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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县级部门从乡镇借调人员这件事情,谢君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上面前条线,下面一根针。基层各个站所所承担的工作本身就已经相当繁重,加上乡镇长期以来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干部缺编、断代等问题,因此乡镇干部大多数都是身兼数职,很多时候连正常的双休和节假日都得不到保障,工作压力非常大。然而在这种现状下,县级及其他部门长期从基层借调和抽调工作人员的情况却屡见不鲜。就双峰这两年来被上级部门借调和抽调的干部就不下五六个,个别人甚至被抽调长达年或5年之久,有的新招录的公务员还没到乡镇报到便已直接被借调或抽调出去。这无形当中,无疑是让本就“僧少粥多”的基层愈加雪上加霜。但凡有点重大项目要推进,都捉襟见肘,只能是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用,从领导到工勤人员都赤膊上阵才勉强凑得够人数。
另一方面,乡镇干部晋升的渠道相对偏窄,能表现的机会也不多,很多人在乡镇一干就是一辈子。相对而言,被抽调到县里跟班学习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却是一个跳出桎梏的机会,不说百分之百都能脱离苦海,留在被抽调的单位。但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之于那些没关系没背景的干部来说都好过一直呆在基层没日没夜的奔波辛劳。作为一个领导,特别还是一位女性领导,谢君打心底里也希望自己手下这帮正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能有更好的平台获取更好的未来。
怀着忐忑的心情,谢君还是如实的向李勇汇报了跟几个意向人选的谈话情况。在她看来,这次政府办要的人,江春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最合适的。那晚的谈话让谢君认识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江春水,也让她对被世人称为“垮掉的一代”的九零后有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这样的人,留在乡镇就埋没了。”那晚江春水离开之后,谢君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江春水的表达能力足以让人折服,但真正令谢君刮目相看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于时事政治的思考竟可以达到如此广阔的境界。超越年龄的成熟不足一晒,但超越年龄的思维能力却着实难能可贵。她明白如果江春水真被借调去了县里,那么之后两人再有交集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考虑到这一点,老实说她还真有点舍不得。但如果不推荐江春水,无异于是自己亲手扼杀了他这次难得的晋升机会,对于一个无钱无势的农村青年来说,还有什么东西是比机会更宝贵的呢?于公,自己是组织委员,把最优秀的人选出来推上去是本分更是职责。于私,她也希望江春水过得好。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谢君一改往日婉转的态度,在李勇面前极力推荐了江春水。
和谢君不同的是,江春水这些日子过得格外欢快。能去县里跟班是江春水到双峰以后梦寐以求的事情,同谢君谈话之后,江春水也不免在心底对自己的未来多了几分美好的假设。“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江春水终于要开启平步青云的第一步了!”想到不久后,镇领导语重心长的挽留自己的场景、借调文件下发之后旁人艳羡的眼光,江春水就兴奋不已。本来被乡镇生活消磨得毫无激情的他也一改之前颓废的模样,每天望眼欲穿地盼着县里的调令下来,连带着工作的积极性也提升了不少。
县直单位,特别是像政府办、县委办、纪委和组织部之类业务繁忙的部门从乡镇抽调新人上去跟班学习已经成了常态现象,所以江春水也略有耳闻。借调,顾名思义就是人动编不动。虽然有时也会是因为人员流动出现了空缺,招人上去定岗。但大多时候则是因为一些临时性的活动、项目,本单位人手不够,只能借着锻炼新人的由头,以跟班学习的名义从其他得单位借人来用。借调的人员有时能留下来,但大部分却会在借调单位度过人手荒之后被退回原单位。这样一来,对借调的人员来说不免残酷,被借调上去之后,由于实际上已经脱离了原单位的序列,自然也不会继续保留在领导的培养人选里。被退回去之后,往往就只能从头再来过,一点一点的继续积攒领导的认同和等待机会。
但这样的问题对江春水来说根本不存在,他有着足够的自信被抽调之后就能留下来。当然,即使不能留在抽调单位,但有更高层面的锻炼机会对于江春水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虽说同样都是底下干活的普通干部,但县里的干部同乡镇干部一比,不说工作量少得多,就是社会地位也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早些年,就听说有女的在网上征婚,高调宣称非公务员不嫁,但却指定此公务员不包括乡镇公务员。虽说很那很可能只是吃瓜群众编撰出来的段子,但由此也足见乡镇干部的地位之低。
偶尔的惊喜并不能改变生活本来的枯燥面目。十多天过去了,也没见谁找自己谈话,县里要人的文件更是影子都没见着,江春水慢慢地也就心灰意冷起来了。
这天,民政办其他人都下村了,只有江春水一人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看新闻。江春水闷得慌,正想从抽屉里拿烟出来抽,就见这几天没见人影的林浩突然窜了进来。
“抽我这个!”没等江春水点上火,林浩就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盒“九五之尊”。
江春水是识货的人,知道这不是街头贩卖的那种“走私烟”,当下也不客气,直接整包抢了过来,点上一支抽上这才问道:“哎哟为,九五之尊,一百块钱一包呢!你从哪里搞来的?”
林浩把烟盒抢回来,宝贝式的塞回口袋里,不无得意的答道:“别人送的。怎么样,正点吧?”
“还行。不过这苏烟啊,还真不如云烟和湘烟好抽,同等价格的“和天下”和“印象云烟”要比这个口感醇厚多了。”江春水美滋滋的吐了一口眼圈,不紧不慢的评论道。
“不会吧,我听镇长说,这烟以前可是卖到几百块钱一包的呢,国家领导人都抽这个。”林浩有点不相信。
“哎!你没听说过“云烟贵酒闽茶湖米”的说法么?烟还是云南的好,一个地方的土壤气候决定了烟叶的品质,再说了,全国生产烤烟名气最大、最早成规模的红塔山也在云南,原材料、技术都占优势,你说那烟能不好么?”
林浩不抽烟,大学一毕业就考上选调生被分配来了双峰政府,见识阅历远不如江春水,所以对江春水说的这些不感兴趣也分辨不出真假,所以他也没打算继续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你听说了没?彭建国准备去县里上班了。”林浩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说道。
江春水一愣,心想“去县里上班的不是我嘛,咋成他彭建国了”。见人家林浩一脸“我掌握了很多内幕”的表情,江春水决定装傻,故作惊讶的问道:“不可能吧,这才来多久?还不到提拔的年限吧?”
江春水一脸无知的表情狠狠的满足了林浩年轻的虚荣心,原本还想着探探江春水的口风来着,一高兴头脑一热,干脆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给说出来了,“怎么不可能!昨天镇里班子会都讨论通过了。不过不是提拔,是借调去政府办跟班学习,听说是给常务副县长做秘书呢。”
“不会吧,老彭运气就这么好?刚来没几天就能去跟常务?”江春水之前虽然也猜到谢君找自己谈话是因为县里要人,但却没想到原来是帮县领导选秘书。
“别提了,原本组委找我谈过话,我还以为是我去呢。谁知道到头来却给彭建国给捡了漏。我估计啊,人家彭建国是扮猪吃老虎,别看平时不吭声不作气的,指不定后台有多硬呢。”林浩显然对自己没被选上的事情耿耿于怀,提到彭建国的名字的时候,语气之间满是不屑。
“对啊,按理说也是该你去才对啊。你是选调生,又是中文系毕业的,做秘书,你比老彭合适多了啊。”江春水继续装傻,顺着林浩的话说道。
“谁说不是呢。常务的秘书一走,我就知道肯定又得从乡镇抽人过去顶上。组委找我谈过话之后,我也托了关系,这两天光请人吃饭就花了不少钱,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林浩愤愤不平的说道。
江春水趁机又问了林浩几个问题,林浩正愁找不到人诉苦呢,顺势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告诉了江春水,把这些天来的苦闷情绪一家伙全给发泄了出来。
听林浩喋喋不休的抱怨世道不公,江春水不禁暗自好笑。心想你不也找了关系么,只不过靠背山没人家硬,给人家彭建国半路杀出来抢了过去罢了。我们恨贪官,又拚命报考公务员;我们骂垄断,又削尖脑袋往高薪单位钻;我们讥讽不正之风,自己办事却忙找关系。总之,我们愤怒,不是因为觉得不公平,而是觉得自己处在不公平中的不利位置,我们不是想消灭这种不公平,而是想让自己处在不公平中的有利位置。这种骨子里的自私,活生生的展露在江春水面前,不自觉的竟让他有了点苦笑不得的感觉。
林浩一走,江春水整个人就像失去了支撑一般,直接瘫在了椅子上。他有心想找人打探一下消息,翻了一圈通讯录才发现自己在左江甚至鹅城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重量级的人物。手机里存了上千人的电话号码,临到临头,竟然连一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外地人的劣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江春水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艘身处风暴中心的小木船,外面的情况他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他也无从知晓。他唯一能做的是,死命抓住桅杆向上天祈祷别被卷进漩涡。至于被冲到哪里,则不是他考虑或者说不是他能考虑的问题了。
在风暴面前,个人的力量是渺小而可笑的,哪怕是经验再丰富的水手,身体素质再优秀的运动员,都抵不过脚下有一艘劈风斩浪的巨轮。而在官场,这句话同样适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