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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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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辞从鬼域回来后发现整个庭院的氛围都焕然一新。

    原先充斥着山水写意, 雕梁画栋的庭院明显被人重新细心装扮过。

    初春刚刚冒出绿意的梢头系上了红色的绳结丝带,原本空空荡荡的房檐下挂上了火红的灯笼,冰冷的蜿蜒溪流也点缀了一盏盏漂浮的莲花灯, 照亮了周遭水面,慢悠悠飘远。

    原先初春的料峭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 是浓烈又喜气洋洋的气息。

    甚至就连周遭的两户人家这两日都在窃窃私语,下人们纷纷聚在一起,看着这边门口挂上的灯笼, 热烈讨论看来这家看来是要有大喜事了。

    夜晚赏月时, 宗辞蹲在地上,梳开手里的剑穗,忽然瞥过头去, 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你是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吗?”

    乌发白衣的男子轻轻将少年的手拢到自己宽大的长袖里,语气带着些微的忐忑, “阿辞......喜欢吗?”

    修真界的道侣大典很少有举办的如此隆重的。即便有, 那也是在师门底蕴极为丰厚的门派与门派联姻之间, 为了彰显两派未来百年和睦, 排场铺张必须到位,甚至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宗辞如今脱离师门,身份相当于散修。硬要说的话,没有师门撑腰,根本无需如此声张。再者, 他并不在乎广而告之或者昭告天下。毕竟缔结道侣,更多的来说还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对宗辞而言,他并不在意。

    千越兮却想给他最好的。恨不得到天上去把星星都摘给他。

    世人都说天机门主绝无一己私欲, 就像是无欲无求的仙人一样,淡漠又无情。但千越兮想,自己还是存了些私心的。他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恨不得告诉天下,这轮明月已经被他拥入怀里。

    “想什么呢。”

    少年另一只手撑着头,嘴角弯弯,“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回应他的,是男人收紧的手指,“那阿辞明日想穿什么样的衣服?”

    “嗯......”面对这个问题,宗辞认真地想了想,“既然我已经不是太衍宗的人,于情于理却也算得上是楚国人。”

    “我们楚国的传统,这种大喜日子,是要穿红色的。”

    恰在此时,天五端着刚刚熬煮好的药碗过来。

    自从改良了药方之后,虽然副作用的效果削弱很多,取而代之的却是越来越一言难尽的味道。宗辞远远地问到药碗里飘来的味道,一张脸便皱了起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道理谁都懂。但现在这个仿佛熬煮了十斤苦黄连的味道,真不是普通人能遭得住的。

    千越兮低头就看到了少年脸上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我喂你?”

    说着,男人修长的手指骤然没入虚空,从内里拿出一个包装良好的锦盒。

    这个紫色的锦盒看起来实在有些熟悉,宗辞凑过来,狐疑地看了几眼。

    天机门主解释道:“这是那日上元节同阿辞出去时,顺带买的蜜饯。”

    宗辞恍然大悟。

    上元节那天他们提着灯出去玩,陆洲城的路边是随处可见的小摊贩,宗辞对那些凡间的手工小物件十分感兴趣,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新奇玩意。就在他挑选的时候,千越兮也陪在他身边,也许就是那时正好挑了些东西,一并付了钱。

    少年瞄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别扭,“都多大的人了,有什么好喂的,我自己来吧。”

    结果还不等他说完,千越兮就将药碗端到了手里。

    月亮为男人的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禁欲的神光,似乎要将他澄澈的眉眼一起拉扯着低到月色中去。明明月光该是孤高冷漠的,可当这清辉落到宗辞指尖上时,却柔和地不可思议,无刺骨之感,反倒像是天边落下的雨,溅在指尖。

    千越兮一只手的白玉勺舀起黑糊糊的药汁,眉眼含笑地凑到他的唇边。碰巧又恰好从轮椅上低头,蹲在地上的宗辞就被滑落的长发笼住,毫无瑕疵的美貌近在眼前,纤毫毕现。

    药勺近在嘴边,抵在少年薄唇上,明明冰冷的玉石也仿佛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

    宗辞:“......”

    他乖乖张开了嘴。

    男人的唇边染上了清浅笑意。

    喝完药后,宗辞安静地握住了他的手,嘴里含着甜丝丝的蜜饯,从天机门主影影绰绰的发丝间抬眸,看向天边的皎皎明月。

    今晚的月亮很圆,像是一只悬挂在夜空中的寒玉盘。

    他们坐在遍洒月光的院里,身影贴的很近,一人手中还拿着药碗,一人喝完药后懒洋洋卧在另一人肩头,百无聊赖地数着枝头飘散的落叶。

    面前的树影婆娑,映照在石阶上,仿佛岁月也凝在了此刻。

    距离道侣大典还有一日。

    厉愁那日说的话的确在宗辞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对于他的话,宗辞自然不可能完全尽信。这两天他私下里问了一下天一有关于黄泉大门背后的事情,结果却是差不离。

    如果真的如同厉愁所说的那样,能够找到遗迹里的锁魂灯盏,重塑仙体......

    宗辞展开手心,悄悄抬眸望着天机门主深邃的侧颜。

    从他这个角度看,对方双眸依旧深阖,只能看到如同鸦羽般低敛的睫毛。

    千越兮为他,已经做得够多了。

    这一次,就换他来努力吧。

    “怎么了?”察觉了少年的目光,千越兮转过头来,“是嘴里还在苦吗?”

    宗辞挑了挑眉,眼尾染着浅淡的促狭,“门主不如自己尝尝?”

    仙人弯了弯嘴角,像是从九天云上走下凡间,沾染了洗不掉的红尘,给了他一个绵长的深吻。

    一吻结束后,千越兮轻轻将手梳理着少年柔软的发丝,低声道,“是甜的。”

    男人声音沙哑,喷涂的热气含着笑意一起落在宗辞的发梢,像是挠在心头,酥酥麻麻。

    他看着少年好看的眉眼,忍不住再次俯身。

    “......阿辞好甜。”

    ####

    时间过得很快,第二日便是道侣大典了。

    因为宗辞昨日说了更喜欢楚国的传统,于是神通广大的天机门便临时将整个大典的流程扭转,换到了傍晚。

    凡界喜事一般都在傍晚举行,黄昏时候便是昼夜交替,阴阳相交时,也是俗称的“吉时”。按照凡界习俗,在傍晚前,新人都不能互相见面。

    虽说前几日心平气和,但真到了这一天,宗辞竟然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他早早地便换好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楚地多才子。即便是婚礼,喜服的制式也足够飘逸修身,比起如今正式的喜服,多了几分不羁风流。

    做完这一切后,宗辞便开始百无聊赖起来。他在院子里,看着满眼的火红色,紧张地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像是打定了要给他一个惊喜般,今天院内空空荡荡,除了他和几个留守的小童外根本不见人影。

    守在一旁,看着他在庭院内来回踱步数十次的天一终于忍不住开口,“宗公子若是觉得院内无聊,不妨到院外走走。”

    千越兮的神识时时刻刻铺就在陆洲城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便能撕裂空间前去,丝毫不怕另外那两位势力的头领。

    这种时候,不出去放松一下,留在这里确实只会让神经更加紧绷。

    天一宽慰他,“公子莫要太焦灼了,即便修道漫漫,这般事情也只会有一次,紧张是正常的。就连门主,昨夜在您睡下后,也看了一夜月亮呢。”

    白衣少年周身一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

    可不嘛,这种事情,即便是有着悠久寿命的修真者们也多半只会经历一次。

    和崇尚双修的妖族不同,修真者们大多性情淡漠,再加之修道之途本就孤独,逆天而为,又恐沾染因果。即便是合欢宗这样至性而为的宗门,看上去处处留情,实际却比普通修士还要冷心冷情,基本不可能同人缔结道侣。

    所以在修真界来说道侣大典的确是大事了,很多修真者一生都不见得有这么一件大事。

    想通这点后,宗辞便叹了口气,在兜里揣了些凡界的金银,又拿上一把油纸伞,推门而出。

    现在是春天,春雨总是不留情面的,想什么时候下便什么时候下,经常还伴随着阵阵春雷。

    既然身在凡间,宗辞也就不用避雨决了,还是入乡随俗更好。

    他踱步推门,正巧看到围在大门两边打探的婆婆丫鬟,下意识点头致意。

    那些街头巷尾来看这大户人家喜事的下人们看见这幕都惊为天人。

    “这家公子丰神俊朗,好生俊秀。周身这般高华气度,定然出身不凡!”

    “陆洲城内何时出了如此一位人物?往日里也不见这家有住人的痕迹,难道是从上京来的世家公子?”

    “身穿喜服,定然是今日要娶亲了,也不知对象是哪家小姐......”

    她们窃窃私语,偷偷去看少年俊秀的背影。

    不多时,方才还没合拢的门又打开,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天机门小童提着篮子从门内走出,脸上也露出平日里十分罕见的笑意。

    “诸位可是猜对了,方才那位正是我家准备成亲的公子。这大好之日,我家主人给诸位准备了些彩头,多谢诸位的祝福。”

    话毕,便给这条街上所有正在围观的人们挨个发了红包,一个也没落下。

    等小童打道回府,重新将门合拢后,这些人才纷纷回过神来。

    “方才那下人怎是个小童?还穿着道袍?”

    有人惊疑不定:“是啊,街上如此多,那篮子甚小一个,如何装下这般多的红包?”

    甚至还有颤颤巍巍的人目瞪口呆,“我方才看得分明,有几个红包,像是凭空飞到怀里的。”

    打开红包的人更是惊呼。

    平日里在府内做事,即便是最大的丫头,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一两银子。普通丫鬟都是一吊钱而已。如今这户人家轻描淡写一个红包便是银钱百两,说得夸张点,一户普通人家十年的开销也不过如此。

    更有甚者,家里若是有病重老人没钱医治,或者格外拮据的,手里收到的红包还要更大些。

    所有人都浑身一震,再回头去看那门,竟然若隐若现,周遭像是环着七彩祥云起来。

    恐怕是仙家手段,携着道童下凡了。

    “活神仙啊!”

    一时间,不少下人纷纷惊呼,朝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高呼菩萨心肠。

    这边如此,另一头,宗辞却是遇上了一件棘手的事。

    他看着拦在他面前的人,揉了揉眉心。

    上次容敛自说自话,走得又太快,竟然让宗辞来不及同他做个了断。

    不过这次既然寻了过来,那他便打算便就像上次同清虚子那样,彻底做个了结。

    宗辞这么想着,正要开口,却被容敛打断。

    他眉眼悲戚,声音沙哑到像被人生生撕裂。

    他说,阿辞,我全部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