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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滴落雨珠,万里晴空被阴云遮盖,眼瞅着即将下雨,于是体育老师临时将体育课转入室内体育教室。堪比健美先生身材的体育老师带领学生们做了暖身运用,又让学生们绕场馆跑了几圈,然后把一大框轻球类体育用品搬出来,放了学生们自由活动。
文博拒绝了几个男生邀他打球的邀请,从框子里捡起一副羽毛球拍和同班的女孩儿打起羽毛球。他不太擅长运动,但是羽毛球打得不错,他个子高身材偏瘦,手长腿长,在场上跑动如风,动作敏捷发力精准。
对面的女孩儿不慎把球打偏,羽毛球飞向场馆左侧的观众席,砸到了坐在台阶上姚木兰。
“啊,对不起!”女孩儿忙道歉。
文博走过去,弯腰捡起滚落到地上的羽毛球,看着姚木兰低声问:“打到你了吗?”
姚木兰把脸侧微乱的头发捋顺,然后摇了下头。
文博回去接着打球,一直打到对手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他才离开场馆中央,坐在旁侧的台阶上。后背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回头看到姚木兰递给他一瓶水和一包纸巾。他把水和纸巾接住,道了声谢谢。
姚木兰坐在他身后高出他一层的台阶上,先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关注到他们,才轻声道:“今天班主任找我谈话了。”
文博的音量同样很低:“她说什么?”
姚木兰:“她问我想考哪所大学,马上升高三了,让我尽快找到自己的目标。”
文博:“她也找过我。”
姚木兰看着他校服衣领外一截细痩白皙的后脖颈,有些紧张地问:“你是怎么说的。”
文博摇摇头:“我还没想过。我喜欢气候温暖的地方,也想走得远一点,可能会去南方。”
其实姚木兰已经猜到了他去选择一个遥远又温暖的地方,所以早有准备:“那......新加坡呢?”
文博顿了顿:“新加坡?”
姚木兰:“新加坡留学,你想去吗?”
文博短暂的心动了一下,又很快归回现实:“我去不成,我要照顾文欣,不能丢下她。”
姚木兰迫不及待道:“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你、我、还有文欣,我们一起。只要你们愿意去,其他的事我来想办法。去年我妈买了套森香水岸的房子挂在我名下,我查过那套房子现在的市场价,足够我们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要把那套房子卖掉,拿着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她勾勒的未来很美好,但是文博也没有被打动,而是分外伤感。
姚木兰看出他又沉湎在重重忧伤之中,道:“你必须离开这里,否则你永远走不出来。”
文博被这句话触动了,姚木兰说的对,他不能留在聿城,这座城市在他心里已经死了,他不能守着一滩废墟度过自己还未开始的人生。
此时敲响了下课铃,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场馆,文博道:“我和文欣商量一下。”
他也随着众人往外走,姚木兰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一如既往和他保持距离。回到教学楼,文博去了文科班所在的三楼,还未走到文欣的教室,就见文欣的班主任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文欣紧随其后。
文博:“文欣?”
文欣转头看到了他,脸上立刻露出脆弱无助的的神色:“哥。”
班主任也看到了文博:“文博,你们龚老师找了你好久,来来来跟我走。”他一错眼,又看到了文博身后的姚木兰,“姚木兰也在啊,你们三个都跟我走。”
到了办公室,文博认出了两张熟面孔,记得他们是警察,一个姓顾一个姓齐。
龚老师道:“文博文欣,你们的外婆在公安局。还有姚木兰,你妈妈也在公安局。警察叔叔是来接你们的。”
顾海和齐天磊将三个学生从学校领出来,开车带他们回公安局。他们开了个商务七座车,三个学生坐在一起,齐天磊将前面的车座向后调转,和他们面对面坐着。文博看看坐在面前的警察,心里知道齐天磊是在盯着他们防止‘串供’,也正是警察的防范让他预感到今天或有大事发生。
“警官,你带我们去公安局干什么?”他问。
齐天磊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你们几个都别绷着,放轻松。”
文博感觉到文欣的紧张,便按住文欣的手背:“我妹妹胆子小,待会儿到了公安局她可以不进去吗?”
齐天磊:“不行,有点事儿得向你们问清楚。别担心,你们外婆也在。”
到了公安局,文博和文欣由顾海和齐天磊领着去三楼一间会议室,刚走进去,文欣就被外婆紧紧抱住,外婆心疼地来回摩挲她的头脸:“我可怜的孙孙啊!怪我女儿走得早,你们两个没妈的孩子受苦了!”
她又把文博拉到怀里抱住,哭泣不止。
文博心中疑惑:“外婆,发生什么事了?”
韩飞鹭和穆雪橙走了进来,随后会议室被关上,除了他们祖孙三人外只有韩飞鹭和穆雪橙两个警察,姚木兰被顾海和齐天磊带去了隔壁房间。
韩飞鹭指了指长桌一侧的椅子,道:“坐下说吧。”
外婆拉着文博和文欣坐下来,紧紧攥着他们的手。
韩飞鹭在文博和文欣脸上都看到了疑惑和不安,道:“刚才你们外婆在家里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东西。”
他把一只小小的物证袋推到长桌中央,文博定睛一看,脑中嗡鸣一声,霎时僵住了——那是一枚精致的女款白金戒指,色泽有九成新。
韩飞鹭看到文博变了脸色,盯着他问:“文博,这是谁的戒指?”
文博觉得自己像是正在被狂风吹拂,他在风中不住颤抖,身体摇摇欲坠,耳边是狂躁呼啸的风,听不见声音也无法思考。
韩飞鹭又问:“这是谁的戒指。”
文博感觉自己支撑不住即将倒下时,听到文欣说:“是我的。”
韩飞鹭看向文欣,眼神很冷,却好像藏着一团火:“你的?”
文欣低着头,羞赧地揉捏自己的手指,声音低不可闻:“是爸爸送给我的。”
外婆听到这里,忍不住又是一声哀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办的好事!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枪毙他!”
韩飞鹭担心她情绪过激会出现意外,于是让穆雪橙过去安抚她,然后拿起那只装在物证袋中的戒指,问文欣:“你确定这是文在州送给你的吗?”
文欣怯怯地指了指戒指内侧:“里面有我名字的缩写。”
没错,戒环内侧的确刻着wx两个字母,后面紧跟的另一串英文字母:love。
韩飞鹭又问:“文在州为什么送你这枚戒指?”
文欣:“他说我长大了,这枚戒指代表我从女孩儿变成女人。”
韩飞鹭:“他是什么时候送你的?”
文欣:“我妈妈生日那天。”
韩飞鹭:“你妈妈生日,他为什么送你礼物?”
文欣脸色羞红,仿佛难以启齿:“他说我长得和妈妈越来越像,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每次看到我都能想起妈妈。”
外婆抚着心口给自己顺气,听到文欣的话,又忍不住大骂:“欣欣确实和我女儿长得像,但是她再像也不是她妈妈!文在州这个杀千刀的混蛋,竟敢把欣欣当做我女儿!呜呜呜呜,该死啊该死!”
韩飞鹭耐心等外婆发泄完了,才接着问文欣:“你喜欢这枚戒指吗?”
文欣摇头。
韩飞鹭:“为什么不喜欢?”
文欣:“很奇怪,他是我爸爸,不应该送我这种东西,我只觉得很羞耻。”
韩飞鹭又问文博:“你知情吗?”
文博还是不说话,文欣替他回答:“我哥知道,是我告诉他的。他很生气,还和爸爸吵了一架。”
韩飞鹭认为有必要弄清楚文在州有无侵犯过文欣,但是这一问题很私密,不适合男人发问,于是他给穆雪橙递去一个眼色,穆雪橙随即把文欣带了出去,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办公室仔细向她询问。
文欣出去后,韩飞鹭看着文博,文博的脸色还是很差,眼睛里又跑出那种极力被压制住的痛苦。韩飞鹭又想到了他躲在楼梯间中哭泣的一幕,当时他发出的哭声让人不忍卒听,那是一种把心肝脾肺一寸寸揉断的悲伤,钝刀磨骨般的疼。
看着文博这张脸,韩飞鹭心生恻隐,所以暂时放过他,向外婆问道:“您是怎么发现这枚戒指的?”
外婆道:“我在家里打扫卫生,准备把两个孩子房间的床单被罩还有他们的脏衣服都洗出来,可是洗衣机总是响,我就检查里面是不是有东西,结果就发现了这个戒指。”
韩飞鹭:“戒指是从哪件衣服里掉出来的?”
外婆:“里面洗的几乎都是文欣的衣服,是从文欣衣服里掉出来的。警察同志,文在州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你们可一定要狠狠的惩罚他!”
韩飞鹭有意看了眼文博,道:“如果文在州性骚扰未成年幼女的罪名成立,加上他过失杀人,数罪并罚,他至少被判十年。”
文博突然打了个冷颤,脸色茫然地抬起头,忽然和韩飞鹭的目光相触,才知道韩飞鹭原来一直在盯着他。他很快又偏过头去,躲开了韩飞鹭的目光。
韩飞鹭叫进来一个警察陪着他们,然后拿着戒指离开会议室,顺手拦住一名路过的警员,让他把戒指拿到法医室检验。其实戒指在洗衣机滚筒里搅了几圈经过水洗后基本不会留下任何微物质,但是为了严谨起见,还是有必要拿去查验。
然后韩飞鹭拐进隔壁的办公室,里面坐着顾海和齐天磊以及姚紫晨姚木兰母女。他们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场长桌,桌上摆着那只脏兮兮的兔子玩偶和一份检验报告。兔子玩偶脖子链接处被金毛亮亮咬烂,露出里面的棉絮,法医得以在棉絮内部发现了一缕血迹,经过检验,是石薇的血。
姚紫晨坐在姚木兰身边,一脸心力交瘁又无能为力的表情,眼睛里虚晃晃的漫出一层泪光。韩飞鹭突然进来把她吓了一跳,随即流下了眼泪。
韩飞鹭在顾海身边坐下,把顾海手中的记录本拿走看了看,上面什么都没写,可见姚木兰什么都没说。他放下记录本看着姚木兰,姚木兰冷冷地垂着眼,在扣动手指上一根倒刺。
韩飞鹭指了指桌上的玩偶:“姚木兰,这是哪来的?”
姚木兰:“不知道。”
韩飞鹭:“这是从你卧室里拿出来的东西,你敢说你不知道?”
姚木兰:“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只兔子是亮亮捡回来的。”
韩飞鹭:“说清楚。”
姚木兰:“亮亮是我的狗,我每天都会下楼遛它,它喜欢捡一些破烂回家。那只兔子就是它捡来的。”
韩飞鹭:“什么时候捡的?”
姚木兰:“忘了。”
韩飞鹭:“我提醒你,是5月2号。那天你请假,没有去学校。你为什么请假?”
姚木兰:“我感冒了,在家养病不可以吗?”
韩飞鹭:“可以,当然可以。但是我查过你们家的消费账单,4月29号支出了一万八千元,收款方是蓝天宠物医院。你的金毛亮亮在4月29号做了肠胃手术,做完手术又住了几天院,出院时间是5月4号。5月2号当天,你的狗根本不在家,你怎么遛它?”
姚木兰撕倒刺的动作顿了顿,面不改色道:“我记错了,不是5月2号,是5月6号左右。那天傍晚我下楼遛狗,亮亮从灌木丛里捡到了那只兔子。”
韩飞鹭:“哪里的灌木丛?”
姚木兰:“a座旁边的小广场。”
韩飞鹭冷冷一笑:“石薇出事后十几个民警勘察过现场,你是说他们全都有眼无珠,没有发现掉在灌木丛里的一只毛绒玩具?姚木兰同学,你好像把警察想象的太过于愚蠢。我手上有当天详细的勘察记录和现场照片,你想让我拿出来和你对峙吗?”
姚木兰冷脸不语。
韩飞鹭又说:“而且你似乎忘了,5月6号小区内部所有摄像头恢复正常工作,a座小广场周边装了三个摄像头,可以说是全方位无死角。我们已经把监控录像调了出来,需要当着你的面放一遍吗?”
姚紫晨越来越慌乱,着急地抓住姚木兰的手:“你赶快说实话,不要骗人。”
姚木兰冷冷的帮她的手推开,然后看着韩飞鹭嗤笑一声:“好吧,我承认。”
韩飞鹭:“承认什么?”
姚木兰:“我承认这只兔子是我捡的。”
韩飞鹭:“展开说说。”
姚木兰单手拖住下颚,翘起唇角,像是回忆起了一件趣事:“我看到了。”
韩飞鹭:“你看到什么了?”
姚木兰:“那个孩子从秋千上跌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
韩飞鹭:“......是石薇吗?”
姚木兰:“是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
韩飞鹭:“石薇从秋千上跌落时,你在哪里?”
姚木兰:“我就坐在广场边树下的椅子上乘凉,我看到她爬上秋千,手撑着一根树枝把自己摇起来,一直摇一直摇——”她目光微动,像被风吹落的一片树叶,“她没抓紧秋千上,摔了下来。”
看着她的脸,韩飞鹭无由心寒:“然后呢?”
姚木兰:“她的头磕到地上发出了很响的声音,就像一只西瓜被摔烂了。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很快流了出来,越流越多——”
韩飞鹭:“你只看着,什么都没做?”
姚木兰面露不解:“我需要做什么吗?”
韩飞鹭:“你可以帮她叫一辆救护车,或者喊别人帮忙。”
姚木兰更加不解:“可是,关我什么事呢?”
韩飞鹭心生怒气:“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姚木兰微笑道:“我只是不想多管闲事,这有错吗?”
很悲哀,她没错,见死不救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
韩飞鹭:“你为什么要拿走这只玩偶?”
姚木兰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阵子,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对我来说,它是一个纪念品。”
韩飞鹭:“什么纪念品?”
姚木兰微笑道:“纪念那个孩子的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