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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前一小时,黄新突然打电话来让江春水去县扶贫办领材料。说是县里临时制订的一些表册,需要各个乡镇在开会时分发给各个后援单位和驻村干部。
江春水没当回事,但等杨程开车把材料拉回来,看见那满满当当一大后备箱的A4纸,才感到一阵头大。
起先印刷的会议材料早已连同笔记本和水性笔一起装进了塑料文件袋,与会人员一人一袋以便于分发。现在突然多这么多材料出来,光装袋就得花上不少时间。
离开会还有四十来分钟,一些在单位也没事干的老干部已经提前入场,签到台周围稀稀拉拉的站了十来号人。江春水算了算时间,按照以往的经验,会前二十分钟,人就差不多到齐了,留给他们装袋的时间并不多。
双峰镇提前到会场的就扶贫办4个人,外加党政办专程叫过来指导摆放台签的一个新来的选调生。江春水让陈得益他们几个人先装袋,能装多少算多少。看见大厅里有几个比较熟悉、提前过来开会的指导员,江春水也顾不上客气,直接拉了他们的壮丁。
沈丽华在接到江春水电话之后,二话没说,亲自开车把留守在政府大院的一帮年轻人全拉了出来帮忙。等到了位于县城的会议中心,签到台前已经挤满了来参会的人员,问要材料的,找不到自己单位签到册的,交请假条的......乱成了一锅粥。
其他四个人都蹲在地上手脚不停的忙着把材料装袋,根本抽不出人手去维持秩序。陆菲一个人站签到台后面,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头,越忙越乱,都快急哭了。
沈丽华快步走上台阶,看到这幅场景,顾不上跟熟人寒暄,直接向跟她来的那几个人分派任务:“小张、小杨、小刘,你们三个跟我去签到台,其他人去帮忙装袋!”
“大家不要急,排队一个一个来,还有时间!请假条直接交给我就行,不要挤在签到台前面!”
“指导员在最右边签到,单位负责人在最左边签到,分开签,不要乱!”
“大家签完到之后可以先进会场里边去,没领到材料的,待会我们进去发就行!”
沈丽华搬了椅子到签到台后面,完全不顾淑女形象,扯开喉咙就站在上面指挥起来。
沈丽华豁得出去,加上老师出身,在维持秩序方面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有她坐镇疏导,没一会儿功夫,会场的秩序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江春水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头正看见站在板凳上不停吆喝的沈丽华,心底也是佩服不已。
急易乱,乱易错。在这样急乱的环境下还能如此镇静,并候住场面,那是极其不容易的。要是一般人,不说掌控,恐怕连脚都要站不住了。
想到这里,江春水不由得望了陆菲一眼。这个刚才还手足无措的小姑娘此刻总算恢复了平时干练的模样,有条不紊的在引导与会人员进会场落座。
在特定的时间点、特定的场景下,对于一个人的考量才能精准。
江春水没来由的苦笑了一声,说起识人用人,自己到底还是新手,火候差远了去了。
等黄新到场,现场的情况已经相当乐观。虽说挤在外边的人还是比较多,但总体来看却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
随手帮着发了几袋资料,黄新扭头问江春水道:“怎么样,人都到齐了没有?”
“差不多都到齐了,请假的也有,不过不多。待会我再做个统计,会前拿给你。”说着话的江春水手脚不停的继续发放资料,离开会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会场外却还滞留有几十号人,由不得他不急。
黄新看了一眼一口气都没敢歇的江春水,用颇为愤懑的语气抱怨道:“扶贫办这帮叼人,总是搞这种临时袭击,md!有材料要加不早说,搞得我们被动完!”
江春水未置可否的笑了笑,等发完最后一袋资料这才重重呼了一口浊气。
沈丽华、陈得益几个人也跟江春水差不多,一个个精疲力竭的,全是一副如释重负、生无可恋的模样。
等所有人都进了会场,没了外人看着,杨程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冲江春水道:“江哥,今天你可把我们给坑苦了!我手现在都快要抽筋了,麻麻的,根本不听使唤。”
陆菲附和道:“就是啊,累死我了!江哥,今晚你是不是得请我们搓一顿啊!”
江春水甩了甩酸胀的手臂,笑道:“这个可以有,等会开完,烧烤管够。”
听者自然是一阵雀跃,这段时间以来江春水当足了散财童子,隔三差五就会请吃宵夜。习惯成自然,所以当陆菲提出让江春水请客,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有钱人嘛,在我们这些穷人身上大方一点有什么问题?水饺他有钱我们没钱呢。
这似乎成了陆菲、陈得益他们混吃混喝之后还理直气壮的理由,当然这理由只能暗藏在心底,不能示人,更不能说出口。
在清单完参会人数之后,会议正式开始。
主i台上只坐了三个人,除了书记、镇长,还有一位联系双峰镇的县领导。
会议由何斌主持,先是县领导讲话,四平八稳的讲了一堆全面贯彻落实、高度重视之类的废话,江春水听完,发现通篇就没有一个带点实际意义的词组。
县领导讲完话,主持人一般都要简单总结几句,再说些“XX领导的讲话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指明了方向”之类的客套话。但这次何斌出奇的没有作任何的总结,二是直截了当的跳到了下一个议程。
书记一开口,江春水就莫名的有些紧张。打印好的讲话稿铺开膝盖上,江春水拿着笔一边听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一个字也没敢跳过。
这是黄新在会前教他这样做的,虽说江春水有些奇怪向来在文字工作方面不怎么擅长的黄新为何会突然想起在这方面提点自己,不过江春水觉得这办法挺好,也就照做了。
如果说写稿子是在考试,那么现在就是出成绩的时候了。领导按不按照你写的稿子读,全盘照收还是略作修改,这里面的差别也就大了去了。
书记讲完话,镇长又作了具体的工作部署。
江春水手里拿着两沓讲话稿,一沓洁白如新,一点改动的痕迹也没有。另一沓上面则留墨颇多,到处都是临时加上去的文字。
等何斌说出那句“今天第一阶段的会议到此结束”,江春水也停下了手里的笔,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书记基本是按照自己写的稿子来讲的,差不多是照单全收。忧的是,何斌根本没用稿子,全程脱稿演讲,虽说框架上和江春水写的差不多,但里面一些具体的内容却基本没用。
会议分两个阶段,休会十分钟之后,由黄新上台作业务培训。
江春水瞄了一眼主i台,第一阶段结束以后,书记、镇长和那位县领导的台签就撤走了。
领导都很忙,自然不会继续留在会场参加第二阶段的业务培训。按照林浩的说法,就是到了正科这个级别的领导其实是不需要那些太过具体和专业的培训了的,他们需要培训的是思维,是格局,是那些虚之又虚却又能够真正把人划为三六五等的东西。
像今天这样的会议,对于李勇和何斌来说,最大的意义是能够借此跟县领导当面汇报工作。
虽说今天与会的这位领导名义上是联系双峰的,但除了今天这样的会议因为会有县电视台的记者过来录像,他会露个面之外,实际上一年到头,他可能也难得去双峰一次。
这些事情江春水原先并不太懂。只是有些本钱之后经常请梁旭、林浩他们吃饭喝酒,聊天的时候偶尔听到些零碎边角,耳濡目染之下,对官场上面的那一套明面上看不出来实则却是精髓的东西也就慢慢熟络起来。
会议结束,整理干净会场,江春水领着陆菲他们十来号人杀向古城。
忙活了一天的人,在烧烤生蚝面前战斗力集体爆棚。一顿宵夜吃下来竟然花了两千大洋。等服务生递上账单,桌上所有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却也没有谁主动站出来掏腰包付钱。
沈丽华来的路上跟江春水提了一嘴,说团委和妇联的工作对象以年轻人居多,以后少不了还要同镇里这些年轻人打交道。他们提拔之后还没请人吃过饭,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算团委妇联联谊了,费用由她跟江春水平摊。江春水没有反对,毕竟他的钱也不是捡来的,有人愿意一起分担自然是好事。所以在开动前,沈丽华说今晚是妇联和团委请客,还有意无意地把妇联放在了前面,江春水也没多说什么。
“可以刷卡吧?”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江春水从包里掏出一张建设银行的白金卡递过去。
江春水付钱的时候,场面出奇的寂静。酒足饭饱的众人一个个坐在位置上没动,视线故意躲开江春水那边,整齐划一的低着头玩手机。
江春水付完钱,环视一周,拍了拍手,笑道:“那就撤退?”
“好!”气氛瞬间回复活跃,陈得益率先起身,把手机收进兜里,笑着拍了拍不算太明显的肚腩,“今晚吃得可有点撑了!”一时间惹来周围好几道白眼。
回到政府大院,江春水正准备上楼,沈丽华跟了上来。
“有事,姐?”江春水有些纳闷,刚才在车上,做副驾驶座上的沈丽华就一直有些坐立不安。
沈丽华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道:“今晚不好意思啊,让你破费了。”
江春水感觉有些好笑,这年头,吃人嘴软的还真是不多见了。他摆摆手,笑道:“没事!请师姐吃顿烧烤算什么!”
沈丽华越加尴尬,憋红了脸道:“那钱说好平摊的,但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那,那姐明天再去银行取给你行不?”
江春水莫名有点感动,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姐你这么说就见外了!这钱,你不用取,下回你请我就行了。得,别说了,就这样,不然我可生气了哈!”
说完江春水不给沈丽华坚持的机会,转身就走,到楼梯口时还不忘朝后挥了挥手。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上班下班打球,偶尔去县城或市里喝顿小酒,规律至极。
团委书记的任命文件很快就下来了,江春水郑重其事的复印了一份收好。
这代表着他在仕途上的第一次进步,也是他的名字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出现在组织部的红头文件上。其中的意义,旁人很难理解,但江春水却极其珍重。
在团委书记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何斌对江春水的态度也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说以前何斌也很认可他,但那仅限于工作层面,从私人角度来看,两人基本上不存在丝毫的情谊。
但最近一段时间,不仅江春水自我感觉何斌对他的态度变化,就连黄新都有所察觉。最近一段时间,无论是去县里开会还是下村,何斌都是让江春水帮开的车。虽然总被拉去做司机,但江春水对此毫无怨言。跟在领导身边本来就是极为难得的学习机会,很多事情光听没用,还得看,更得身体力行。
跟着何斌跑的这段日子,江春水受益匪浅。何斌开会的时候怎么汇报工作,下村的时候又如何同群众交流,敬酒的时候怎么说话,这些细节江春水都一一记在心里,回到宿舍后还要反复琢磨,越是琢磨越是觉得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
倒是黄新对此颇为头疼,倒不是怕自己辛苦种出来的菜给别人偷了去。这一点他对江春水有足够的信心。活了四十来岁,一个人懂不懂感恩、会不会忘本,他自信还是看得准的。真正令他烦心的是,扶贫办的工作量越来越大,何斌成天带着江春水往外跑,好多工作就只能一直拖着。不过何斌也够爽快,在黄新当他面抱怨几次之后,直接从建设站拉了一个人过去扶贫办。
从建设站调过去的人叫胡启涵,比江春水晚一年进双峰政府,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工作踏实不说,业务能力还特别强,连向来吝于表扬人的李勇对他都赞不绝口。
得了一名得力干将,黄新乐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自然不会再去何斌耳边鼓噪,自己的得意门生能够获得主要领导的青睐他也乐见其成。
这天下了班,江春水刚换上球服准备到楼底去投篮,何斌打电话过来让他陪着去趟市里。
在路口等了没一会儿,何斌就开着自己的那辆帕萨特赶到了。
“去小卖部买两瓶牛奶。”何斌靠边停下车,按下玻璃朝江春水道。
“酸奶还是纯牛奶?”江春水有心多问了一句。
“纯牛奶。”
江春水快步到小卖部买了两瓶牛奶,稍作犹豫,还是没掏自己的腰包,交代老板娘记在政府的账上。
江春水出门的时候拎了个包,充电宝、数据线、钱包什么的全在里面。上次陪何斌去县里开会,结果手机没电了,差一点就没接住人。吃一堑长一智。从那以后,每次出门江春水都会带个手提包,把充电宝、数据线之类的东西都带上以备不时之需。这次去市里,虽说听何斌的语气江春水就知道很赶时间,但还是耽误了几分钟的时间,专门清点了一便包里的东西才出门。
江春水拉开后排车门把包放好,重新走到车前,问道:“我来开?”
何斌一甩头,“上车!”
老板发了话,江春水也没磨叽,直接上了副驾驶位。
“别忙,现在还不喝。”见江春水从包里拿出牛奶准备插吸管,何斌出言提醒道。
江春水放好牛奶,问道:“镇长,我们这是去?”
何斌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道:“曾宪山曾部长叫我去吃饭。”
江春水让这句话给震惊得无以复加,整个人都愣住了。曾宪山是左江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对于江春水这样的连县领导都没见过几个的人来说,无疑是天一样的存在。
江春水不自觉的啧了啧舌头。
跟一个专门管官帽子的县领导吃饭,而且是人家邀请何斌过去参加的酒局。我的乖乖!这里面的信息量着实也太大了点。
何斌扭头望了一眼满脸上都是匪夷所思的表情的江春水,开心道:“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一个县委常委而已,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江春水烟了咽口水,很想说一句“值得”,但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
“镇长,会有那些参加啊?”江春水试探着问道。
何斌轻描淡写的答道:“说是私人聚会,我也不清楚是那些人参加。不过老板既然让我去,应该就都是认识的。”
江春水轻声道:“那要不到那里之后,我就自个出去晃悠,等你吃完了我再过去接您?”
何斌挑了挑眉毛,“怎么,不想跟领导一起吃饭?”
江春水赶紧摆手,急忙道:“不是。我是怕这种场合我去了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江春水的声音越发低沉:“您都说是私人聚会了,去的都是大领导,我一个.......”
没等江春水把话说完,何斌直接打断他道:“你跟着去就行了,没什么不合适的。”
何斌打了个转向灯,靠边停下,“我跟老板说过了,我会带个司机过去。到时候你就别喝酒了,帮着做点服务。”
江春水没再坚持,轻轻嗯了一声,下车跟何斌换了位置,由他来开车。
何斌把副驾驶的座椅调低,一口气喝完牛奶,双手抱头自言自语道:“今晚去应该能喝上点好酒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