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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也分是谁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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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门内开会,周颂在会议上充当的角色还是一个小小的记录员,干些端茶倒水记录会要的杂活。会议已经进行了近一个小时,在这期间,周颂往返了茶水间两趟,还下楼拿了一趟外卖。经理黛西买了小蛋糕请与会人吃,也是他把小蛋糕一个个摆在部门领导面前,又给她们填满了水杯。

    他坐在长桌末尾,盯着桌上的笔记本,拿着钢笔在本上不停地写写画画。田馨坐在他旁边,不经意间往他本子上一看,发现本子上全是涂鸦,并不是会议记录。她偷偷去看周颂的脸,发现周颂眼神失焦,目光微散,显然在走神儿,他抓着钢笔用力在本子上乱画,画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凌乱的图形和线条,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他非常用力,钢笔笔尖劈成两半,掉下一颗颗墨珠,墨水透湿纸面又被尖锐的笔尖划破......

    笔尖划破纸面的撕拉声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田馨担心黛西发现后会责骂周颂,于是拿走周颂手中的钢笔,把自己圆珠笔塞到周颂手里。周颂拿着圆珠笔呆了呆,像是突然间回过了神,往周围看了一圈,才确认自己此时身在何处。田馨把他反常的表现看在眼里,凑近他低声问:“你昨晚没休息好吗?脸色好差。”

    他昨晚的确没休息好,失眠到五点钟,只睡了两个多小时,但这不是他频频走神的主要原因。他丢下笔,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道:“我没事,谢谢。”

    他想吃药,把手伸到西装裤里摸了摸,发现没有随身带着,药盒应该在工位抽屉里。他看了眼正在讲话的黛西,拉开椅子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会议室。他需要时常给开会的人添茶倒水,所以他离开会议室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回到工位找到药盒吃了两片药,然后瘫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又起身往会议室走。走到一半想起药盒刚才被他顺手搁在桌上没有放进抽屉里,于是折回去想把药盒收起来,岂料一转身就看到朱莉站在他的工位,有电脑的遮挡,他看不到朱莉在干什么,但能判断出朱莉行为鬼祟。他快步往回走,朱莉见他回来,连忙从他的工位出来,往部门出口走去。

    周颂扫视桌面,发现药盒竟不翼而飞,立即猜出是被朱莉拿走,便道:“站住。”

    朱莉装听不见,继续往前走。

    周颂:“我让你站住!”

    朱莉停下了,周围正在办公的同事也被他吓了一跳,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问:“怎么了小周?”

    周颂不理她,两三步走到朱莉面前,气愤道:“把东西还我。”

    朱莉装傻:“什么东西?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说完想绕开周颂,但是周颂一把拽住她胳膊:“拿出来!”

    朱莉怪叫:“疼啊!你干嘛?想打人啊你!”

    周颂用力抓着她手臂:“你刚才跑到我工位上干什么?你拿走了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清楚!”

    朱莉想挣开他的手,张牙舞爪道:“你是说我偷东西吗?拿出证据啊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去偷啊!”

    啪嗒一声,一只药盒从她的上衣口袋掉在地上,她顿时哑了火。

    周颂狠狠盯她一眼,弯腰想捡起药盒,但是朱莉抢先把药盒捡起来,还高高举着给所有人看,嘴里大叫:“你们看啊,这是治精神病的药!我刚才看到周颂吃了两片,只有神经病才吃这种药!”

    周围的人早看了过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

    周颂的脸色逐渐白透,眼眶里逐渐涌出一层猩红,他朝朱莉伸出手,咬牙道:“把药还给我。”

    朱莉冷笑:“昨天我逛街的时候看到你了,你是不是去心理诊疗室看心理医生?呵呵,我有朋友在那里工作,她说你和心理医生聊了很久呢。啧啧啧,你吃这种药又去看心理医生,你到底是脑子有病还是心理有病啊?我有个朋友,是精神科医生,要不也介绍给你认识?”

    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话,但是周颂已经听不见了,他的世界变得无声又扭曲,朱莉的脸在他面前被空气割裂成不规则的形状,还有几重虚影......渐渐地,朱莉的五官不见了,她的脸变成一团黑色的气流,那团气流不停的旋转不停的扩大,变成了几片锋利的扇叶,把办公室所有人都搅碎,搅成血色的雾。

    他站在两排办公桌的过道中间,旁边桌子离他很近的地方摆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是员工买来用来削果皮用的,刀刃上还粘着一块苹果皮。他无声无息不着痕迹地把手伸向那把刀,刚摸到刀柄,手腕突然从身后被人抓住,他回过头,看到了韩飞鹭。

    韩飞鹭目光沉遂地看着他,手沿着他的手腕往上移,最后停在他肩上,搂住他的肩膀往外走。周颂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他领了出去。

    他们刚走到无人的楼道,电梯门就开了,粱桭快步走出来,直奔周颂:“小颂,出什么事了?”

    他消息神速,得知周颂又出事端就赶了过来。

    周颂什么都不想说,但是韩飞鹭有话要讲:“梁秘书,我活了三十几年,见过不少人也经过不少事,但是全国闻名的上市企业少东家在自家公司被人欺负成这幅鸟样,我还是第一次见。”

    粱桭一听就明白了,黑着脸用力推开市场部大门大步走进去,那气势像是要大杀四方。

    周颂挣开韩飞鹭搂着自己的胳膊,转身靠在对面墙壁上,面无表情地问:“你来干什么?”

    韩飞鹭:“当然是有事才来。”

    周颂:“找我?”

    韩飞鹭:“这次不找你,找你们家秘书。”

    周颂:“你找粱桭?”

    话音刚落,粱桭出来了。

    韩飞鹭意外于他的速度:“解决了?”

    粱桭脸上余怒未消:“没什么好说的,让他们去人事办离职手续。”

    韩飞鹭:“他们是谁?”

    粱桭意在说给周颂听:“部门经理和她塞进的几个亲戚。”

    周颂还是毫无反应,表情依旧阴冷。

    粱桭向韩飞鹭道:“韩警官,去我办公室聊。”

    韩飞鹭在路上就已经和粱桭打过招呼,粱桭特意留出时间招待他。周颂好奇韩飞鹭此行的目的,所以跟着他们上楼了,幸好韩飞鹭和粱桭都没拦他,所以他顺利地坐在了粱桭办公室。

    粱桭给韩飞鹭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道:“你在电话里跟我说了之后,我就去人事调出了他的资料。”说着,他把一份文件递给韩飞鹭。

    周颂坐在韩飞鹭身边,也伸头去看那份资料,结果看到了一个自己似曾相识的名字:“陆屹然?”

    韩飞鹭:“你认识他?”

    周颂对这名字很耳熟,稍一回忆就想起来了;他刚来上班时遇到过两个男人来闹事,他还和其中一个人打了起来。事后粱桭告诉他,那两人是万恒集团以前的员工家属,该员工在公司突发脑溢血,被送至医院后不治身亡,此人就是陆屹然。

    周颂下意识看向粱桭,粱桭正在吹散茶杯里的热气,表情很是漠然。

    周颂道:“听说过,他以前是市场部的员工。你调查他干什么?”

    韩飞鹭粗略看了两页就把资料放下,道:“刘冠超和吴启平不对付,他们的不合让刘冠超遭遇的意外有了更多可能性。我去医院问过他们的同事,和刘冠超关系好的几个人都说刘冠超和吴启平本来关系不错,但是自从吴启平做完一台手术之后,刘冠超就和他有了隔阂。”

    周颂隐约有了预感:“是陆屹然的手术?”

    韩飞鹭:“对。那台手术是吴启平主刀,刘冠超给他当助手。”

    说到这里,韩飞鹭停下来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粱桭,然后喝了口水才继续说:“我看过陆屹然的资料,他患有脑癌,本来就是绝症,就算没有突发意外死亡,也时日无多。”

    陆屹然患有脑癌这件事,周颂之前并未听闻:“这件事和你们的调查有关系吗?”

    韩飞鹭又斜了粱桭一眼:“有没有关系,查清楚就知道了。”

    粱桭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笑道:“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韩飞鹭:“那我就直说了,你和吴启平是什么关系?”

    粱桭看起来很从容:“周总患有心肌炎,这件事你知情吗?”

    韩飞鹭:“周灵均?”

    粱桭:“对。”

    韩飞鹭和周灵均曾在石薇出事的那片小广场有过短暂的交谈,周灵均向他坦露了自己身患绝症,韩飞鹭一直印象深刻:“我知道。”

    粱桭道:“这些年,周总是医院的常客,我自然是陪着他。吴启平是参与会诊的专家之一,我和他自然也就认识了,算是朋友。”

    韩飞鹭:“你知道吴启平出事了吗?”

    粱桭:“知道。网络时代,消息总是传播的很快。”

    韩飞鹭:“从他出事到现在,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粱桭云淡风轻地笑道:“有,就在昨天。”

    韩飞鹭也波澜不惊地看着他:“继续说。”

    粱桭:“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照顾他的狗。”

    韩飞鹭:“他用谁的手机给你打电话?”

    粱桭:“我没问。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号码。”

    茶几上摆着一只笔筒和一本便签,粱桭把一串手机号写在便签上递给韩飞鹭。

    韩飞鹭接住便签扫了一眼:“他在电话里都跟你说了什么?麻烦你一字不落叙述一遍。”

    粱桭合上钢笔帽,用纸巾擦掉沾到拇指指腹上的一点墨水渍:“粱桭,什么都别问,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养了一条狗,它还小,需要人照顾,请你帮我照顾它。我住在御景北苑b4栋1402,房门密码是6439。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谢谢。”说完,他把纸巾扔到垃圾桶,抬眼看着韩飞鹭,“就这么多。”

    韩飞鹭很欣赏他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风度,默然不语地看了他片刻,道:“狗呢?”

    粱桭:“什么?”

    韩飞鹭:“吴启平的狗呢?”

    粱桭:“在我家里。”

    办公室房门突然被推开,几个人转头看去,看到周灵均站在门口。

    周颂率先起身,道:“大哥。”

    韩飞鹭抬了下手,笑道:“周总。”

    周灵均是来找粱桭的,没想到办公室里坐了这许多人,他站在门口稍一停顿,然后关上房门走进来,向韩飞鹭伸出手,道“韩警官。”

    韩飞鹭和他握手:“冒昧打扰了,周总。”

    周灵均微笑道:“不会,请坐。”

    韩飞鹭坐回沙发上,周灵均也坐在粱桭身边,他看了看周颂又看了看粱桭,笑问:“韩警官有什么事吗?”

    韩飞鹭瞥了粱桭一眼,道:“我来找吴启平的狗。”

    周灵均没听懂:“什么?”

    韩飞鹭看向粱桭,笑道:“梁秘书,你不是把狗带回家了吗?怎么周总不知情?”

    粱桭暗暗咬了咬牙,然后露出镇定自若的笑容,转过头对周灵均说:“橘子是吴启平养的狗,我忘记告诉你了。”

    韩飞鹭又道:“周总,你知道吴启平的事吗?”

    周灵均双耳不闻互联网新鲜事,除非他自己去问,否则没有人敢把奇闻八卦说给他听。“你说的是吴医生?他出什么事了?”

    韩飞鹭:“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吴启平现在是在逃嫌疑人,我们警方正在追查他的下落。结果我们查到他昨天联系了你的秘书。”

    周灵均看向粱桭,神色严肃:“阿桭,怎么回事?”

    粱桭:“我刚才已经向韩警官解释过了,他让我帮忙照顾他的狗。所以我——”

    他话没说完,韩飞鹭强硬地打断他:“还有陆屹然。”

    周灵均:“陆屹然?是我司以前的市场部员工?”

    韩飞鹭:“没错,就是他。今年2月份他因脑溢血被送进医院,是吴启平给他做的手术,手术失败,陆屹然死在了手术台上。”

    周灵均:“这件事我知情,陆屹然死后,我们公司支付了死者家属所有殡葬费和还给予赔偿。韩警官是为了陆屹然的后续赔偿来的吗?”

    韩飞鹭:“后续赔偿?不不不,周总误会了,我来是因为这台手术有点蹊跷。”

    周颂在旁听到现在一直没开口,听到韩飞鹭这句话,忍不住问道:“有什么蹊跷?陆屹然不是脑溢血死的吗?”

    韩飞鹭环视一周,把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看了一遍:“吴启平是主刀医生,这是他的说法。但是他还有一名副手刘冠超,刘冠超并不这么认为。”

    周灵均听到这里愈发糊涂:“韩警官请直言。”

    韩飞鹭:“陆屹然的手术结束后,有名护士听到吴启平和刘冠超在更衣室里争吵,他们争吵的大致内容是陆屹然被送到医院时出血量并不是很多,可以采取保守治疗或是微创,但是吴启平却选择开颅。刘冠超认为这一方案是导致陆屹然脑出血不多且被控制的情况下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周灵均:“如果事实如此,恐怕要归责于吴启平医生在选择治疗方案上的失误。而吴医生的失误最后由陆屹然家属和我们公司买单,严格来说我们公司也是受害者。”

    韩飞鹭:“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陆屹然的死亡真相对你们公司很重要,可贵司却有人明明知道陆屹然有可能死于手术方案选择错误,却缄口不言。这难道不是存心损伤贵司的声誉吗?”

    周灵均神情冷峻:“你指的是谁?”

    韩飞鹭把手伸向粱桭,道:“是你的秘书。”

    粱桭迎着所有人目光风平浪静地笑了笑:“韩警官何出此言?”

    韩飞鹭:“陆屹然的手术结束后,刘冠超找到你说出了这件事,可你却不追查,也从未声张,这是为什么?”

    周颂听到这里只觉得越来越混乱:“你怎么知道刘冠超把这件事告诉了阿桭哥?”

    韩飞鹭:“我们调取了陆屹然手术当天的医院内部监控录像,当天陪同陆屹然去医院的人是粱桭。摄像头拍到下午3点12分,也就是手术半小时后,刘冠超把粱桭带到楼梯间把吴启平错误选择治疗方案这件事告诉了他。梁秘书,你要否认这件事吗?”

    粱桭:“我不会否认,但是我要解释。”

    韩飞鹭:“你可以开始了。”

    粱桭看了看周灵均,道:“当时刘冠超的确跟我说过这件事,我也找吴启平问过。吴启平和刘冠超各执一词,吴启平认为自己的手术没有问题,是刘冠超在说谎,当时陆屹然情况危急,只能做开颅手术,是刘冠超经验不足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我还去找了院长,院长也支持吴启平的做法。”

    韩飞鹭:“可你为什么完全没有质疑吴启平?难道你不知道如果证实陆屹然死于吴启平手术失误,你们公司可以免去大笔赔偿金还可以挽回声誉吗?”

    粱桭笑道:“我正是为了公司着想。当时陆屹然已经死了,他的家属需要安抚而不是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如果不想把事闹大,只有尽快息事宁人。况且当时有许多媒体盯着我们,但凡我们有一丝推卸责任的倾向,媒体就会添油加醋大肆报道,届时岂不是更损伤公司形象?当时最要紧的是平息风波,降低对公司的影响。至于那笔赔偿金,就算是出于人道主义,我们公司也会给陆屹然家属一笔赔偿。”

    尽管他的理由合乎情理,但是韩飞鹭不会轻易放过他:“那件事后,你和吴启平来往密切,你们——”

    沉默许久的周灵均突然打断了韩飞鹭:“韩警官,阿桭已经解释的很清楚,我相信他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公司的事。至于吴启平的事,在你们找到他隐瞒吴启平下落的证据之前,他无法向你们提供任何帮助。”说完,粱桭站起身向韩飞鹭伸出手,笑道:“他现在要和我去见合作商,今天的谈话只能到这里为止。再会,韩警官。”

    周颂心悬了起来,他从未见过周灵均在外人面前失礼,更别说驱赶警察。但是在维护粱桭这件事上,周灵均当仁不让。

    韩飞鹭坐在沙发上看着周灵均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先调整出虚假的笑容,然后握住他的手站起来,笑道:“那就下次见。”

    韩飞鹭走的干净利落,周颂忙道:“大哥,我去送送他。”

    周颂跟着韩飞鹭出去,把门一关,办公室里剩下周灵均和粱桭两个人。

    粱桭把桌上用过的两只一次性水杯端起来走向窗台,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他把杯子里的水倒进盆里。

    “怎么回事?”周灵均严声问道。

    粱桭目光冷冷地盯着盆里的几朵多肉,杯子里的水倒光后把杯子用力揉了两下扔到垃圾桶里,但在转身面对周灵均时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我还纳闷呢,我只是帮吴启平照顾狗,韩飞鹭就找过来了。”

    周灵均:“我说的是陆屹然,你为什么从未跟我说过这件事?”

    粱桭走到他面前,发现他脖子里的领带有点歪,于是熟练地帮他整理领带:“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重要的人,也没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我不会把一件无关紧要的烦心事说给你听。”

    周灵均:“人命关天,怎么会无关紧要?”

    粱桭:“也分是谁的命。”

    周灵均心中莫名不安:“你有事瞒我?”

    粱桭始终回避他的目光,笑道:“放心好了,我不会向你隐瞒任何事。”他拿出手机往窗边走,“还是让小颂代我向韩飞鹭道个歉吧,今天算是我们招待不周,被警察记仇可就麻烦了。”

    他嘴上说着向韩飞鹭道歉,但是给周颂发的消息全然是另一番意思。

    周颂跟着韩飞鹭走出办公楼时收到了粱桭的消息:转告韩飞鹭,请他以后私下联系我,不要再找到公司里来。如果再次惊动大哥,恕我再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