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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新急得像是在热锅上的蚂蚁。
除了班子领导的办公室,双峰政府各个站所都没有安装空调。不知是内心焦躁的缘故还是天气确实闷热的原因,黄新坐在宽敞的扶贫办里还是觉得身上在不住的冒汗。
从镇长办公室出来,黄新恨不得抽自己两大耳刮子。昨天他自以为清楚了何斌的意图,按着自己的理解给江春水划定了材料的框架。谁知刚才把材料送过去,何斌才粗略的翻了一遍就开始跳脚骂娘。
“牛头不对马嘴,黄新,这特么就是你要人做的材料?”
黄新不敢辩驳,只得检讨检讨再检讨,好不容易等何斌过足了骂人的瘾头,黄新的眼镜片上都被唾沫星子蒙上了一层水雾。
何斌把手里捏着的材料往黄新面前一摔,重重的坐回宽大的皮椅上。
黄新大气都不敢揣一口,屁股挨着板凳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更是让人难受。
何斌仰头看着天花板,手指极富节奏感的在沙发的木质扶手上轻轻叩击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书记现在已经在县委大院等着了,现在还在开会,估计最迟也就是十点钟这样,大老板他们就会从县里过来。也就是说我们最多还有两个钟的时间来重新搞材料。”
黄新刚想拍着胸口保证说两个小时一定把材料整出来,何斌突然坐直身体,提高音量道:“搞得定没有?”
面对何斌凌厉的眼神,黄新莫名的怂了,起初酝酿了半天的词汇一个没用上,只是下意识的附和道:“搞得定。”
看着黄新窘迫的模样,何斌不易察觉的扯了扯嘴角。
都说伴君如伴虎,说这句话的人想表达的是伴君的人的那种诚惶诚恐的心态,却忽视了为君者其实格外享受这样的氛围,或者说伴君如伴虎本身就是为君者刻意营造出来的效果,一种不算高明却相当有用的御人手段而已。
“这样,你让江春水他们弄一张总表出来,要清楚体现出我们双峰贫困群体的致贫原因,就按照因病、因灾、因学、缺劳力这几个方面来划分……”说到这里,何斌突然停了下来,皱眉想了几秒钟,猛地站起身,把刚抽了两口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朝黄新挥手道:“算了,我们直接去扶贫办,当面教他们怎么做这个表!”
黄新赶紧合上还没记上几个字的笔记本,紧跟上何斌的步伐。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等到扶贫办,黄新才发意识到今天黄历上应该写着诸事不宜这四个字。
除了陆菲,其他人都回宿舍去睡觉了。
黄新起初还想着替手下人掩饰,打着哈哈说年轻人不比我们以前了,熬个通宵就撑不住了。
不过等陆菲那边连打了好几遍江春水的电话都没人接,黄新也不由得动了肝火,浑然不记得昨晚江春水为了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通宵达旦的事实了。
看着何斌已经打开电脑,开始亲自设计表格,黄新急了,也顾不得往时艰难营造出来的爱护下属的良好形象,直接让杨明阳上宿舍去找江春水,原话是就算是把门给撬了人也得给我拉下来。
杨明阳是一根筋,二话不说就去坚决执行领导的指示去了,于是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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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江春水赶到办公室,陈得益、杨程都已经到了。看到江春水出现在门口,黄新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刚才何斌冲他发火的时候,黄新猛然回想起昨晚安排任务的时候江春水提的建议,现在看来还真可谓是一针见血、有的放矢。可惜自己当时没听进去,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江春水并不是那种惊才绝艳的人物,黄新打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认为的。
一年的时间过去,江春水既不如林浩那般出类拔萃令人惊艳,也不像黄英那样稳稳当当的叫人放心。正如黄新所预料的那样,江春水在任何一方面都表现得中规中矩,最多只能算是块还不坏的材料,但需要打磨的地方着实太多。
一次镇党委班子聚餐的时候,谢君主动提起江春水,委婉的表达了对其欣赏有加的意味。为此几个喝高了的副职领导还简单的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何斌一锤定音,说江春水这辈子撑死了也就是个乡镇副科级。
要是江春水听到何斌对他的官途断论,估计会气得吐血。不过黄新倒是觉得这论断的精准性应该会很高。
现在的中国跟几千年前的中国有没有区别?很多人会下意识的说:我靠!问这种问题,你瞎还是傻啊!但像黄新这种在体制内的人就分外明白,其实很多事情都没有变,也不会变。
但随着共事越多,黄新对江春水的评价也逐渐不再如以前那般的笃定。
虽然小伙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安分,时不时搞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幼稚举动出来。但黄新也不得不承认,江春水的执行力确实是强,这种强大的执行力既表现在高效率机械化的落实领导安排的任务上面,更表现在他举一反三、天马行动的思维能力方面。
江春水身上似乎有一种特质,那就是会给人以一种“事情交给他就没有搞不定的”的感观。这种感观起初并不明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则会越发的强烈。以至于现在的黄新越发的倚重或者说是依赖江春水。
江春水来出现之前,黄新整颗心都是悬着的,哪怕陆菲、陈得益他们陆续赶到办公室开始加班,黄新还是坐立不安。但当江春水那特有的沉重的脚步在门外响起,黄新突然就莫名的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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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斌说话的逻辑性极强,三言两语就让江春水明白了他的意图。
江春水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空白的A4纸,用笔在上面按着自己的理解简单的画了一个表出来。
“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何斌接过江春水递过来的草图,也不禁为江春水的理解能力拍案叫绝。
要知道何斌可是出了名的弯弯肠子多。布置工作的时候天马行空,冷不丁就会冒出点稀奇古怪的想法出来。党委班子里就连李勇都不敢说自己能百分之百的明白这尊大佬的心思,其他的副职更是叫苦不迭。
说没理解吧,人家劈头盖脸直接就是一顿臭骂:就这理解能力,还当什么副科领导,我看XX村支书都比你强。没理解假装理解吧,到头来工作没做到位还是免不了一顿唾沫星子,那时候更加下不来台。
这也是何斌格外器重林浩的原因,小伙子颜值高讨人喜欢是一个方面,人家家里有人而且私底下打过招呼也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林浩这个人机灵,有悟性。
有一次李勇就打趣说何斌刚解皮带,人家林浩就能猜到镇长会打个什么样的屁,连屁有多响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结束都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
话虽然离谱,但不得承认,身边跟着一个闻弦而知雅意的伶俐人确是一件令人心情畅快的事情。前几年一本叫明朝那些事儿的小说火遍大江南北,许多人不理解魏忠贤一个阉人如何能做到权倾朝野。当时已经做到了政府办副主任的何斌对此倒是看得很透。说到底,皇帝也是人,而且还是一个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寂寞的人。
试想一下,那龙椅下跪着的所谓国之栋梁,一口一个万岁,一嘴一句圣上,但到底他们跪拜不过是这张早已坐过无数人将来也会有无数人坐上去的龙椅,而不是他们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深宫帷帐里,侍寝的妇人如过江之鲫,但任她国色天香也好,惊才绝艳也罢,终归没有人敢斗胆唤他一声夫君。后宫佳丽三千人,只是天子的遮羞布。儿孙近百穿堂过,不过是延绵国祚的刚需。在就算是夜晚也会明亮如昼的高墙深帷里,真正关心他这个人,关心他吃没吃饭睡没睡够,是开心还是还是悲苦的,只有那个打小就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这样一个人,换做是你,你舍不舍得让他死?任天下芸芸众生万万人,我也只信他一个。就算他是阉人,又何妨!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只有真正孤独的人才会明白这句看似唯美的诗背后的落寞。
何斌最近在看网上热播的反腐大剧人民的名义,抛开几个老戏骨的演技不说,里面的李达康书记倒是原原本本的还原出了中国当前领导干部的真实处境。
为官者,位越高越孤独。当权力堆积的台阶把人架在了那样的高度,常人眼中至关紧要的友情爱情甚至亲情在上位者的眼里不过都是权力的附庸。
有了权,你可以借此衍生出一切。没有权,在牢不可破的属性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质。
何斌收回思绪,意味深长的看了江春水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的打量江春水,也是他第一次这么正视一个年纪不过三十岁的年轻人。对林浩,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欢,那是长辈见到潜力可期的后生时的那种自然亲近。但对江春水,何斌的感官则完全不同。
林浩的悟性很高,但他的伶俐只体现在待人接物和揣摩人心上面,他善于观察,而且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根据观察到的表象而精准推测出接下来的走向,进而将这些常人难以感受的细节线索演变为自己下一步正确行为的向导。但江春水不同,江春水并不像林浩那般伶俐,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表现得相当迟钝。就像刚才,要是林浩见到领导突然光临自己的办公室,进门的第一件事情该是先给自己倒杯水吧。
但也就是在刚才那一刻,何斌突然察觉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身上似乎蕴藏着一种力量,一种或许自己穷极一生都无法窥探和掌握的力量。
其实何斌也不知道的是,这种力量叫做思维。
知识可以从书本上读来,智慧也可以通过生活来累积。但思维不同。思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它与知识储备的厚薄有关,与智慧的深浅有关,但却不取决于这两者。思维决定了一个人能不能把知识变为智慧,而用智慧反哺生活。决定了一个人可以站多高、看多远、想多深。
你对这个世界理解的越多,你就越有可能站在趋势的前头。你对生活思考的越深邃,你就越有机会扒开繁芜的表象直透内心的真实。
“镇长,你看这个表是不是对应的加上一项脱贫举措?这样一来,整个表格的逻辑就更清楚了,从致贫原因、基本情况到脱贫计划,我们过去做的工作也好,将来工作的方向也好,就都可以直观的体现在这张表上。”见何斌点了点头,江春水接着说到:“而且这样一来的话,昨晚我们做的材料也刚好可以跟这个表形成一个系统的东西,每个表对应一个村,1个村对应一个镇。细分出来又有方案、图片和更细化的户表做支撑。”
何斌满意的点点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道:“就按你这个思路做,不过得加紧了,书记他们应该也快开完会了!这样,你们几个分下工,先做全镇的总材料。领导来了应该会先听汇报,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你们争取在他们下村之前把各村的材料都弄出来。”
交代完工作,何斌显然轻松了不少。笑说刚才太紧张,后背都湿了,得趁现在还有时间回去换套衣服。
看着何斌脚步轻快的离开,黄新如释重负。作材料他不理手,在旁边看着也使不上劲,干脆做起了服务员,主动跑到外边的小卖部拎了两包烟、几罐红牛回来。
时间紧迫,江春水也顾不上跟黄新客套,接过红牛喝了,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又一门心思的扑到了电脑前面敲击起了键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