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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斌最近有点烦。
明年就是换届年了,按照他先前的设想,如果李勇调离双峰那么他顺次接党委书记的位子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现在各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却似乎并不乐观,李勇这段时间虽然还在不停的活动,但何斌却知道按照现在的情形下去,李勇的机会并不大。
他和李勇的关系还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而已。抛开工作上的交集,两人实际上并无多少私人的情谊。
党委书记和镇长,一个是班长,一个是政府首脑,中国的体制注定了他们只能构筑一种不远不近的关系。
“党领导一切”,就这么一句话足以让党委书记立于不败之地。但镇长同样也有着他的杀手锏,那就是在财政上的绝对话语权。从法理程度上来说,但凡涉及到财务问题,没有他何斌点头,旁人是动不了分毫的。所以他们两人就像中国广袤大地上所有的党政首脑一样,用高超的政治艺术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不仅取决于双方的默契程度,更取决于彼此的政治素养。
不一家独大是这种平衡的基础。很多时候,权威的体现不是处处占尽上风,而是彼此妥协,在你来我往中寻求互惠互利的可能。
李勇浸淫官场几十年,个中道理自然清楚得很。所以尽管何斌突然空降下来做了他的副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仍旧笑脸相迎,轻描淡写的就理清了双峰镇党委班子的运行脉络。
“我们不是一条起跑线上的人,所以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这是李勇的想法,也是何斌的想法。
对于在正科级位置上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的李勇来说,副处级才是他努力的方向,而刚晋升为正科级的何斌对他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的威胁。都是正科级,但里面的差距却不是几年的光阴可以轻易磨平的。
何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心甘情愿的做了李勇身边的一片绿叶。但凡到县里开会,发言前他总不忘先说一句“受李勇书记的委托…….”,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定位和立场。
李勇上,他何斌就能跟着上。要是李勇接着原地踏步,那么他也就只能被死摁在镇长的位置上。按照现在的局势,说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也不为过。
“要是没把握这次的机会,我要做多久的镇长才有机会上书记的位置?两年?三年?还是四年?”何斌不敢再想下去了。年龄对于从政的人来说无异于一道紧箍咒,一步慢步步慢。因为一个节点没把握准耽误了一辈子的先例数不胜数,有个学长三十岁就上了正科级的位置,同学聚会时大家讨论都说他应该是左江政坛里最有机会上厅级的人选,结果却却硬生生的在正科的位置上熬了二十多年,最后转到某个清水衙门里做了个主任科员直至退休。
当官这件事,从不讲究先来后到。走得快的不一定走得远,走得远的却一定是走得稳的人。
想到这里,何斌不由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农家娃,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要换做十年前,有人说他能做到镇长的位置,估计他睡着了都能笑醒。但今时不同往日,人的欲望总是随着年龄而不断膨胀的。等他现在真正做到了镇长的位置,他又希冀能尽可能的走得更远了。
看来得去市里走一趟了。何斌在心底暗暗打定了主意。
虽说离换届还有一年的时间,但实际上,确定明年换届的人选最迟也就是今年下半年的事情了。时间紧迫,由不得他不未雨绸缪。
“镇长?!”黄新在门外轻轻喊了一声。
何斌皱了皱眉,还是迅速的坐直了身子,沉声道:“进来!”
“镇长,那个扶贫办单列出来的事情我拟了个草案,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黄新把手里的一沓材料递给何斌,没等人家招呼就大大咧咧的坐进了桌前的大班椅里。
何斌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市面上少见的“三九”出来拆开,丢给黄新一支。
“这个方案你做的?”何斌吐了一口烟圈,貌似随意的问道。
“不是,是小江做的。”黄新没摸准领导的意图,只好如实以告。经验告诉他,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讲真话往往能避免很多麻烦。
“方案写得不错,但你们还是没搞懂书记和我的意思。”何斌草草把方案翻了一遍,随手就给丢在了桌面上。
黄新一听,赶紧收起笑脸,一本正经的拿出笔记本准备做记录。
何斌满意的点点头,黄新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胜在工作的态度,特别是对待领导交代的事情的态度上。相较于其他班子成员,黄新不是最会做事的,但却是最肯做事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何斌才有了拉他入伙的想法。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官场上同样也不例外。作为一个外地人,特别是像何斌这样新上任的外地籍主官,更是深明拉帮结派、建立自己小山头的重要性。领导也需要手底下有人帮做事,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没有一帮自己信得过、又忠于自己的人,那么这个位置他也是做不长久的。职务是组织任命的没错,但权威却要靠自己的本事去维持。什么是权威?追随的人、捧场的人多了才会有权威。
“你要搞清楚,我们现在是要把扶贫办的业务单列出来,而不是把人给单列出来。现在镇里的工作这么多,产业调整、征地、维稳、计生、民政,哪一样不需要人手?哪一块工作不缺人手?你现在再专门调几个人出来搞扶贫,其他工作难道都不用做了?”何斌仰躺在大班椅上,眯着眼睛说道。
黄新有点懵,心想您上次在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不过这话也就只能在肚子里徘徊两句,他可不敢当面提出来。
“镇长,我理解您的意思了。不过上次到县里开会,我听大老板的意思是以后各个乡镇都要成立单独的扶贫办,做到专人专岗啊!我琢磨着,接下来扶贫这一块的任务应该不会轻,不专门调几个出来我怕搞不住啊。而且,我听说其他乡镇……”
“以前不都是那么搞的,扶贫业务放在民政办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吧?有什么搞不定的!你呀,就是把事情给想复杂了。大老板想到一出是一出,今天这个要求明天那个政策,要是我们乡镇什么都照着去搞肯定是搞死人的搞法。我的建议呢,还是先等等。当然,这个事情你还得跟书记再汇报汇报,最终呢,肯定还是要以他的意见为准的嘛。”何斌打断黄新的话头,没给他继续说下去。
黄新的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他。前段时间县里连接开了好几个关于扶贫的会议,县里主要领导也多次在公开场合提出要重视扶贫、大搞扶贫。作为负责民政扶贫这一块业务的副职,黄新自然也想借此打一场翻身仗,自己主管的业务起来了,水涨船高的,他在镇里的话语权自然也能增强不少。所以上次在班子会上,黄新推荐江春水出任扶贫办的主任何斌也觉得情有可原。他都还想着拉人家黄新入伙,黄新又何尝不想建立自己的小班底呢?都是老江湖了,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那就再在民政办挂一块牌子,人员暂时先不动。”黄新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他明白,像这样人事变动的权力最终还是掌握在书记和镇长手里的,他们不点头,哪怕自己再着急也是白搭。
“哦,对了镇长。县里要我们今天把扶贫办负责人的信息报上去,您看报谁合适?”黄新刚准备告辞,突然想起上午接到的通知,赶紧问道。
“报罗英吧!唔……不过具体的业务还是由江春水负责。”
“额……这样不妥吧?我建议是不是统一一下,既然负责人报罗姐,就给罗姐专门搞这一块的工作得了?”黄新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自己疑虑。毕竟民政业务本来就够繁重的了,按照镇长的意思,加人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只能在分工这一块再争取一番。况且江春水也跟他提了好几次,说他兼任的工作太多了,着实忙不过来。现在再让他兼顾扶贫这一块的业务,又不给人家个名分,黄新作为分管领导着实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好。
“罗姐年纪大了,给他搞估计也搞不成。还是多给年轻人压点担子,我看江春水干工作还是有一手的嘛,多锻炼一下没什么坏处。”
黄新苦笑道:“江春水都跟我诉了好几回苦了,说他分身乏术。民政的工作、挂村的工作,现在张珍去市里跟班连团委的工作组委也让他兼着,要是再给他加担子,我怕他就要撂担子了。”
“年轻人还怕加担子?你我哪个不是这么走过来的。才这么点工作量就扛不住,我看他也就这点出息了。这样,你跟他说,要是干不来,让他来找我,我还不信了。”何斌挑了挑眉毛,完全没把黄新说的话当回事。在他看来,年轻干部动不动就提条件的做法要不得,必须坚决扼杀在其萌芽阶段。
从镇长办公室出来,黄新的心情不禁有点郁闷。
他在双峰镇领导班子里的定位有点尴尬,论年龄,他只比书记和主i小,甚至比何斌还虚长几岁。但论排位,他却落在了谢君、李华这些年轻人的后面。
他在上面没有什么强援,走到副科的位置完全是靠自己兢兢业业的工作表现和时间的累积。虽然他知道何斌有意拉拢自己,但那也不过是领导为了稳固自己的根基而采取的策略,对黄新而言实际上并无太多实质性的助益。要说对仕途再无期望那也是自欺自人,不过黄新很有自知之明,以他现在的年龄要想更进一步着实为难,所以对于提拔晋升他虽然也有想法但却不像其他人那般执着,于他而言,踏踏实实把事情做好,把人做好才是这个年龄段最佳的选择。
把江春水叫到自己办公室,黄新一时间竟然不懂怎么开口。江春水无疑是他从政以来见过最优秀的年轻人,没有之一。无论是口才、文采还是为人处事,黄新认为就算易地而处自己在人家那个年龄也无法达到那样的水准。
对江春水,他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和信任的。他似乎在江春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衷心希望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不要步自己的后尘,奋力搏杀一生,却只能将一腔热血和满腹才华贱卖给光阴,最终埋没在茶米油盐酱里籍籍无名。
只要有机会他都愿意为他去争取,但奈何却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权力面前,所谓的情谊和才华不足一晒。
出乎意料的,在听黄新安排完工作之后,江春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他就像是一个心死如灰的老人一样,机械的点点头就离开了。
江春水并不是得道的高僧,也不会有心止如水的修为。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面对失望,习惯了面对不公。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面前,你没有改变的能力,除了默默忍受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江春水坐在电脑前发了半天呆,终于作出了一个早已在心底徘回了几十遍的决定。
他决定申请调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