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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银汉迢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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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炙热的而硕大的陨石拖着长长的尾巴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从狗剩所处的河山砚内成片的撞来,那种场面实在太过宏阔壮大,以至于狗剩睁大了眼睛愣在当场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西山上的老头跟他过所谓的银汉迢迢无外乎千百陨石迎面撞来,狗剩心中有所准备,但真当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他还是被这种自然的力量所深深折服。他想到,好在这里只是河山砚所造就的幻境,否则的话,不知道开了天门的修行者能不能直面眼前的一切而不动声色。

    然而他不是天门中人,更不是修行者,他只是一个还没有开眼的少年罢了。眼望着陨石在天空上划出一个个清晰而硝烟滚滚的尾巴,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幻境的话,自己是不是可以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虽然这样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可贵在“眼不见心不烦”,毕竟陨石铺面,自然的力量实在不可匹敌,如果他真的正面向抗,即使是幻境,恐怕也会让他受到极大的震荡的冲击。那个名叫二更的老头也过,河山砚所造的幻境对修行中人心境的影响如何,实在是难以逆料。

    二更老头随手搔了搔自己胸口上的一片老皮,他当然注意到了那少年只闭上眼睛却一动不动的样子,于是他笑了起来,轻声呢喃自语:“悟性倒是不低,不过心太大河山砚若单凭闭上眼便能河山无恙,那应天学宫还何必将他藏着掖着呢。”二更老头摇了摇脑袋,望着那个在西山山构筑出了一片虚幻天地的河山砚,忽然十分想念当年在草堂的日子。这个河山砚在当年不过是草堂老师傅书桌前的普通物什,他曾经因为顽皮,常常被老师傅关进去面壁思过领受责罚,铁划银钩虽然厉害,但一年尝个十来次,自然也就家常便饭了。二更老头如今细数当年事,才觉得自己在河山砚里的最大收获不是参透了什么天机,锤炼了什么境界,而是每当自己被关在河山砚里的时候,就会有一个美丽漂亮的女孩儿着被老师傅责骂的风险跑来和自己聊天怕他这个顽劣的少年心生无聊。嘿嘿,当年第一次进河山砚,如果不是那女孩儿偷偷的从老师傅那里拐弯抹角骗得河山砚“幻境通心,只当斜风细雨”的口诀,只怕自己早就被吓破了胆子,一定会被同窗们嘲笑大半辈子。

    二更老头嘴角浮现出一抹温柔的曲线,老师傅曾经无意间过,修行是件苦差事,然而最苦的修行,却是人之一生。每个人和这个世界都有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尘缘,参透的,平安喜乐,参不透的,执念无休。他二更修行了大半辈子,也参了大半辈子,等参透的时候,要见的人却不在了那这等修行,又有什么意思呢?老师傅死之前睁大眼睛看着天空,出了“星辰浩瀚,难慰寂寥”八个字,他们四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然而此时此刻,二更老头却忽而觉得,似乎自己看到了什么,也明白了些什么。

    明白的绝非修行箴言,也肯定不是所谓的天地正道,若是有人问他明白的到底是什么,二更老头或许会轻声的告诉他,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此生百年修为,换作春日午后的一寸光阴,走到那个女子面前,告诉她,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这是他在秦活着的时候并未过的话,是他最大的遗憾。

    也许这就是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尘缘。二更老头脑海中浮现出老师傅生前凝视自己时的眼神,心中忽然觉得那时老师傅的目光中充满了悲悯与难过。二更老头忽然想到,是不是,是不是在那个时候,老师傅就已经猜到了他最终还是不能飞升天庭,不能做那超然世外,游于九霄的仙人呢?

    老头忽然笑了起来,很幸运啊,好在自己没有做了那太上忘情的神仙,否则岂不是会在渺渺无际的时光中遗忘了秦?这是他永远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眼前所有的黑暗,也凝视着那个在河山砚里闭着眼睛的少年,沉声自言:“若你是爷出世的契机,那爷成全你。”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边的寂静下来,听不到一丝声音。狗剩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是一片虚无,而他本身,就漂浮在这片虚无当中,上不接天穹,下不踩大地。

    这是一片星空。

    在他的远方,有大片大片璀璨的星光,那些星光汇聚成了横亘在虚无宇宙中的星河,或长如梦华大江看不到尽头,或旋转如巨大的漩涡周而复始,星辰散发着各种各样令人侧目惊诧的光线,在宇宙中氤氲开来,好似彩色墨水打翻在茫茫夜色里,黑暗的背景下呈现出匪夷所思的色彩和光芒。

    这是他一辈子不曾想象过的场景。

    狗剩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知道为什么无数的陨石落下来之后,自己既不是粉身碎骨也不是骨断筋折,而是跑到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看到了这么匪夷所思的场景。他使劲皱着眉头,却猜不出一丝丝的前因后果,只能茫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不出话来。

    耳边忽然有平静辽远的声音响起。

    “修行者,通过真武求得天地妙法,借本身存于世间的某些特定规则而强化自身,沟通自然,成就非人力量。古往今来,人,始终是天地宠儿,灵长万物,具备着其他不可具备的灵气与悟性。所以人才能摸索出自然规则,并策定修真功法,以至于呼风唤雨担山赶月。为了这些,数千年来前赴后继者不计其数,真武二字看似简单,却包含着太多太多成败生死,正是这些成败生死总结积累的经验,才造就了如今甚至可以改天换命的各个天门中人,九霄神仙。”

    “所以你要记得,所谓真武,无外乎去伪存真。但,你同样要记得,去伪存真放在修行而言,便是要你做贼。”

    这些声音飘渺辽远,并非有人在耳边轻声絮语的那种感觉,而是好像就是从脑海中钻出来的一样,狗剩不得不听,而且听的格外清晰清楚,印象深刻。

    “是否很是奇怪,为什么要做贼呢?嗯想必你也能明白些许。真武修行与江湖武夫不同,讲求的不是一口气筋骨皮,而是快哉乘风行,气机转千里,有些神仙妖怪的意味儿,事实上,也差不多了。御剑乘风行除魔天地间,哪一样,不是非人哉的举动力量?而这些力量从哪里来呢,自然是真武修行者向别处借来的。这个别处,指的就是天地。真武修行,通明自在,所按照的就是前人总结出来的某种规则道理,去摸索出自然中的隐秘力量,从而借为己用。至于贼的法等到境界攀升,到达了御青天的地步,所借的力量就不再是简单的一呼一吸,而是如磅礴江海风卷雨击,所以这个时候借的多的通常都是不用还的,一呼一吸往往也会变成一吸而无一呼。若等到青天遨游,天门一线,嘿嘿,那从天地间撷取的气机就好似天柱倾倒,气吞万里,更不要还了,甚至这个时候还有那些格外不讲道理的,向老天爷借了东西之后摆明了不还,简直等同强盗。所以,才有了做贼的这个法。”

    “真武修行,窃天之贼!”

    这声音字字顿顿,忽而温言慢语,忽而又气势汹汹,但当他到“窃天之贼”这四个字的时候,却猛然像是有人打翻了挂在半空中的冷水,兜头朝狗剩盖了下来,让他陡然一惊。

    窃天之贼,这是何等气势,何等肆意不羁。

    狗剩心旌摇曳,这些话,是他从赵铭和林忠那里没有听过的。赵铭本身是江湖武夫,入真武后凭借“周遭七寸,自成天地”颇有名声,但却依旧蹉跎了大半光阴才成就了御物境界,对真武的领悟自是少了分深刻。而林忠虽一朝开天门,是众所周知的真武千年奇才,但可怜他受了天谴,没死已是极大运气,开天门一线来的快去的也快,在真武二字中的领悟也少了透彻。可今天,在这里的这个声音,却用并不算冗长的话简简单单向狗剩展示了一个真武的新世界,为狗剩拉开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帘幕。

    传道、授业、解惑。此时此声,不授业,不解惑,只传道。

    “你看看身前一切,这就是天上的风景,是否与你想象不同?在很多人的眼里,天庭之上应是什么样的呢云海袅袅,仙宫耸立,青龙盘绕,朱雀飞舞——这些已经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天庭天宫。可是并不完全如此,你可曾想过,在云海袅袅的背后,也许还有着风霜冰雪,在仙宫耸立的背后,也许有着更多的寂寞荒凉。青龙盘绕朱雀飞舞着实是有,但最多的,还是星河浩瀚,无边寂寥。”

    “所以,天门并非在天上,青云也不一定就能看见云海,所谓的天界,不存于苍穹星河,而存在于你的心中。”

    此时的声音终于褪去了所有的情绪色彩,语气如同眼前无数的荒凉星球,没有一丝生气。然而狗剩的心中却好似被燃了一把火焰,刹那间燃起了熊熊大火。什么叫做不在天上,而在心上?难道世界上本就没有天界,所谓的通明自在御青天不过是一个前人编织的巨大笑话吗?

    那声音适时的响起:“修行修到最后,还是修心,世上不乏有一些人境界攀至峰,实力无可匹敌。不要开山断水,就算搬山填海又有何难?可是他们却始终不能白日飞升,始终蹉跎在下界,哪怕冲脱了生死的拘束,也还是只能眼巴巴看着天门进不去。原因便是修行已足,修心不足。当年定了通窍前先开眼的那位睢国大能可以一指截断江,呼吸间令梦华江江水倒流向西。实力人所共见,但他之所以飞升,却不是因为这等实力,而是因为一个童子所的‘先生为何不睁开双眼’。童子的话虽然简单,但却无异于醍醐灌,这位大能此时才明白修行修心之间差别,故而得以飞升,且留下‘蹉跎千百岁月,无异舍本逐末’的话来。这也是为什么有贤者常言,大丈夫不失赤子之心。试看满天下真武修行,修心者又有几人?两相权衡彼此平均的就更少了,开天门一线着实困难,究其原因,无外乎我刚刚过的那。”

    狗剩眯起眼睛,他虽然听不太懂,但却隐隐明白了很多东西。这个在自己耳边叨叨不休的声音,是想为自己构架出一个迥异的修行道路换一种法,就是想要将他本身修行的所有经验,都简明扼要的告诉狗剩。白了,这是一种提,这是一种帮助。

    狗剩当然知道这话是谁的,除了曾经游天门而不往的西山二更老头之外,还能有谁,于是他惶恐。

    老头的话平静无情绪波动,继续道:“当然,修心唯心,修行唯物,世上多唯物者而少唯心者,世道本如此,并无可厚非。只是可惜的是就算是唯物,也做的歪歪扭扭,不堪一观之。我先前过,真武修行,不过‘贼’之一字罢了,所以可悲的不是偷不着东西,是连贼都不会做。修行者通明自在之时,只懂得一呼一吸,收之一寸,放之一寸,两两守恒,不敢稍逾越。当然,戒急用忍谨慎行之是好的,可太畏畏缩缩,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况且如此蹉跎岁月,先天真气慢慢被消磨殆尽,更是大大的亏本得不偿失。我本大盗,就该无限嚣张,何须遮遮掩掩磨磨唧唧,通明自在关键不在通明,而在自在,彼时呼吸间,收之一寸,放之二厘,如此才能扭亏为盈,慢慢积累。正所谓水滴石穿,等到通明自在过后,哪怕是石未曾穿,水也该有了浩浩荡荡之势,届时振臂一呼,引体内经脉真气倒卷自然,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归纳天地气机收为己用,自然气势如虹无可匹敌便如气势嚣张的强盗!”

    狗剩心中好像有一缕阳光穿云透雾射了进来,虽然不上是豁然开朗,但起码线条清晰脉络明了起来。狗剩忍不住想开口问“接下来呢”,可他只是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声音接着道:“可此番行事,也有一个巨大的弊端。天地之间有一定规则,规则间也有一定漏洞,可以让真武修行者趁虚而入,但是,毕竟天上公平,不容许这等窃天大盗横行无忌。归纳气机也好,撷取自然也罢,只要做的超出了一个平衡制,就势必会伤及自身,损害经脉。所以先前我过的如漩涡归纳天地气机就有了些鸡肋,不符合现实状况。但事实也并非非黑既白,只要善加引导,自然能够做个只赚不赔的奸商土匪,跟老天爷做一笔稳稳当当的生意。”

    狗剩兴趣大发,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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