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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出来,江春水略微有些醉意了。他强撑着站在门口把村干一个个都送走,这才跟着胡经理他们的车回了政府。
汽车刚启动,胡经理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小江,你看我们是今天下午去村里找他们呢,还是明天上午再下去?”
现在农文外出学习,镇里主要领导的态度又不太友善,所以江春水这个小小的挂村工作组长自然也就成了施工方唯一能指望得上的人了。
胡经理也明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道理,但工期一拖再拖,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出问题,上头传导下来的压力也容不得他再挑三拣四的了。这段时间他在各个施工点指尖马不停蹄的往返跑,本来是该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的项目经理硬是给逼成了在现场疲于奔命的救火队员。事到如今,甭说江春水还挂着个工作组长的头衔,就是政府随便派一个干部出来帮忙,他也得死命抓住不放了。
“明天再去吧,今天刚跟人家吵完,再去效果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江春水打了个饱嗝,刚才在酒桌上他没少跟几个村干碰杯。车窗没关,这风一吹酒劲就上来了。
“那我明天早上过来接你!”听到江春水肯定的答复,胡经理雀跃不已,赶紧说道。
“明天你就别去了,我跟农大哥开政府的车下去。”看到胡经理不解的样子,江春水不得不补充道:“现在村里的人对你们的感观很不好,你去了反而会激化矛盾。农大哥基层工作经验丰富,明天我请他一块下去,就是要让村民们觉得我们政府是跟他们站在一边的,这样事情才有解决的可能。”
“对对,这个我倒没有想到。还是小江你的水平高!”胡经理恍然大悟,赶紧抓住机会狠狠的拍了一把江春水的马屁。
江春水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故作郑重的对胡经理说道:“胡经理,这个明天下去呢,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毕竟现在的村民不比以前了,政府干部说的话他们也不一定就买账。”
胡经理点点头,深表认同,“是啊,这年头农民是越来越不像农民了。小时候一说起农民,我们的感觉就是淳朴、厚道、老实。现在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种田的比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还要精明。”
“嗯,话是这样,但也不能说是农民变了,而是这个社会、这个大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十年前没有微信吧?用得起手机的人都是少的。那时候经济相对落后,信息也闭塞,农民能掌握的也就是左邻右舍之间那点破事,甭说国家大事,就是乡里、县里发生什么事都得小半年才传到那山沟沟里去。但现在不同了啊,人手一部手机,真的是不出门而知天下事。稍微有个什么动静,朋友圈就传得沸沸扬扬的。要说法律、政策,人家农民现在懂的就不见得比我们少多少。保准我们这才刚拿到红头文件,人家早就在互联网上看过了。”江春水也被胡经理的话勾起了表达的兴致,大发感慨道。
“要我说,你们政府就该好好管管互联网这东西。现在这社会,就是甭管现实中你多没本事到了网上照样都能瞎比比,有句话咋说来着?哦,对!现实中的矮子,网络上的巨人。什么人都能在网上发表东西,什么言论内容都可以在网上传播,今天说芹菜不能吃,致癌。明天说哪个贪官家里又搜出了几大卡车的现金,搬了三天三夜还搬不完。我去,这年头人民币难道都带防潮杀虫功能啊?”胡经理也来劲了,唾沫星子一片乱飞。
“这能管么?信息时代,这是一个时代的变迁。你以为政府就能阻挡住时代的洪流?”江春水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胡经理的话颇不以为然。
江春水前段吋间看了孙立平教授写的一篇长文,对文章里面谈到的关于社会治理的问题深有感触。江春水把这篇文章概括为八个字,叫“体制未改,生态已变”。什么意思?从体制改革的角度来说,过去十年基本上停滞了,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但是就在体制停滞这十年的吋间里,在社会深层,在老百姓那里,发生了一场非常明显的变化。换句话说,过去十年,我们的政府还是原来的政府,但老百姓已经不是原来的老百姓了。
第二天江春水并没有下乡,实际上昨天在吃饭之前他就已经和几个村干商量好了。按照昨天胡经理答应的条件,黄宗敏对于做通群众的工作很有信心。
老百姓闹事的初衷也是解决问题。昨天之所以谈不下来,无外乎就是卡在了赔偿金额的问题上。群众不是傻子,相反相当聪明。他们也知道要一个占地才三亩地的小工程把他们的田地全征收了不现实,他们之所以提出这么个要求,也不过是想借此多为自己争取点利益而已。
不过江春水没有急着跟胡经理邀功,因为他知道这样一来,接下来再跟施工方打交道,自己就会陷入相当被动的局面。虽然江春水并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该对领导负责还是该对老百姓负责,但有一点无疑是相当明确的,那就是自己是一名国家公务人员,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自己都不需要向施工方摇头乞尾、谄媚讨好。
大柳村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篮球场,村里逢年过节想搞点什么活动都没个地方。头天晚上跟黄宗敏通过电话之后,两人都达成了一致共识,那就是趁这个机会,狠狠的从施工方身上敲一笔竹杠,争取把村里的篮球场给建起来。
下午的时候,胡经理果然不请自来。
等江春水脸色沉重地把上午谈判结果不理想的情况跟他说了之后,胡经理果然急了。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还笑容洋溢的脸孔也一下子就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怎么会这样子呢?!小江你不是说可以搞得定的么?!”胡经理走到江春水的办公桌前干巴巴的问道。尽管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但希望落空之后,他也顾及不到这些细节了。
“唉,确实是我低估了这帮村民了。谈了一上午,他们硬是死活都不松口,我们是软的硬的都试过了,一点作用都没有。”江春水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这种事情,说实话谁也不敢打包票。这个胡经理你应该也明白的。”
“是是是!小江我不是怪你们,确实是那帮刁民太顽固了,我们之前也是跟他们好说歹说的磨了大半个月功夫,硬是说不通道理。”胡经理这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把自己的失败经历说出来圆场。
“嗯,不过呢,办法也不是没有。”江春水接过胡经理递过来的烟点上,沉吟半响说道。
“哦!什么办法?”胡经理激动了,忙不迭的问道。
“从法律层面上来讲,农村土地归集体所有,农户只是承包经营。要是农户一直不肯签字的话,我觉得你们倒是可以在小组长身上想想办法。”
胡经理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村民小组长签字了,从法理上说这块地就可以征用了?”
“我没这么说,我也不是法学院毕业的,对法律这方面的条款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前段时间我在网上看了些关于农村征地方面的新闻,好像是有这样的先例。具体的,我建议你可以去咨询一下律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江春水在水泥厂的时候被人暗算得多了,不得不十分小心。人心险恶,谁知道对方兜里揣没揣着录音机呢?所以他没有顺着胡经理的话往下说,反而把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
“我懂我懂!我们公司就有专门的法律顾问,我这就回去问问他。”胡经理兴奋不已,话没说完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往外走了。
“哎!胡经理,先不忙走!”江春水叫住胡经理,“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有个事情我得先跟你说一下。”
胡经理大窘,赶紧走回来,“你看我这性子,嘿嘿,什么事,小江你说。”
“如果你们真的打算走村民小组长这条线,我是说如果啊。”江春水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我建议你还是先找支书他们商量一下,毕竟你跟那几个村民小组长之前相互之间也不熟悉,贸然去找他们不一定行得通,还是找个大家都熟悉的人牵桥搭线的好。另外,如果绕开村民直接跟村民小组长谈,人家即便答应了那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胡经理一愣,站在原地想了半响才回过味来,“这个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他们白白幸苦一场的。该花的钱我老胡从来不小气,这个我理会得。”
江春水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跟胡经理寒暄了几句才送客出门。
胡经理的效率很高,中午的时候江春水就接到了支书的电话。
“小江,施工方答应出十吨水泥,另外再调两台挖掘机帮我们搞篮球场建设。”黄宗敏话语里掩饰不住的欢快。
“嗯,好,辛苦支书了。”江春水舒了一口气,他之前的想法是让施工方直接出几万块钱把篮球场给建起来,虽然现在谈下来的结果跟之前的料想还有些差距,但好歹大柳村今年阵地建设的任务总算是不用愁了。
他在心底默默算了一遍建设篮球场的成本账,除去施工方赞助的水泥之外,余下空缺的那部分应该好解决。
“那个低保的事情,小江你看?”支书见江春水沉吟了两声之后就没了动静,只好又主动提起话茬。
“噢,这个我倒差点忘了。这样,我下午再去跟黄副汇报一下,您这边最好也跟农副说一声,我估计,问题应该不大。”
镇里一直以来给大柳村的低保名额都有限,平时也就算了。偏偏前段时间连续好几天的大暴雨,不少群众遭了灾。村委递上去好几份低保申请,镇里都没给批。支书就跟江春水商量说,能不能借着这次征地的机会跟镇领导提一提,把那几个困难户的问题给解决了。
江春水寻思着,农文现在急着把征地工作搞完,从利于解决问题的角度出发,村委适当提点要求他应该不会拒绝。虽说农文不直接分管民政这一块的工作,但毕竟他也是镇里的副职领导,跟黄新同殿为臣,大家工作上彼此帮衬也是常事,由他去跟黄新说总比自己去跟黄新汇报好得多。
事情谈妥了,江春水还是不放心,第二天就亲自跑到现场督工去了。不过胡经理到还算是讲信用的人,不仅当天就把肥料给拉来分给了群众,破坏的水渠也都进行重新加固维修。江春水又再三交代施工队待会要把工程废料和垃圾清理带走之后,这才志得意满的离开。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江春水开着政府那台破烂不堪的面包车驰骋在国道上,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常对他说的那句话。
“总算是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实事,好事了!”江春水把玻璃窗都摇下来任由外面的风汹涌的灌进车厢,整个人的心情就像外面的阳光般突然明媚欢快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