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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钟,政府大院就只剩扶贫办还亮着灯。
回去洗了个澡,穿着球服拖鞋的陈得益趴在桌子上睡觉。江春水劝他回宿舍休息,陈得益义正言辞的说必须要等镇长他们过来之后才回去,不然这个通宵不就白熬了。
江春水无语,作秀到了这个程度也是一种水平了。不过老实说,陈得益能得到镇领导的高度评价,其实这里头还是有讲究的。比如这种作秀的本领,迎合领导的技巧就是江春水不屑于做,也不具备的。
但实际上,官场的升迁攀爬往往跟付出多少、能力强弱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取决于你和领导的关系如何,以及领导对你的感观如何。
领导说你行,你不行也行。领导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就是这个道理。
付出总有回报,这话放在陈得益身上再贴切不过。快上班的时候,何斌领着黄新来了扶贫办。
一进门,见到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陈得益,何斌难得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背过身来偷偷朝黄新竖起了大拇指,反而是对双指一直在键盘上翻飞的江春水没有任何的表示。
黄新凑上前去,问道:“怎么样?弄出来没有?”
江春水没抬头,继续以不慢的速度敲击键盘,“还差一点,不过估计半个小时之内可以搞完。”
何斌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不悦道:“怎么还没搞完?!昨晚黄新没跟你们说今早一定要把材料拿出来?”
面对何斌的质疑,江春水没时间委屈,打他们进门后第一次停下手里的动作,解释道:“一些数据对不上,只能等各村的材料报过来之后才能汇总。现在还差几个村的,我已经通知他们在搞了,不过应该还要点时间。”
何斌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沉声道:“搞快点,务必让他们在八点钟之前把材料报过来!”
黄新看了一眼江春水桌面,硕大的玻璃材质的烟灰缸里挤满了烟头。他默不作声的走过去,把烟灰缸的烟头倒进垃圾桶。
何斌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立马明白了黄新此举的用意。这老狐狸是借此告诉自己,人家江春水为了这点材料可是熬了一个通宵的。
看到满脸疲惫却已然紧盯着电脑屏幕的江春水,何斌也不禁有些感触。
想当年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领导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镇长的位置是熬了多少通宵,醉了多少酒局,忍了多少委屈才换来的。
何斌从包里摸出一盒左江市面上不常见的九五之尊,给黄新和江春水各丢了一支过去。
黄新接过烟,拿出打火机先给何斌点上,笑道:“小江啊,要是今天的检查能过关,昨晚的烟钱你可以去找镇长报销。”
何斌显然很受用黄新的这一套,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笑呵呵的说道:“连包烟还要找我报销,好要你这个副镇长干什么?我平时的作风是粗暴了一点,但是有句话我今天摆在这里,只要是能做事肯做事会做事的人,我何斌一定不会亏待他!钱算什么!只要你们扶贫办把事情做好了,该花的钱你黄新给我花,不说一包烟,你们一年的烟钱我都给你们解决,还保证都是好烟。”
“镇长,那我们这些不抽烟的咧?”
换了一套职业正装的陆菲急冲冲的走进门,刚好听见何斌的话,故作生气的问道。
何斌回头一看,脸上的笑意更浓,打趣道:“这男同志的的问题我可以解决,你们女孩子的我可解决不了,也不敢解决啊!哈哈…”
在座的几个男人都是讲惯了荤段子的老手,何斌话里的意思大家自然心知肚明。领导讲笑话,就是再没有幽默细胞的下属都能开怀大笑。于是乎,像是点击了顺序播放键一般,黄新刚裂开嘴,刚醒过来的陈得益和江春水变自然而然跟着笑了起来。
昨晚偷跑回去睡觉的陆菲本来还担心来晚了会被领导知晓自己没有加班的事实,所以一大早就跑过来希望制造一个自己一直都在办公室的假象。还没进门就听到何斌的声音,心想这下完了,自己偷奸耍滑没有奉献精神的印象算是根深蒂固了。不过还算自己机灵,临时插话进来,好歹挽回点劣势。
随着两位领导不怀好意的笑声,陆菲仅有的那点忐忑顿时也烟消云散。
“怎么,小陆昨晚也熬了一个通宵?”何斌微微侧过身,关心的问道。
陆菲脸一红,偷偷瞄了江春水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胆子顿时顿时大了起来,点头道:“事情主要还是春水哥他们做的,我就只能打点下手。”
这话说得无懈可击,既堵住了江春水他们的嘴,也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一直加班到现在的事实。
陈得益神情微变,本来就黑的脸一下子变得越发的阴沉起来。不过他也不是雏儿,知道这时候必须表现出自己的大度,所以尽管心底恼火至极,他还是忍着没说话。
陆菲显然笃定了江春水不是那种会当面揭人短的莽夫,得寸进尺的拿出昨晚做好的一张报表递给何斌,邀功道:“镇长,这是我昨晚做的材料,您给看看是不是还需要补充点什么。”
泥菩萨也有火气,何况是在这里睡了半天就等着跟领导邀功献媚的陈得益。
自己这个真正熬了个通宵的人都还没开始表现呢,你一个半分力没出的家伙就想跑出来摘桃子!
陈得益下意识的就想要揭穿陆菲的谎言,江春水这时候恰到好处的咳嗽了一声,陈得益瞬间警醒过来,给江春水投去感激的目光,硬生生停下了自己刚才油然而生的愚蠢的想法。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会,何斌又交代了一些事项就离开了。黄新不放心,继续陪着江春水作了一会儿材料,等材料齐活之后亲自打印了一份拿去镇长办公室。
黄新一走,江春水就再也支持不住了。
从昨晚八点到现在,足足十二个小时,能坚持到现在,江春水纯粹是靠一股子不达目标不罢休的意念在支撑。现在任务完成了,那股气也就散了,江春水只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模糊飘荡,像极了科幻电影里关于末日的描述。
镇长刚走,达到目的的陈得益就撤退了。江春水把桌面收拾干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跟陆菲说道:“我回宿舍眯一会,有事你打我电话。”
陆菲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江春水也没多说什么,转头直接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黄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被子铺得平平整整,地面也显然被打扫过,饶是再有心的人进来看到这幅场景,也绝不会想到昨晚这里竟然睡了一个女人。
黄英无疑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这种细心不仅体现在工作上的吹毛求疵,更表现在生活的一切琐碎细节之中。不同于王静,黄英更敢于表达自己的情绪,也更敢于为自己的喜憎付诸行动。也不同于秦婉如,黄英更具备在感情生活中保持理智的技巧,从不因爱而盲目,更不会因为虚妄的感情给不给自己退路。
不过在连接经历了王静和秦婉茹的事情之后,江春水已经失去了对爱情最初的那份美好憧憬。
爱情,很多时候更像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公平交易。你有我想要的,而我恰好出得起相应的价码,一拍即合皆大欢喜。只不过交易总是随着市场波动的,从没有价值一成不变的商品,也不会有始终守旧如新从不考虑更新库存的买家。
在获悉黄英同李勇的关系之后,起初江春水确实异常恼火,恨不得跑去李勇办公室大闹一场,哪怕自己灰头土脸也要让那对奸夫**身败名裂。
但时间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会让人因年龄的增长而越发的坚忍,控制情绪的能力也会随着年轮的前行而愈加游刃有余。
水深流缓,人深语迟。等最开始的那股恼怒随着理智的回暖而逐渐缓和,江春水也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古人说,大智若愚大概就是这么道理。到了江春水这个年纪,就会明白这世上其实并不存在感同身受的事情,一个人只有不寄希望于得到他人的理解,而努力去尝试理解别人,他才能活得相对幸福一点。
江春水选择沉默是因为他懂得,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是非多是因为各人所处的角度位置不同,你站在你位置,自然觉得自己理所当然。他站在他的位置,同样也会觉得自己无可厚非。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我们终归不能把自己当成主宰者,肆意以自己规则权衡他人,予取予求。
江春水没有功夫去体会黄英过于常人的细心之处,对着电脑盯了十多个小时,他是真的累了。
简单冲了个凉,江春水睡衣都顾不上换就倒在床上蒙头睡去。
“我曾经跨过山河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一阵急促的来电铃声在床头响起,已然睡死过去的江春水毫无反应。
铃声刚停不到几秒钟,又再固执的响起,朴树略带沧桑的声音在一刻似乎也突然尖锐起来。
江春水困得要命,虽然依稀听到有电话打进来,但透支的身体实在不听使唤,像极了老化怠工的零部件,硬是不给意识一丝占据上风的机会。
在铃声响过十几遍之后,打电话的人似乎放弃了。江春水在睡梦中因来电铃声稍微复苏一点的意识又渐渐溃散。
“砰砰砰!砰砰砰!江春水!砰砰砰!江春水!……..”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江春水猛的惊醒过来。敲门的动静很大,连隔了一个客厅的房间的那扇老旧木门都在颤抖。
江春水使劲坐直身体,确认是有人在大力敲门而不是地震的缘故,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当年汶川大地震的时候,江春水还在读大学。从电视里看到灾后那惨不忍睹的画面,江春水就对地震这种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灾难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人可以活得平庸,但绝不能死得窝囊。在江春水看来,睡梦中死于地震无疑是最为窝囊也最不令人甘心的一种死法。
排除了生命危险的江春水在床上缓了缓神才起身去开门。来叫门的是杨明阳,见江春水开门,杨明阳也顾不得江春水就穿着条底裤,心急火燎的就想要拉着江春水往楼下走。
“干啥呢!”起床气正盛的江春水一把甩开杨明阳的手,大声喊道。
杨明阳这才发现脸色阴沉的江春水整个脸都处于浮肿的状态,显然是昨晚通宵加班留下来的后遗症。
“春水哥,黄副急着找你呢,电话一直打不通!”杨明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低声说道。
“什么事这么急?”江春水马上意识到应该是昨晚赶出来的材料哪里出问题了。
“不知道,反正就是很急。还说要是叫不醒你,就让我踹门进去拉你起来呢。”见江春水脸色缓和下来,杨明阳也回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着说道。
“行了!我换套衣服就过去,你先回去跟黄副说一声!”江春水简单交代一句,折身回去随便挑了一件球服,提拉着拖鞋一路小跑下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