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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被柳大姐一下子发彪给懵住了, 可她字字诛心, 句句真话呀。
是呀,人家不给你钱,你能咋地呀, 这两老口摆明是欺负老实人呀。
看,柳招娣是多么老实的一个人呐, 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啊,这王大友老两口能把这么老实巴交的孩子给逼成这样, 不得不说是个人才!太他妈人才了!
王大友被柳大姐这一段含沙射影的话给骂得脸色涨红, 刘小芳气得火冒三丈,腾地站起来,就要上前跟她理论。
大队长忙站起来拦住了她, “这丫头还怀着孩子呢, 你要是给打掉了,你可就理亏, 到时候, 你一分钱都别想捞着。”
刘小芳听到一分钱也没有,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不过,她也不是好脾气的人。
架是不能打了,嘴总长在她身上吧?她还不能骂呀!柳招睇要是受不住气, 自己把孩子弄掉了,那是她活该!
刘小芳学着村子里有名的泼妇,把脚上的鞋子脱下来, 坐在地上,开始撒泼,“王宏林,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大,你有了工作,能挣钱了,你就不是人了。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我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这些你全都忘了呀!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拉拉杂杂,无与伦比,反反复复说个没完。意思只有一个就是王宏林是个白眼狼。
虽然刘小芳是可恶,可他们也确实把宏林这孩子养大了,而且还给他上了大学。zij
柳大姐立刻反唇相击,说他们老两口没有人性!贪得无厌,想逼死他们这一家三口,这亲生的跟抱来的就是不一样啊。也不管人家的死活。
有那好事的蹲下身体,劝刘小芳,“我说大妹子,你这一万块也太多了吧?你这不是逼宏林两口子去抢吗?”
刘小芳嘴硬的反驳,“我不是给他们二十年了吗?一年给我五百就成。我养他这么大,光花费的米粮怎么也得有几千斤了吧?更别说衣服,鞋子,书本这些了。”
有那平时跟她不对付的,见她这么胡搅蛮缠,也有些厌烦,顿时也不准备给她留面子了,于是也坐下来跟她唠唠讲讲道理,“啥?五百?他们一年才挣几个钱呐?吃啊,用啊,人情啊,这些不都得花钱呐,这小两口一年能攒两百就算他们会过日子的了。你还五百?你这手也太松了吧?”
刘小芳被说得面红耳赤。“那三十年,一年三百五十。这总行了吧?”
其他人皆摇头无语了,一年三百五十,三十年,不就一万零五百了吗?这不降反涨了,当谁都是傻子呐!再说了,把人家养到二十五岁就要人家倾家荡产的还三十年。她咋这么不要脸呐!
柳大姐在那边插一句嘴,“那你就去告我们吧,看看能判你多少钱?还三百五?你当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说着,扶了扶腰,对看热闹的婶子们说,“我们单位有个老人,快退休了,儿子不孝顺,就去法院告他,法院给判了,一年二十块钱。咱们宏林是养子,只会少不会多!”
众人一听都议论纷纷,二十块钱。是挺少的,跟三百五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柳大姐站直了身体,冲着大伙说,“宏林是我男人,他一心想要孝顺,我也不能拦着他,三百五肯定不成,钱全都给了你们,俺们就得喝西北风了,这样,我们一年给你四十块钱,什么时候还到一千,就什么时候截止?”说着,问了大伙,“大伙说,我们这样,仁不仁义?”
大伙一听,一年四十,不少啦!比人家那亲生的还多了一倍呢。
四十块钱可以买多少粮食啊?现在大米一毛六,四十块钱能买二百五十斤的大米。能养活一家三口人三个多月了。
说着有的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王宏林两口子,有这么多钱干嘛全给这老两口呀,以前咋对你的,你也咋对他们呗?有必要这么好心吗?
事实上,王宏林这钱还真是必须要给,因为他在国家单位上班,最讲品德和能力。
上回刘小芳去闹那是因为她无理,领导才会批评她。
这次如果不把他们给安抚好了,要是再去闹,再加上他们确实对他有生养之恩,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谁对谁错还真不好说,估计那些站在王大友那边的人估计会觉得他很凉薄,上层领导也会对他的能力和品德有所怀疑。
到时候,他没有了工作,就掩饰不了他现在优渥的生活。
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舍点小钱。又能得个好名声。
于是,大伙儿纷纷劝着刘小芳见好就收,连王大友那边也有许多老妇女去劝。
老两口要是再不同意,都要惹起众怒了。只能咬着牙同意了。
柳大姐占了道德的制高点,变乘胜追击,“钱,我们答应会给,你们也该把宏林爹娘留给他的信拿给我们吧,宏林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疼过,他多想要有人疼,这大伙儿谁都知道,您可别故意搪塞我们!说没有信!”
她话落,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全都投向了刘小芳和王大友夫妻俩,见他们目光躲躲闪闪,就是不看他们。柳大姐脸一沉。王宏林也有些失望。
他之所以答应给他们钱,更多的还是为了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而,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封信。可,现在他们却不愿意拿出来。
刘小芳想到那封信里写得那些东西,担心他们找自己要东西,硬着头皮说,“那信咱们当初看完就撕了,上哪找去呀?”
柳大姐面无表情,心里却想着,小妹果然没猜错,他们不会轻易把信拿出来的。
王宏林脸色却不好看了,王亚岚十岁偷听的时候还听到有信的事情,现在她却说信一开始就撕了,摆明了就是有问题。
柳大姐一脸我不相信的表情,嗤笑一声,“娘,你也别唬我,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们不是宏林的亲生父母,难道还能不知道信的事情吗?”说着话,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全场,“我知道你是不舍得那些东西,你放心,宏林父母留给他的东西我们不要了,就当是送给你们了,全当报答你们这些年对我们宏林的养育之恩了!”她没有直接说钱,怕说出来后,会让人感觉不可置信,按柳三妹的想法也认为是些值钱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人民币。毕竟曾经他们卖过金砖。
旁人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立刻又把目光重新投向王大友老两口。
王大友平时都是不苟颜色的,所以他的脸上还看不出来什么,倒是刘小芳被她的话惊得整个人都愣住了,到底是做贼心虚,别人审视和怀疑的目光看过来就漏了馅。
她的心虚和躲躲闪闪任谁都看得出来。
柳大姐再接再厉,语带威胁,“如果,你们不把信拿出来,那我们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说完,她看了一眼大队长,“队长,您也别怪我们心狠,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大队长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劝王大友,“你们还是把信拿出来吧。他们答应不要东西,已经很仁义了,再说了,估计让你们现在拿出来,估计也没有,全都花完了吧!”最后这句话摆明就是糊弄人的,要是东西不在他们手里,刘小芳就不会这么惊慌了。
不过,大家伙虽然心里有数,可也不想说出来,反正再好的东西也没他们的份儿。
刘小芳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不肯拿出来。
王大友却抵不住了。已经有人在猜测他们家是如何度过灾荒时期了,要是再说下去,估计自己卖金砖的事情就要抖出来了,毕竟他卖金砖的事情有不少人知道的,其中就有他大嫂,她此时正在跟人家爆料,正要张嘴把事情说出来,王大友心一慌,大喝一声,“孩子她娘,赶紧把信拿出来!”
这声惊喝,吓得众人心惊胆战的,尤其是张嘴就要报黑料的王大嫂。她张着的大嘴巴直接给吓了回去,牙齿紧接着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痛得她整个人跳起来。那样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可,在场的观众对她的搞笑表演没有丝毫兴趣,目光全都盯着刘小芳看呢。
刘小芳虽然也被王大友吓了一跳,可到底是平时被他训惯了,所以,这会子面色倒是很平静,听到王大友的吩咐,虽然有些不甘心,可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挤开人墙回屋拿信去了。
等信拿来了,王宏林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
热切地看了下去,脸色越看越沉。
看完后,他把信重新叠好,塞回信封里,踹倒自己口袋里。
柳大姐虽然很好奇,可现在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立协议。
柳大姐清了清嗓子,“大队长,我们家什么条件您也知道。虽说我答应给他们一千块钱,可眼下我们两口子还欠着队里的钱呢,总不好不还,再加上,爹娘他们身体也还算硬朗,暂时也用不上这笔钱,我的想法是,咱们现在先立个字据,三年后,我们每年给他们四十块钱,直到这一千块钱还完。您看可行吗?”
大队长看着王宏林柳大姐小两口不说话。
刘小芳却咋呼起来了,指着她大骂,“你个小浪蹄子,我就知道你没好心,你不就是想赖账吗?我跟你说……”
她话还没说完,大队长首先挥手打断了她,“大友家的,我看这娃子说的在理,他们小两口还欠着队里的钱没还呢,而且他们马上就要有小宝宝了,手里头没点钱哪行?你可别把人逼急了!”说完沉着脸打量着刘小芳和王大友夫妻俩,看得他们心里毛毛的。
在村里,大队长是最不能得罪的人,要不然他要是不高兴,给你安排又脏又累,工分又低的活,你哭都没地哭去。
柳大姐就是因为看中这一点,才故意说要先还队里的钱,不得不说,她的法子非常有效,谁都是自私的,事关自己,都会有私心。
这事有大队长的首肯,刘小芳和王大友的识时务,就算是定下了。
大队长亲自写的断绝父子,母子关系的申明,双方皆签字。
大队长又写了份赡养合同。
白纸黑字,一式三份。王宏林作为养子,自愿给王大友刘小芳夫妇每年四十块钱,直至还到一千块钱为止。三年后执行。
柳大姐还特地让大队长在上面加了一条,“这张纸是一份契约,咱们都得按这上面执行,以后你们和宏林也就两清了,如果你们不来咱们家里头闹,我们就按契约上写的,一分不少地给你们,但是如果你们来我们家闹一次,我就自动减两十,闹十次我就减两百,你们自己看着办!这上面白纸黑字也写得非常清楚。你们看好了再签,可别签好了之后,再不认账,那我就可着劲儿地在村子头宣扬。”
王大友听了有些犹豫。
刘小芳狠狠地瞪了柳大姐一眼,咬牙切齿地应了,“我们签!”
见证人,约定给钱的时间和地点都写清清楚楚,不仅有签名还有画押。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签完后,王宏林就趁机和大队长说,把自己和柳大姐的户口单独迁出来,自立门户。
他和柳大姐虽然在县城有工作,可单位补贴的那些粮票根本就不够他们吃的,如果户口还在队里,他和柳大姐每个人每年就能有一百六十斤的人头粮食,虽然需要额外花钱买工分,可也比直接到供销社买粮食要强上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不需要给刘小芳他们钱,却依旧给了,就是因为不想被别人说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要不然惹了众人怒,他就不能在队里落户,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柳三妹还猜测出,他的身份应该是有问题的。
你想想,他是1948年出生的,那时候新中国还都没有成立呢,能拿得出金砖的都是些什么人,二十五年前,备受打击的对象又是谁?如果,他真的和王大友闹僵了,估计他们一气之下,会拿着事关他身份的信去队里告他。到时候,他地主老财儿子的身份一定会被暴露出来,他可不想放着好好的红砖瓦房不住,跑去住牛棚,更何况还连累到他未出生的孩子。
现在,只花了一千多钱就能把这么重要的信件拿到手,他也算求仁得仁了。
对于,柳三妹给他们出主意说晚三年再给他们钱。王宏林其实不是很理解。但,王宏林觉得自己没有柳三妹聪明,还是暂时听她的吧,怎么说他也是她的姐夫,她应该不会害他。
柳三妹做为后世人,当然知道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钱是越来越贬值的。在这年代四十块钱都能盖间屋子了,可十年后,估计就只能买一床被子了。
一千块钱,分28年给他们,说到底其实连三百块钱都不到。
王大友刘小芳因为不知道通货膨胀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可等他们知道了,也晚了。
王宏林虽然重新落户,却没有改回原来的名字。毕竟,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落好户后,队里还划分了一块宅基地给他们盖房子,只等着上面申请下来了,就可以盖房子了。
王宏林再三谢过大队长的帮忙。
大队长笑眯眯地摆摆手,“你这孩子是个心善的,我没看错你!好好工作,等队里分粮食了,我让我大儿子去你单位找你!”
王宏林笑着道谢。心里暗自想着,下回过来,一定送大队长点好东西,好好处处,说不定将来有用。
等事情办好了,王宏林和柳大姐全都累了,两人就直接推着自行车往县里走。
众人看着两人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有种心酸的感觉。
回到家,柳大姐就知道宏林的亲生父母是谁了。
王家村以前有一个大地主,叫许万福,他家里是非常有钱的那种。听说他们家的钱多到可以堆满整间屋子。以前王家村的村民们就是兑他们家的地过活的。
可是,自从国家重新统一以后,这些地主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许万福因为门路广,得到内部消息,带着一大家子坐船偷渡到香港去了,可他的媳妇当时却怀着孕,而且怀相还不太好,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自然不肯走。
最后,许万福给她留下了一些金银首饰等贵重物品,约定等她生下孩子以后,一定会找船过来接她。
王宏林的娘因为成分问题,被批,斗的差点没命,等她历尽千辛万苦把王宏林生下之后,身体却垮了,她害怕自己的孩子留在劳改农场里,将来会被人看不起,所以花了些银元,特地跟别人打听附近村子里的情况。等她得知王果子家没有儿子,所以,她花了二十个大洋,贿赂了劳改农场的看守人,趁夜把孩子和自己手里的东西全都放在王果子家门口,又怕被人发现,她又偷偷跑回劳改农场。走的时候,她还特地留下一封信,写明孩子的姓名叫许平安和他的身世,并且再三叮嘱他们,看完信后,一定要烧掉。
柳大姐看完信后,唏嘘不已。
这真是个苦命的女人。
王宏林抱着柳大姐,抚摸她的肚子,一直沉默着也不说话。
柳大姐觉得他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忙问,“你怎么了?”
王宏林苦笑不已,他满眼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泪水,“我见过她!”
说完,他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柳大姐看他哭得稀里哗啦,心里也跟着难受,速度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靠在他的身上,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无声地给他安慰。
许是柳大姐这种安慰方式给王宏林带来了力量,他渐渐地缓和了情绪,抹了抹眼泪,才开口说话,“我五岁那年,因为偷吃了爹娘特地留给王宏耀的苹果,怕爹娘骂,就一个人偷偷地跑出村子玩,却因为走错路,到了劳改农场的栏杆外面,看到她那时正在割草,后面不时有人冲着她大吼大叫,她却一点也不生气。
后来,她发现了栏杆外的我,看到我的脸时,她似乎显得非常激动,她抚摸着我的脸,慈爱又温柔。明明她的手很粗糙,上面还有许多老茧,可当时她的目光却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稀世珍宝。后来,她还问了我的名字,当她听到我叫王宏林的时候,脸上似乎有些僵硬,可,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将来考上大学。我现在还记得她鼓励和宽慰的目光。”他仿佛陷入回忆里去了。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恬静的感觉。
只听他话峰一转,“后来,我努力学习,终于有一回考了全班第一,王大友和刘小芳丝毫没有夸奖我,我伤心极了,想到了她,我又偷偷去那里,却听到别人说,她已经死了半年了。”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如果,早知道她是我娘,我一定每天都去看她。”
柳大姐抚摸着他的背让她平静下来,安慰他,“她现在也在天上看着你呀,你现在活得幸福就是给她最大的安慰了。”
王宏林叹息着,依旧有些耿耿于怀。
柳大姐知道他听进去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等王宏林平静下来之后,人累得不行,倒头就睡。
柳大姐看他睡了,跑去找柳三妹了,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柳三妹看着她直愣神,把柳大姐看得头皮发毛,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什么问题呀,怎么小妹是这个眼神?
柳三妹收回匪夷所思的目光,问,“你怎么会爆发了?”她给柳大姐的建议明明是让她劝说王宏林的呀,毕竟柳大姐还怀着孕呢,她怎么可能鼓动她去跟人吵架呢。
柳大姐有些不安,怯怯地说,“不是你之前说的吗?要保护自己的男人!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骂了!反正他们也不是我的亲爹亲娘,谁也不能指责我!”
柳三妹听了目瞪口呆!她还以为柳大姐没听进去呢,毕竟她的性子是那么柔和,却没想人家也是分人的。
柳三妹竖起大拇指赞她!
看来她真的是多虑了!柳大姐才是大智若愚的那种人!她其实并不是只会依赖人的菟丝花,她该是野草,看着不起眼,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坚强,到哪都能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