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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紫晨在郊外长风谷半山腰买下一座占地二十多亩的大院子,院墙高筑,白色的围墙四角系着玻璃宫灯,院里建起一座巨大的温室花房,玻璃花房内亮着灯光,遥遥望去,整座院子像是遗落在寂静山野中闪闪发光的玻璃盒。
姚木兰在山脚下了出租车,步行行到半山腰,来到大门外,从包里拿出备用的钥匙开了锁,推开沉重的铁艺大门走进去,随后又将院门反锁。草坪里有条石板小径通往花房,花房后是一栋红墙白瓦的小楼。花房入口门上装有密码锁,姚木兰输入密码走进去,像是误闯山林,进入了兰花的世界;这座温室花房里种植着各种兰花,入门是一座硕大的山体,岩石表面长满植被和绿藤,绿得充满野性。绕过山体,她脚边淌过一条清澈的溪流,里面游着几尾金线鱼。眼前岩体林立,头顶廊道横穿,更有几棵粗壮的大树,石头山上和大树上长满了附生兰,地面也生长着各种地生兰。
“楼下是谁?”
二楼传来姚紫晨的声音。
姚木兰道:“是我。”
木梯藏在一座山体后,楼梯盘旋着通往二楼,二楼廊道响了几声,随后姚紫晨走了下来。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衣和浅灰色休闲裤,头发高高扎起来,双手戴着沾满泥土的手套,手里拿着一把花锄。
“木兰,你怎么来了?”她对姚木兰的突然到访显得很意外,也很欢迎,脱掉手套给了姚木兰一个点到即止的拥抱,笑道,“你是坐出租车来的?”
姚紫晨身上飘散出幽淡的花香,额头渗出一层薄汗,鬓角发丝被汗水染湿。她现在的样子和往日优雅端庄的贵妇形象判如两人,此时的姚紫晨像个快乐又天真的少女。
姚木兰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我来看看你。”
姚紫晨抚摸她的脸和头发:“怎么瘦了这么多?你有好好吃饭吗?”
姚木兰没有回答,沿着溪边往前走,走到一颗茂密粗壮的大树前,树干上附生着茂密的石斛,无数朵淡紫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像一匹紫色软缎。她抬起手,抚摸着其中一朵:“上次我过来时还是花芽,现在都已经开花了。”
姚紫晨也看着那些兰花,像是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每一朵都无比珍爱:“去年孕了一年花芽,今年开得格外好,我正准备把你接来看看。”
姚木兰的手指从花丛间穿过,抚摸着大树粗粝的树干:“爸爸能看到吗?”
姚紫晨把手搭在她肩上,柔声道:“他当然看得到。”
姚木兰勾起唇角,目光讥诮:“这么多花,哪一朵是他?”
姚紫晨脸色微变,但还是强撑着笑容:“木兰,你到现在都不理解妈妈吗?”
姚木兰不做回应,又往前走,走到一座硕大的岩体前,岩石表面和夹缝里生长着嫩黄色的鼓槌石斛。她捏住一片绿叶,那叶子肥厚油润,用力一掐,粘腻的汁液渗出来,像是浓稠的血。
姚木兰:“我记得你说过,植物都食腐,只有用血肉喂养它们,它们才能长得更好。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是对的。”
姚紫晨以为她终于认可自己,高兴地拉住她的手:“对对对,妈妈不会骗你的。看这些兰花,开得多美啊。”
兰花确实美,这座花室美得犹如绿野仙宫。但是姚木兰却只能看到一滩滩血迹和一片片碎肉,弥漫在空气中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转过身看着姚紫晨,也握着姚紫晨的手,道:“妈,你向我道歉好吗?只需要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
姚紫晨疑惑道:“道歉?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
姚木兰紧紧攥着她的手,几乎把她的手指捏断:“因为在我七岁那年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一个女人。她叫张雪丽是吗?我记得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还有酒窝。但是那天晚上你给她的水里下药把她毒死了,然后用锯子和斧头把她切碎,把她埋在我脚下。”
姚紫晨脸上露出温柔甜蜜的微笑:“对,你还帮了妈妈的忙。你拿着小锄头挖地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姚木兰置若罔闻,继续说:“从那天起,你每次带我来这里都会让我帮你处理他们的尸体。”
姚紫晨亲昵地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小傻瓜,他们不是尸体,是花肥而已。”
姚木兰心生一股寒气,从心底渗到四肢,冻得她打了个冷颤:“你就没有想过,你让我做的事会对我产生不好的影响吗?”
姚紫晨:“什么不好的影响?”
姚木兰:“我很害怕,我讨厌那些碎肉和鲜血,但你还是一直逼我帮忙。我觉得自己是个杀人犯,我不敢和别人说话,我变得越来越封闭越来越自卑,我讨厌我的性格。”
姚紫晨:“这有什么关系?妈妈不讨厌你啊,妈妈爱你,只要妈妈爱你就够了。”
姚木兰的嘴唇逐渐白透,像是落了层白色的寒霜:“但是我也想要别人的爱。我喜欢一个男孩子,我相信他也喜欢我,如果我对自己稍微有那么一丁点自信,我就会告诉他我喜欢他。但是我办不到,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姚紫晨爱怜地抚摸她的脸:“我知道我知道,医生说你爸爸的癌细胞扩散到全身的时候我也很伤心,我伤心得要死了。但是我挺过来了,我救了他,现在他一直陪着我们,不是吗?”
姚木兰:“你没有救他,你杀了他。”
姚紫晨面露愠色:“住口,你爸爸还活着,我把他变成了兰花,他还活着!”
姚木兰红了眼眶,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妈,我不是在质疑你,但你不能否认是你害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只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保守你的秘密让我无比痛苦和恐惧,我整天生活在痛苦和恐惧中,我该怎么去交朋友,怎么去爱别人呢?”
姚紫晨:“你到底想说什么?”
姚木兰把她的手紧紧攥住,面露祈求:“医生说我现在很不好,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求你向我道歉好吗?只要你对我说一句对不起,我一定会努力振作起来,努力改变自己阴沉封闭的性格,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我年纪还小,我才十七岁,我相信我可以重新开始——”
她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姚紫晨扇了她一耳光,她那些没说完的话堵在了喉间。
姚紫晨很气愤,所以格外用力,用力到整个手掌都麻了:“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你不理解我就算了,还敢怨恨我!我把你养到这么大,就是为了听你讽刺我吗?!”
姚木兰低着头静默良久,突然冷笑一声:“如果我惹怒你,你会把我剁碎了,喂养你的这些花吗?”
姚紫晨:“疯了,你真是疯了!你滚吧!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
她丢下锄头,转过一座岩体,消失了。
姚木兰从温室出来,站在院里抬头望着天空,发现郊外的夜空分外广阔,天空中群星闪耀。她站在漫天星盘下,看着无垠的夜空,某一个瞬间,她感觉不到自己肉体的存在,仿佛也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这种轻盈的超脱感让她无比向往。
良久,她伫立在夜中的身影开始缓慢的移动。温室旁连着一间小小的工具室,里面是姚紫晨用来打理花室的各种工具,她从角落里找出一桶汽油,她提着汽油桶回到温室,拧掉盖子,把汽油洒满草地。
她扔掉空汽油桶,从兜里拿出一只打火机。这只打火机是韩飞鹭的,趁韩飞鹭不注意,她偷走了它。她掀开打火机盖子,一簇火苗冒了出来。她看着那片生长在岩体上的石斛花,将打火机扔了过去......
半夜,山脚下的居民望见山腰蹿起滔天火焰,连忙报了火警,两辆消防车赶赴起火地点,出动二十余名消防官兵,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将大火完全扑灭。
星辰夜空下,浓重的烟雾蹿地而起,空气中漂浮着灰烬和泥土的味道,水汽混着灼热的温度,像是凌晨未降的霜雾烧了起来。偌大的温室被烧毁,只剩下漆黑的岩体和几根龙骨,温室背后的一栋楼房坍塌了一半,变成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房。
顾海和两名消防员抬着担架从满地残垣的温室中走出来,将担架放在韩飞鹭面前。担架上蒙着顾海的外套,可以看出外套下是人体的轮廓。
顾海道:“是姚木兰。”
韩飞鹭蹲下身,想把外套掀开,手指捏住外套却又停住,蹲在地上恍了会儿神,道:“抬走吧。”
姚木兰死了,尸体被倒塌的岩体压在地上,又遭烈火焚烧,被消防官兵找到时已经面目全非支离破碎。而姚紫晨早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被救护车送去医院,她全身多处骨折多处烧伤,但好歹也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而姚木兰却葬身火海,长眠于此。
他看着温室硕大的龙骨和那些烧得焦黑的岩体和大树,可以想见几个小时前这座温室是多么的壮观,此时却成了少女的坟墓。数名消防员架着水管向遍地的残骸里浇水,扑灭所有潜在的火种,地面被层层冲刷,变成一地泥汤,一块人体骨骼在泥汤中浮现......
失火现场陡然间变成了掘尸现场,借着消防车强劲的灯光,数名勘察组警员在温室中挖掘埋在地下的尸骨残骸。灯光照亮了这片刚遭过烈火焚烧的天空,犹如白昼般明亮,被四周的黑夜切割成一个独立的世界。
韩飞鹭打着手电走进岌岌可危的楼房,楼房内部的家具无一幸免,空气中还弥漫着火焰未散净的余温。韩飞鹭站在一楼把手电筒往四周照了一圈,只看到被烧得漆黑的墙壁,他踩着楼梯往上走,台阶木板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
二楼有几间卧室,他凭直觉去找姚紫晨的卧室,推开一扇楼道尽头的屋门。他似乎来对了,这间卧室很大,有配套的衣帽间和卫浴,床头挂着一张足有一米高的照片,透过开裂焦黑的玻璃框,隐约可以看到姚紫晨的脸。他绕着卧室走了一圈,最终停在床头柜前。柜子有三层,每一层都上了锁,挂着一只小小的锁头,正是这几只锁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把手电搁在床上,借着手电筒灯光看到锁头虽然表面已经已经被烧黑,但是基本完好,摸起来还有些烫手。他从衣柜里拆下一根滑轨,把滑轨当撬棍用,伸到锁头中间用力一别,锁头被撬开,打开抽屉,里面是慢慢一屉首饰,摆在盒子陈列的整整齐齐。
他粗略看了几眼,然后把剩下两只锁头全部撬开,第二个抽屉里全都是金条,最底层的抽屉里是一只精致的雕花木盒,他把木盒拿出来摆在地板上,发现木盒也上了一只拇指大小的锁,他用力一拽,锁就开了。
掀开盖子,露出躺在木盒里的一只相框,里面裱着一张照片。他拿着手电筒往盒子里照,照片上的画面得以显现:那是一张合照,共有五个人,他们坐在一张红色漆皮沙发上,背景一快漆黑的幕布。当看到他们的脸时,韩飞鹭心脏像是遭受一记重拳,一阵剧烈的颤动过后是刺骨的寒意——照片里的人都戴着面具,从左至右分别是山羊、白兔、梅花鹿、狮子、和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