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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招呼是小事,也是门大学问,更是最近一直在困扰江春水的问题。
政府大楼是权力中枢所在,可谓往来无白丁,每天上下楼梯总能碰到不少领导。其中不少是江春水曾经打过照面,甚至敬过酒的。
江春水记性很差,饶是在知道自己这个缺陷之后再与人打交道时会特意观察对方的五官特征,但效果甚微,临见面时还是经常会发生人与名、姓与职务对不上号的情况。
后来江春水痛定思痛,在尝试了许多提高记忆的方法无果之后,转而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凡是碰到脸熟却又叫不出名字职务的统统叫领导。这样一来果然省了不少麻烦,既不虞被戴上一顶目中无人、不懂礼貌的帽子,又不怕叫错了人彼此尴尬。
听见江春水一路不停的“领导好!”“领导早!”的打着招呼上到三楼,先一步到办公室的陈瑶忍不住打趣道:“水哥,你这是自带复读功能呀!”
时间能消弭一切美好的事物,同样也能消融一切矛盾与成见。
江春水到县委办跟班的时间一长,原本对他颇多对立情绪的陈瑶等人慢慢的也接受或者说是认可了江春水是县委办一员的事实,偶尔闲暇时还能互相开几句玩笑。
石海更是夸张,稍有空闲便会跑去政研室抽烟侃大山,同江春水简直是相见恨晚。
“何止有复读功能,别的功能还多了去了!”江春水坏笑道,随手丢给陈瑶一袋三只松鼠。
陈瑶双手接住,低头一看,喜形于色道:“哇,坚果大礼包!谢谢水哥!”
日久见人心不佳,但日短见人心则更考验功夫。化敌为友光靠时间显然不够,更多的是需要润物细无声的技巧。
为了同陈瑶等人处好关系,江春水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时不时的送些三只松鼠、百草味的零食去办公室,虽然讨好的意味明显,但效果却出奇的好。毕竟拒绝全世界的女孩子或许会有,但拒绝零食的女孩子怕还没出生。
这一招是江春水从一个高中同学那里偷学来的。
话说读书那会儿,那同学长得既不高大帅气,学习成绩也一般,但偏偏全班的女生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后来还是江春水请他搓了一顿米粉,他才肯把那窍门讲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可言,就是经常买些零食送人而已。读书那会大家都没什么零花钱,能送的也不过是一毛钱一根的棒棒糖。但事情就是这么怪,送着送着大家都还格外领他的情,到后来逢年过节啥的,反过来全班的女孩子都给他送礼物,大多还价值不菲,简直是一本万利。
后来江春水读大学时还专门就这个事情总结了一番。从行为学上来找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那就是通过送棒棒糖这种小事给人以误导,送的次数多了,就会让人产生一种“他很关心我,在意我”的错觉,进而自觉生出回报对方的意愿。不过对这套理论好基友江游颇为不屑,直接一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给怂了回去,差点让苦心思索大半个月的江春水憋出内伤。
不过不管是用行为学来解释也好,还是用老祖宗的经验来验证,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一个妙招。
路过匡泽云办公室时,江春水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那晚聚会,曾明泽借着酒意专门敲打过江春水。只说了一句:车没拉好,抬头看路也没用。话不多,却格外重。江春水当时听完就犹如被人当头倒了一盆冷水下来,回到租房躺在被窝里时尚且觉得寒意刺骨。
自己刻意巴结匡泽云的行为并不隐蔽,想来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连不在同一层楼的曾明泽都忍不住出来提醒一二,可见问题的严重程度。曾明泽的话已经相当露骨了。江春水不笨,只不过一叶障目,加上年轻,在关键处多少有些迷糊。
匡泽云或许真的值得结交,但以江春水现在的身份地位,其实去维持这样的关系并不取巧。挂职的领导两年一换,现如今勾肩搭背,两年后光景如何谁也说不准。到时候再寄希望于远在天边的匡泽云施加援手显然不大现实。
再宏大的战略若没有实力作为支撑也只能是纸上谈兵,再高超的技艺若缺乏实力的注脚也只能沦为不过尔尔的雕虫小技。嬴政可以远交近攻,那是因为自身实力雄厚使然。而他江春水,现在显然还不够格去谈什么捭阖纵横。
打那晚之后,江春水就再没有陪匡泽云下过乡,开始一门心思的跟蒋晖学起写材料来。
蒋晖材料写得好,却没怎么有做老师的天赋。对于江春水这个学生,除了一开始丢了两本书给他看之外,后边就一直放羊,不管不顾,由着江春水自个在那鼓捣。好在江春水足够自觉,把书看完了之后就开始翻蒋晖之前写过的材料,讲话稿、总结、汇报......十来G的电子文档,硬是给他一篇不漏的拜读了一遍。
偶尔有些不算太过重要的会议材料,蒋晖也会让江春水帮着打打下手,写点主持词讲话稿之类的东西。
到后来,见他写的东西成色尚可,便给了几个邮箱地址,鼓励他往省市级别的网站报刊投稿。江春水闲来无事就写了几篇评论试了试,结果如泥牛入海,半点反馈也无。这样一来,反倒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天天写天天投,屡败屡战,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竟给他连着在桂龙日报、八桂新闻等主流官媒上刊发了好几篇文章。
才华这东西就像怀孕,肚子一大起来,不用开口说人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领导都有看报纸的习惯,尤其是处级以上领导,年龄普遍偏大,不习惯用手机和互联网了解时事。他们与时俱进的主要媒介还是老三样:开会、报纸和新闻联播。
所以江春水很快就在龙潭官场上积累了一定的名气,但凡政治嗅觉敏锐些的官员都知道县委办新来了一个文笔不错的年轻人。
就连县委王新文书记都专门向刘文涛问起过江春水的情况,由此可见这几篇上报的文章的影响力之巨。
这些事情,作为当事人的江春水其实并不清楚。他唯一感受得到的变化是,刘文涛对他的态度相较之前明显亲近了几分。
尽管江春水还是固执的没有主动去认这门亲戚,刘文涛也没有在私底下对江春水暗示过什么,但两人之间的关系由远及近却是不争的事实。不说江春水自个,就连向来对这些人情世故向来鲁钝的蒋晖都察觉到了一点端倪。
临近下班时,刘文涛来到政研室。
“蒋晖,晚上有事没有?”
蒋晖起先一直在埋头打字,没留意到顶头上司进来。待听见对方说话,这才猛地抬起头来。
“哎,主任,我,我都没注意到….”蒋晖诚惶诚恐道。
“得了!那个,你晚上有空没有?市委办的张主任来了,点名道姓要你陪他喝两杯。”刘文涛摆了摆手,打断蒋晖道。
刘文涛嘴里说的张主任是市委政研室的张立民副主任,市委书记的专职笔刀,位不高权不重,却是为数不多可以在市委张书记办公室里抽烟喝茶的人之一。所以张立民到龙潭来调研,接待的规格破例高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主任,我就不去了,我那点酒量…….”蒋晖苦着脸答道。他的酒量同他的文笔一样,整个龙潭体制内都相当出名。不同的是,文笔是公认的好,酒量则是出奇的差。
江春水就听陈瑶说过,蒋晖有一不公开的绰号,叫蒋两杯。据说是蒋晖刚被提拔为副科级领导时,宴请一帮领导同事,才刚喝了两杯啤酒人就滑到桌子底下去躺着了。打那以后,蒋两杯的外号不胫而走,一度成为龙潭一众公务员饭前酒后的笑谈。
“酒量不行就少喝点嘛!又不是真要你去喝酒。”刘文涛憋着笑说道,显然也是听闻过当年那个蒋两杯的故事的。
“再怎么说,立民主任也算是领你入门的师傅,你平时不去走动也就算了,这回人家都到龙潭来了,你不去敬杯酒像话?”
蒋晖算是刘文涛的嫡系,私底下关系匪浅,说话自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截了当得很。
话说到这个份上,蒋晖不想答应也只能答应下来。
见蒋晖点了头,刘文涛这才满意。刚准备出门,瞥见在一旁站得像个标枪似的江春水,又加了一句:“小江晚上也跟着去吧。”
江春水欣喜若狂,赶紧点头答应了下来。
俗话说台下十年功不如酒桌上一分钟,领导愿意带着你出去应酬本就是一种认可,何况今晚接待的还是重量级人物,江春水不敢奢求通过一顿饭就能结下一段香火情,但届时手脚勤快些,借此给领导留下个好印象应该不算个多难的事情。
天下大事必做于细。正如教父那部电影里所说,伟大的人并非生而伟大,而是在其成长过程中逐渐显示其伟大的。做任何事,成与不成,很多时候就取决于那些个常人容易遗忘的细节,一点一滴一时一刻的累积起来,常在不觉间就能汇百流而成江海。
晚餐安排在北岸新区,距离政府大院不算近。所以蒋晖没开摩托车,而是搭乘江春水的车子过去。
在路上,似乎是怕江春水没有接待经验,蒋晖还专门提醒了他一句,说领导叫去接待,去之前心里一定要有谱,想清楚领导叫你去到底是让干嘛的。一般来说,无外乎就是端茶倒水做服务、接送代驾、陪酒买单这几样事情。但是这里边讲究又多了去了,比如宴请的客人级别很高,于请客的人的级别相等甚至还要高的话,那么专心做好服务工作就行,眼到手快最要紧,至于喝不喝酒敬不敬酒倒还在其次。要是别人请客,领导去了又放开了喝,带去的人就最好有当司机的觉悟,桌上更是滴酒不能沾。人家敬你你都别喝,不然落在领导眼里就是个不知轻重的评价。反过来,要是人家请领导,领导又不怎么喝,那你就得主动请缨了,该敬的敬,该挡的挡,反正就是要豁出去喝,醉了当卵。
说到最后,蒋晖又补了一句:“当然,事情也没有那么绝对,关键要看情况来。”
“随机应变?”江春水小心翼翼的附和道。
蒋晖赞许的看了江春水一眼,笑道:“对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别是让你去做服务,结果你喝的比领导都还要嗨,醉的比领导都还要快就行了。”
“谢谢晖哥!”江春水诚恳的说道。
虽说这些东西江春水都懂,但蒋晖蒋晖能跟他说这些,他还是相当感激的。要蒋晖不是真的关心和爱护江春水,这些话其实完全不必说,也不应该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脾气和性格,为人处世更是各有各的风格。教人不是那么好教的,碰到肯学谦虚的人自然好,要是碰到那些个固执己见还特别不识好歹的人,背地里十有八九会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当晚接待的规格远远超出了江春水的预期,光是常委就来了个。晚饭过后,县委王新文书记更是赶场过来,亲自陪着张立民宵夜。
余羽婷带了接待办的两位年轻姑娘过来,专门做端茶倒水的伙计,搞得来之前就打定了做好服务工作的江春水全无用武之地,除了吃饭时上去挨个敬了几位常委的酒,一顿饭吃下来话说两句,筷子也没敢怎么动。
二场搞宵夜是几位大领导的事情,蒋晖和江春水就没再跟着过去。
送蒋晖到小区门口,不胜酒力的蒋晖拍了拍江春水肩膀,赞许道:“今晚表现得不错!”
江春水满脸尴尬道:“晖哥你就别开玩笑了!这么大场面,我都紧张得不行,上去敬酒连话都没敢多说两句。”
“哎!不说话就对了!今晚来的都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几个常委定在那,哪里轮得到我们说什么话,有话也是领导们去说嘛!”蒋晖打了个饱嗝,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赶紧伸手捂住嘴巴。
“晖哥你没事吧?要不我还是送你上楼吧?”江春水关切的问道。
蒋晖站在原地没动,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没事,我还行。那个,小江,记住了啊,有些场合呀,不表现就是最好的表现。知道不?”
江春水若有所悟,待再想开口,蒋晖却已经走远了。
江春水赶紧打亮远光灯,把蒋晖身前的路照得亮如白昼。已经走出十来步的蒋晖脚步踉跄的走在那团光线里,没回头,只是伸手往后挥了挥,“得啦,回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