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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江春水听闻第一个消息的时候,已是事发大半个月之后。
同陈瑶这样自打大学一毕业就回到龙潭工作,或是像石海那样双职工家庭出身的人比较起来,在信息灵通这方面,江春水要差了不少。尽管他现在已经有意在经营属于自己的圈子,但到底时日还是过短,而且,后天得来的关系往往也不如先天继承下来的靠谱,所以要想扭转这种劣势其实并没有捷径可走,只能靠时间,靠一件件小事的交织,靠利益及人情的往来,最终积沙成塔、集腋成裘。
多名领导干部落马的消息很快就在龙潭传播开来,吃瓜群众们欢天喜地的奔走相告,好似比自己中了五百万现金大奖还要开心。
贪官落马、街头喋血、寡妇偷人......向来是最容易引爆市井百姓眼球的三大话题。
底层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一个群体,他们不需要实际的好处,要的也只不过是一个能过上好日子的盼头,一个能走向未来的希望而已。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哪怕查处再多贪污腐败的官员,自己的荷包也不会因此而鼓胀半分,但每个人却依旧会莫名的感觉欢欣鼓舞。
在听梁鸣航眉飞色舞的讲完县交通局局长惨无人色的被纪委带走的情节之后,江春水莫名想起了大学时某位哲学教授讲的一个段子。
说是南北朝时期,北周宇文泰,寻求治国之策。苏绰献计:用贪官,反贪官。
宇文泰问:为什么用贪官?
苏绰答:打江山坐江山,都需要有人为你卖命,你必须给其好处。而你没有钱,只能给权,这权就是搜刮民脂民膏。
问:贪官有了好处,我有什么好处呢?
答:贪官得到好处,是因为有了你给的权。为了保住这个好处,他就会拼命维护你的政权。有贪官维护政权,江山不就稳定了吗?
宇文泰问:那为什么还要“反贪官”呢?
答:这是权术精髓所在,用贪官,就必须反贪官。其一,天下哪有不贪的官?官不怕贪,就怕不听你话。以反贪为名,消除不听话的贪官,保留听话的贪官,这样可以消除异己,巩固你的权力。其二,官吏只要贪,有把柄在你手中,他就会乖乖听你话,所以“反贪官”是驾驭贪官的法宝。如果你都用清官,他受民众拥护,一旦不听话,你将无计可施;如果强行罢黜,就会引起民情骚动。所以,必须用贪官,才可以清理官僚队伍,成为清一色拥护你的人。
听罢,宇文泰大喜。又问:“既然用贪官,为什么又要反贪?”
苏绰道:“贪官必用,又必反,此乃权术的奥妙所在。天下没有不贪污的官,官不怕贪,怕他不忠。以反贪为名除去异已,内可安枕,外可得民心,何乐而不为。此其一。其二,官员只要贪,把柄就在您的手里。您有把柄,贪官们就害怕,越害怕越忠心。所以说,反贪是驭官之道。不用贪官,何来反贪?如果国内清一色清官,君就危险了。”
宇文泰道:“用清官怎么会危险?”
苏绰解释说:“清官自恃清廉,不听话,君主怎么罢免?弃清官,人民不高兴,人民不高兴就有怨气,人民有怨气国必危亡,所以,清官不可用。”
宇文泰似乎明白其中的道理说道:“如果所用贪官激起民怨怎么办?”
苏绰道:“发文即可。一而再,再而三,做出愤怒之状,不断强调不许贪,使全国上下都知道您恨贪官入骨髓,使老百姓都以为英明之主,贪官是罪恶之源。国之不国,非君之罪,乃贪官的罪过,民怨就可以消啦。如果有大贪,民愤极大,怎么办呢?”苏绰自问自答道:“抄其家,没其财。民怨平息,老百姓会歌颂您。简而言之,用贪官换忠心;反贪官除异已;杀大贪平民愤,没收贪官们的财产充实国库,此乃千古帝王之术。”
宇文泰采用其计,十年终成霸业。
见江春水若有所思,曾胜问道:“这回空出来这么多位置,江哥你有没有机会?”
江春水一愣,笑道:“你想多了,那轮得到我呀!不说那些官二代了,就说四大办、常委部门,少说也有十来号人在排队等着呢。”
曾胜却不死心,追问道:“那你年限够了没?”
“年限倒是够了,刚好上个月满了四年。”
江春水漫不经心的说完,拿起放在脚边的矿泉水瓶,往杯子里倒了点。
自上次同吴德敏等人吃过那次宵夜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同梁鸣航等人再聚。虽说江春水也并未认为梁鸣航、曾胜两人当时做错了什么,但此前曾胜约了他两次他都托说在陪领导接待没出来。
对于那件事情,他心底到底还是很不舒服的。当时他举杯,吴德敏可以不跟他喝,吴敏辉也可以不给他面子,但梁鸣航、曾胜两人却不应该也如此行事。毕竟,相较于近两年来已很少联络的吴德敏、吴敏辉两人,梁鸣航、曾胜和他却是在一个地方时常约着一块打球一块喝酒的,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不是吴德敏、吴敏辉两人可以比拟的。
郭德纲曾经说过一句话:天下人都说这人不好,但他对你好,你就得说人家好。天下人都说这人好,但他对你不好,那就是不好。
恩怨分明是豪杰。小恩怨都糊涂,还谈什么大是非?
这话,江春水觉得很对。在喝酒这种小事上,梁鸣航、曾胜两人都没能站在自己这一边,要往后真遇上大事难事了,就更不用指望了。
不过虽然在心底他已然对两人失望至极,人情往来却也不能说断就断。
就像江游曾告诫他的那样,朋友也是分很多种的,功能定位都必须分明才好。所以江春水这次才会出来,到底,多条朋友多条路,大事指望不上,小事情上多个帮衬终究也不是什么坏事。
梁鸣航拿着酒瓶给自己倒上酒,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江春水说道:“江哥,真不喝酒?”
江春水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说道:“感冒,吃了头孢,可不敢拿命来赌。”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
这道理,江春水现如今越发洞彻。既然已把对方定义为球友,定义为一般的同学关系,再像以前那般掏心窝子就不合适了。酒最能助兴,几杯下肚,什么原则都能抛之脑后。所以江春水一来就编了个吃了头孢的借口,一口酒没喝只喝他自己带来的矿泉水。
人毕竟不是冷血动物,接触越久、在一起经历的事情越多,人们就往往越容易遗忘此前对方付诸自己身上的伤害。
他知道自己是个心软的性子,最容易重蹈覆辙,所以不得不一开始就给自己带上个紧箍咒,怕的就是一不小心忘了此前的教训再跌进同样的坑里去一回。
“江哥,我敬你一个。”曾胜端起酒杯,说道。
江春水指了指脚边的水瓶,笑道:“我喝的可是水波。”
曾胜哎了一声,说:“水就水嘛,一个样。”
“那行!”江春水举杯同对方碰了一下,“谢谢兄弟啊!”
曾胜站着喝完杯中酒,坐下后偷偷朝梁鸣航使了个眼色,江春水看在眼里,却也没作声。
梁鸣航收到曾胜的暗示后,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略显局促的说道:“江哥,上次的事是我们不对,我敬您一个,就当陪不是了。”
梁鸣航说完,抬起酒杯正要喝,江春水却猛地伸手拦住了他。
“兄弟家,这么搞就没意思了。要说喝酒可以,道歉什么的就伤感情了。”江春水盯着梁鸣航的眼睛说道,一脸诚挚的表情不似作伪。
梁鸣航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激动道:“江哥,上次我......”
江春水嗯了一声,没让梁鸣航再接着往下说。
“我都理解。德敏难得回来一趟,又是省里的领导,摆点架子很正常,你们听他的也很正常。”江春水拍了拍梁鸣航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说话。
“不过怎么说呢,理解归理解,可能每个人处事考虑的角度都不一样。我呢,是个性情中人,相对于巴结领导,我觉得兄弟其实才是更重要的。”待梁鸣航坐下之后,江春水也跟着落座。
“江哥,我......”曾胜欲言又止。
江春水摆摆手,说道:“你们听我把话说完。”
梁鸣航、曾胜两人闻言,不约而同的放下筷子和酒杯,均不自觉的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姿态。
江春水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就着烧烤炉里的炭火点燃,缓缓说道:“要说那个事我不生气,你们也不信。嘿,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想法的。怎么说呢,假如哦,我打个比方。比如现在你梁鸣航或是曾胜打起来了,我肯定只会拉架,不会帮你们其中的某一方。为什么呢,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兄弟,没有亲疏远近之分。”
江春水突然加重了语气,“但是!假如说现在你梁鸣航或者曾胜同吴敏辉打起来了,那我肯定毫不犹豫的帮你们,而不是帮他。为什么?因为虽然吴敏辉也是兄弟,但我跟你们更熟。帮亲不帮理,我这人就是这样。在龙潭,我认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但我视作兄弟,就你们两个。我把你们当兄弟,同样的,我也希望你们能把我当兄弟。”
说完,江春水主动端起杯子,“来!为了兄弟感情,走一个!”
江春水从保险公司练出来的口才可不是盖的,一番煽情的演讲下来,梁鸣航、曾胜两人都被感染了,下意识的就拿起了酒杯。
见两人都豪气冲天的喝光了杯中酒,把水杯放在嘴边却没喝,而是一直在偷偷观察的江春水不为人觉的笑了笑。
人都是感情动物,能成大事者无不是最能调动人情绪、也最能利用人情感的心理学专家。
《论语·先进》里,孔子说子路,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这一刻,江春水突然觉得自己在处理人际关系这方面虽未入室,却也算得上是初窥门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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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十二,十三.......十九,哎呀,就差一篇,就能凑个整数了。”江春水将右手上抓着的那把钱狠狠地拍在左手上,满脸沮丧的神情。
蒋晖见状,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就少在那嘚瑟了,就属你稿费拿等最多,还在这跟我演戏!”
江春水嬉皮笑脸道:“能有晖哥多?”
“嘿!你小子!我要是稿费比你还拿得少,这政研室主任的职位还不得让涛主任给撸啦!”蒋晖没好气的回呛道。
为了完成每年在市级以上主流媒体上稿50篇指标任务,县里向来是鼓励各个县直单位和乡镇投稿的。信息工作事关年底绩效考评,光是压任务下去,效果并不理想。为了把全县的信息工作做好,把上稿排名顶上去,蒋晖在当上政研室主任之后就说服了县领导,凡是稿件被采用的,除了刊发单位的稿费之外,县里还会翻倍奖励。
江春水去年写了不少豆腐块,其中有十来篇被桂龙早晚报采用了。今天他就是专门过来找蒋晖领稿费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蒋晖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这才回来故作神秘的冲江春水小声说道:“小江,恭喜波!”
江春水一头雾水道:“就千把块钱还恭喜?哎,我说,晖哥,我这钱还等着结婚用呢,可请不起你宵夜。”
蒋晖气的一巴掌拍在江春水的肩膀上,“去去去!跟你说正经的呢,不听拉倒!”
江春水终于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住蒋晖,一脸谄媚的问道:“哥,我的亲哥!说,啥事,弟弟我洗耳恭听。”
蒋晖哼了一声,又转头瞄了门口那边一眼,这才附在江春水耳旁轻声道:“你马上就要下乡镇去啦?”
江春水整个人都懵了,“下乡镇还恭喜,晖哥,我特么不是降级了......”
说到这里,江春水猛地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傻了吧!”蒋晖笑着拍了江春水一把,江春水才稍稍回过神来。
他难掩激动的追问道:“晖哥,你是说真的?”
蒋晖眉开眼笑道:“你说呢?”
江春水急了,“晖哥,你别逗我啊!我的亲哥!”
蒋晖咯咯笑了两声,凑近了说道:“昨天刚开的常委会,讨论了人事问题,你去大云乡当组织委员。”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江春水不由得有些叶公好龙起来,一脸怀疑的问道:“晖哥,你又怎么知道了?”
蒋晖怒道:“我做的会议记录,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消息确认无疑,江春水不可抑制的激动起来,猛地上前一把抱住蒋晖,狠狠地就是几巴掌拍在了对方的后背上。
蒋晖两眼翻白,从牙缝里吐出两字:“我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