子在国舅爷身边如何。”旁边李恩低头扶着匡公公手臂,心里头却巴不得卢受那小子顶撞了国舅爷被一刀剁了才好,省得分了干爹的宠爱。
这两位太监自然不晓得,小炉子公公早早就是皇贵妃的人了,用后世话来讲,那就是卧底,在心知肚明的国舅爷那儿,怎么可能吃苦头呢!
闲话不提,国舅爷一路穿州过府,到了三月初的时候,进了云南。
初代黔国公是太祖皇帝的养子,死后追赠黔宁王,子孙时代镇守云南,他家以翠湖为基,世代种柳牧马,增造亭台楼榭,渐成庞大建筑群落,市井间俗称沐王府。
按说,黔国公是超品国公,又有开国初仁宗朱高炽铸造的征南将军印,总掌云南军政世世代代,永不罔替,国舅爷要主动去拜见的。
但是,这一代的黔国公是一个特例,此人既飞扬跋扈又胆小如鼠,他曾经鞭笞过左江兵备道杨寅秋,这杨寅秋可是堂堂一榜进士出身,一个文臣,同年无数,他这么干那就是等于扇了文臣的耳光,结果被弹劾得不得不把国公位置让给儿子,结果儿子又是不争气的,土司叛乱把府城攻破,连府印都丢了,因此被下狱,他不得不又坐上黔国公的位置,一直到天启年才卸下这个黔国公的担子给长孙沐启元。
而乖官出京的时候,又是以平叛云南的名义出京的,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天使,也就是所谓的挂钦差衔。
加上永昌卫叛乱,黔国公担着罪名呢,故此他居然能拉得下脸面来,亲自出城迎接了国舅爷,并且把国舅爷迎到自家国公府上。
乖官敬他是前辈,又是出城迎接,当然要给这个面子,双方倒是宾主相谈甚欢的,晚间黔国公府邸就办了盛大的宴席,给国舅爷接风洗尘。
席上乖官有些奇怪,怎么不见云南巡抚箫思学,黔国公忍不住就冷哼,说实话,他跟箫思学治政理念完全不同,又是文武殊途,自然拢不到一块儿去,不过却也不至于在这时候说箫思学的小话,就左右他顾,乖官瞧他不愿意谈起,当下一笑,也看出了些文武不对路的架势,便也不提。
第二日,他亲自问黔国公点名要了两个人,就是前腾冲、姚安两营的长官,刘綎、邓子龙。
刘綎,本名龚綎,字子绶,号省吾,江西南昌人,嘉靖年间大将军都督龚(刘)显之子。明末著名将领,人称”刘大刀”。一生经历平缅寇,平罗雄,平朝鲜倭,平播酋,平倮,大小数百战,威名震海内,《明史》称赞其为“诸将中最骁勇”,能使镔铁刀百二十斤,马上轮转如飞,天下称“刘大刀”,后世誉为“晚明第一猛将”,一生战功卓越,战死于萨尔浒之役。
邓子龙,字武桥,号虎冠道人,丰城人,嘉靖中以平民应募伐倭寇,官至副总兵。万历二十六年,领水军援朝抗日,与朝鲜统制使李舜臣为前锋,在釜山南海与日军激战,年过七十而勇气弥厉,直前奋击,杀敌无算,舜臣赴救亦战死,朝鲜百姓立子龙庙纪念。善书法,喜吟咏,有诗集《横戈集》和兵法《阵法直指》。
这两人都是名留青史的猛将,又是叛变营兵的上官,国舅爷自然是要召来问一个清楚。
黔国公听他点名这二人,倒是有些尴尬,不过他也算是老狐狸了,既然朝廷让眼前这位十六岁少年国舅大都督总理云南平叛事,他自然是巴不得,他家世代永镇,功劳高了也没什么好处,出了事儿还要被朝廷责罚,不如和稀泥,把这名分和权力交给这位国舅大都督,他宁愿去督一督粮草。
故此他着人去把刘邓二人寻来,乖官一瞧二人,顿时心中失笑,怪不得这位黔国公脸上尴尬,感情如今两人一个是白身,一个是大头兵。
刘綎之前被弹劾贪污,就已经被褫官,邓子龙更是此次永昌卫叛变的诱因,一开始直接下狱,最后还是朝廷怜惜他是一员猛将,这才把他给释放了,但官职却是一撸到底。
不过,既然如此,他郑国蕃正好借此来收拢两个猛将,当下就从怀中摸出两份兵部官照来,一人一张扔过去,叙用为游击将军。
这两位猛将兄却是又惊又喜,尤其是邓子龙,说他是待罪之身绝不为过,如今骤然又给了游击将军,如何不惊喜?
所以说,收买大明朝的猛将兄本钱要比收买扶桑的大,像是扶桑那边的猛将兄,给个守备或者百户什么的,那就不得了,要乐的屁颠屁颠的,但收买大明的猛将兄,乖官一抬手就是从三品游击,这还是两人十分之落魄的时候,换了平时,你要不拿出个总兵来,人家根本不稀罕。
不过这时候两人的确被砸着了,两人也是老相识了,还对峙过许久,俗话说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顿时双双行庭参礼,“卑职谨听大都督调遣。”
顺利把这两人收至麾下,乖官就仔细询问这腾冲、姚安两营实力,永昌卫周围又有哪些权势的土司,谁家跟缅甸那边臊眉耷眼勾勾搭搭的……一条条一桩桩,却是事无巨细,仔细问来。
旁边黔国公冷眼相看,他是世职武臣勋贵,对打仗还是有一手的,这时候才发现,这位国舅大都督,也不是外行,一时间心中却也大定,若是这位国舅在云南出了事儿,他未免要遭连累,若是这位国舅平叛成功,他没有功劳那也是有苦劳的,所以两人的利益暂时是一致的。
这边国舅爷爷在云南收拢诸将,准备粮草,暂时按下不表。
话说,在宁波府,万历十四年年末的时候,巡抚宁波特别区域兼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沈榜领着宁波府同知邹跑眺、通判武圆等一干官员,亲自挨家挨户给商户退税,顿时把宁波府的商人们给吓着了。
之前沈榜老爷颁布的[宁波府暂行办法]曾经让整个宁波的人忘记了这位青天大老爷的好处而破口大骂,可是,我们不得不说,人性有时候真就这么可悲,这就像是后来的鞑清朝廷留发不留头,那么毫无人性,可随即给了一点什么[永不加赋]的甜头,顿时就让人忘记了先前的耻辱,恨不得感恩戴德要夸赞盛世明君。
这种行为,实际上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悲哀的是,绝大多数人都吃这一套。
故此先前沈老爷差一点连放屁都收税,这会子突然来了一个退税,顿时商人们就不安了,但沈榜可不管这些商人怎么想,依旧一家家商行亲自退税,态度可谓可掬,这可是堂堂正三品大员,当真是给足了商人们脸面。
这时代商人大抵都是读过书的,其中有人就想到了宋朝文忠公欧阳修所谓:今为大国者,有无穷不竭之货,反妒大商之分其利,宁使无用而积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贩夫,大国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大商,此与商贾共利取少致之术也。
这话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朝廷盈利了,不应该把钱财上缴国库“积为朽壤”,而应该与百姓、商人分享,这样使商人更踊跃纳税。
被沈老爷这么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手段一折腾,宁波府的商人们顿时就感恩戴德了,也忘记了之前他们曾经破口大骂沈老爷,都要夸赞沈老大人高风亮节,青天无私。
随即,沈老爷又施展了一个手段,给普通百姓发放年钱,柴火钱,寒食钱,儿女钱,补丁钱……这些钱虽然不可能有多少,但是,给百姓回去买肉吃,那确实是绰绰有余了。
这些手段,无非都是乖官教自家老师的,后世政治家过年谁不作秀?你要不去跟农民握一握手,你好意思说自己是当官的么?
故此沈榜在宁波府口碑大好,又成青天大老爷了,而且还是百年不得一见的青天大老爷。
一时间,宁波市井间交口称赞沈老爷,附带地,国舅爷也是得了无数的夸赞,这就让靖海侯府上上下下脸面上光荣,像是王虎,以前宁波秀才闹事说[若要柴米强,先杀郑国丈],那时候还是马夫的王虎领着一帮家仆对街面上那些乱嚼舌头的人一顿乱打,可如今了?又是一个什么局面?
有时候身为管事老爷的王虎忍不住也要学着读书人的口吻来一句,时也命也运也。
新年伊始,作为靖海侯府,那自然是忙碌得紧,各色官员登门,便在这些人中,却有一人,四方脸细眯眼,留着金钱鼠尾,求见后院主事,却是要请见建州卫指挥使的妹妹佟雪月儿,自承是月主子的奴才。
按说,如今的侯府体面大,体统也是立起来的,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侯府的后宅女人,那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么?
不过管着后院的艾姨娘体恤雪月儿家乡远,又是女直人,考虑到她还是宁远伯爷的契女,故此格外加恩,就准了那奴才求见雪月儿。
艾姨娘身边的侍女有不明白的,忍不住就问,这似乎不合规矩啊!艾姨娘自然不会跟身边侍女说,她瞧见这个奴才腰间挂着一件[马上封侯]的金挂件,那东西是当初她采买的,专门用来给乖官在外头赏赐人用的,能得这个赏赐,显然也是得用的人,这个体面还是要给的,这便是[格外开恩]。
雪月儿自然不可能在内宅见人,如今内宅女眷众多,也会招人口舌,她是在一偏厅接见了来人。
“奴才阎虫年,给月主子请安。”金钱鼠尾老男人麻溜地就给雪月儿跪了,雪月儿是认得阎虫年的,在哥哥奴儿哈赤跟前也算是得用的,淡淡嗯了一声就道:“起来罢!哥哥让你赶到宁波来,是有什么事儿么?”
阎虫年跪在地上没起身,却是拿眼睛左右瞅了瞅,雪月儿自小在李成梁的伯爵府养大,如何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当下柳眉微微一皱,就道:“秀肚兜和相柳儿都是我贴心的丫鬟,日后免不得也要服侍侯爷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秀肚兜是打小就服侍雪月儿的,相柳儿却是当初李家老九李如楠输给郑国蕃,国舅爷没要,李如楠却不好意思赖账,亲自送给国舅,国舅瞧这姑娘也是花容月貌的,怪不得李如楠跟李如梅打赌才赢来,不过他身边不缺美女,一直闲置着,后来雪月儿到了他身边,他觉得相柳儿也是出身伯爵府的,就把相柳儿拨给了雪月儿。
这两人如今都是雪月儿跟前得用的,秀肚兜尤其自信满满,只要侯爷来小姐的院子,自己在旁边伺候,终归有机会让侯爷睡自己一睡,若是好运道,怀了侯爷的种,抬举成姨娘那是唾手可得,相柳儿可就有些忐忑了,她是伯爵夫人手底下出来的,先是被李家老五李如梅缠着老娘死活要了去,接着,又被李如梅打赌输给李如楠,再后来,又被李如楠打赌输给了郑国舅……故此她心里头实在没底气。
这会子听到佟雪月儿如此一说,顿时感动得紧,觉得小姐可亲可敬,就有效死之心。
两个丫鬟的心思各不一样,但都对自家小姐忠诚心又上一层,用后世游戏术语,原本好感度两星半,这会子就变成好感度三星,涨了。
跪在跟前的阎虫年看雪月儿如此一说,也就不敢拿大,当即说:“镇国将军让奴才来宁波,是要告诉月主子,漠北三娘子在北京诞下一子……奴才当天得了消息,第二天就快马往宁波赶了。”
佟雪月儿心中就一惊,侯爷……有长子了?
心中虽然有想法,但她却也不可能就明显表现出来,当下淡淡道:“如此,哥哥意思是?”
阎虫年脸上堆起谄笑就抬头道:“镇国将军的意思是想问月主子,想不想争?若要争,就请太指挥使夫人来宁波,总要诞下侯爷血脉,到时候,尼噜罕(女直语,国画的意思,也就是大明的奴儿干都司)那么大的地方,还不能给小主子谋个立身的地方么!”
佟雪月儿当即脸上就涨紫了起来,腾一下起身,几步就走到阎虫年跟前,抬手便狠狠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狗奴才,这话也是你说的么!”
她和喜塔拉母女二人共伺国舅爷,这等事情,如何能宣诸人口?这时候居然从眼前这奴才口中吐露出来,雪月儿能不大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