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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好像有做过销售和讲师对吧?”谢君试探着问道。
江春水有点惊讶,自己过去的这段工作经历他到双峰之后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过,谢君知道这个情况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在谈话之前翻阅了自己的档案资料。
江春水记得,在报考公务员的时候,报名表上是有关于工作履历的内容的。根据公务员管理制度,新录用的公务员到岗之后,那份报名表也会随之放入相关的人事档案中去。
看来谢君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啊,连我过去做过什么都这么清楚。想到这里,江春水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了。谢君这么突然的找自己过来谈话显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只是关心年轻干部、关心下属的举措,而是怀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的。至于谢君找自己过来谈话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江春水虽然不敢确定,但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领导找谈话,不是重用就是贬谪。江春水自认为自己自上班以来还没犯过什么错误,严重到要诫勉谈话的程度,所以首先就把后面那个消极意义的选项给排除了。至于重用么,更加不可能了。不说自己才刚来,远不够提拔的年限。就是真有重要任用,怎么也得是李勇书记出马谈话才对,乡镇的组织委员虽然也顶着个分管党群人事的帽子,却远不像县一级层面组织部长那般位高权重,说到底,乡镇的人事大权还是党委书记一人说了算。排除了种种不可能的选项,再联想到谢君刚才反常的举动,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看来是县里又要从乡镇抽调人员上去跟班学习了。”江春水稍一思索,便意识到今晚的这次谈话很可能就决定了自己未来几年的命运。在乡镇固然好,但相较于每天都在领导眼前晃悠的县直单位干部,显然还是在县里更有前途。
“简历自然不会作假啦,不过,要是我说我还做过搬运工,组委您信么?”江春水笑了笑,故意卖了个关子。这次谈话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按照江春水的猜想,这回要人的部门多少应该和谢君有点关系,不然也不会把这任务放到她这里来。要知道,以前县里要人上去跟班,向来都是一纸公文了事,哪会费这事还找人了解情况。
能不能去,关键就看谢君对自己的印象怎么样了。想通了这一点,江春水心底顿时有了计较。要说综合能力,放眼整个双峰,也就林浩勉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了。但人家是选调生,多了个先天优势。所以要只是循规蹈矩的表现,自己无疑还是输的面居多。出奇才能制胜。要想赢得这次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展现出来。
谢君也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给搞蒙了,短短一瞬间的功夫,这个刚才还略显拘谨的年轻人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满以名状的光彩,连带着语气也开始随意起来。
“呵呵,你就是说你当过公司老总,我也信。”谢君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接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之前的生活很优越了?”
“生活困苦的人可发不出你这样纯粹的笑声。”江春水也豁开来了,往日里刻意装出来的谦卑早没了踪影,干脆本来是啥样子是啥样子,人一放松下来,那种几年销售生涯磨练出来的机智便就回来了。
“哈哈,你可真会夸人。”谢君也笑了,都说会说话的男人格外有魅力,这话诚然不假,虽然知道那是江春水刻意恭维的话语,但谢君还是很受用。
“我可没夸你,只是实事求是的表达事实而已。”江春水索性回复了自己那种痞子风格,调皮话一打头就收不住了。
“好啦,不管你是夸我呢还是表达事实,我都得感谢你。不过,言归正传,今天找你来呢,主要还是想听听你对乡镇工作的看法,对这帮年轻干部的看法,还有就是看这么会说话的江先生有没有什么好的意见和建议提供给我?”谢君止住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一本正经的问道。
江春水知道这是到正式出场的时候了,当下也不敢马虎,坐直身子,稍一思索便答道:“要是旁的领导问起,我肯定会说一番工作很好,环境很好,我一定会努力学习,认真工作,争取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业绩之类的话。但既然是组委您问起…….”说道这里,江春水故意停顿了一下,见谢君没啥发应,便放弃了卖关子的想法,继续说道:“既然是组委问起,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都说士为知己者死,我也就不怕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组委您得帮我保密才行。我担心我一说起来口无遮拦的,万一传出去多少会让人有所误解。”
谢君点点头,“你放心,今晚的谈话内容,你知我知,仅此而已。出了这个门,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过。”
听完谢君的承诺,江春水暗自好笑,心想都不用出这个门,等自己转身一走,你八成就得跟书记汇报了。不过江春水并不在意,之所以怎么说也不过是为了给待会讲的内容做铺垫罢了。先放个烟雾弹,引起对方的注意,这样的谈话效果才会更加引人入胜。虽然已经从保险公司离职了,但做讲师那会积攒的经验却还没丢。这回用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
“可能是之前在企业待过的原因,我到了双峰之后,总是会不自觉的拿以前的工作单位和现在的双峰政府做对比。怎么说呢,企业显然效率更高,但政府呢,胜在人情味浓。不过现在,我发现,其实两者并没有多少可比性。为什么呢,因为企业是以盈利为目的的组织,追求的自然是效益最大化。但政府不是,政府是带有管理和服务职能的公共组织,或者说是国家权力行使机构,如果政府机关也像企业一样讲究效益,那么反而南辕北辙,远离初衷了。”
“你是说,政府的效率比较低咯?”谢君是个聪明人,毫不费力的就抓住了江春水藏在话语背后的真实意思。
“我可没那么说,这是组委提升凝炼得好。”江春水也不禁为谢君的机敏暗暗点赞。
“少来了,我知道你是有料的。别藏着掖着了,捡紧要的说。”江春水的表现让谢君很是欣喜,这个年轻人身上蕴藏的那种对世事的洞察力确是非同凡响,寥寥几语就把当前政府的弊端说得一清二楚。而令她赞叹的是,不同于林浩那种刻意装出来的沉稳和老成,江春水举手投足间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睿智和深刻着实是浑然天成的感觉。
“组委太抬举我了,还真没什么料。不过既然你要我说,我也就不揣鄙陋大胆说一点自己的想法了。”江春水舔了舔嘴唇,“政府还是存在很多弊端的,比如说考勤流于形式,迟到早退的现象司空见惯。工作分工不明,累的累死闲的闲死,年轻的干活多却爱抱怨,年长的党性强却不干活,整个单位都没点正能量的东西。工作走形式的多,做实事的少,忙来忙去大多还是围着材料在转,一年到头下来也没见真为地方发展做了什么贡献,就更别提为老百姓服务了。当然,这些是表面上的东西,要真归根究底,还是一个管理的问题。”
“管理的问题?”
“对,就是管理的问题。讲到底,这些问题的根源就在于,现在政府讲的是人治而不是法治。管理不靠制度机制来约束,靠的的一把手的主观意识,这样不出问题才怪。”
江春水的话谈不上石破天惊,但听在向来循规蹈矩的谢君的耳里却绝不亚于平地一声雷。虽然心底也认同江春水说的是事情,但真有人这么堂而皇之把话挑明了说出来,谢君突然之间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能不能说具体点?”谢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
“具体的,我就不好多说了。不过今天下午我陪粟常务下村里去调解纠纷,倒是有点感触,刚好也想听听组委您的想法。”
“什么感触?说来听听。“
“今天下去呢,是因为有两个村的村民为了争抢水源起了冲突,村里解决不了就打电话到镇里来,让镇领导和派出所下去调解。我想问的是,像这样的事情,您觉得我们政府应该下去调解么?”
“那肯定要下去调解啊,几百号人呀,闹起来可不是玩的。一不留神就是上头条的群体事件,当然得下去了。”谢君想都没想就答了出来,她反而有点疑惑,为何江春水会问这么一个看起来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您看,您下意识的就是这么认为的。当然不只是您,大家应该都会是这么想的。但是您想过一个问题没有,那就是村一级实际上属于自治单位,国家层面早就出台了村民委员会自治的相关法律条文,宪法也明确了应当由村民依法办理自己的事情,发展农村基层民主,维护村民的合法权益,促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我们政府有什么理由下去进行调解?就因为我们是政府?再说了,我们政府又不是法院,凭什么判决这水源属于这个村不属于哪个村,或者让他们共同使用?我们下去调解其实本身就是错误的举动,而且是毫无法律依据的。”
“要是不下去,打起来怎么办?”谢君也有点迷糊了,自打她工作以来,凡是村里有什么事情都是需要政府出面予以协调的,全国各地一直以来都这么搞,也从来没有谁会去质疑这么做存在什么问题。今天江春水突然提出政府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谢君一下子脑子还转不过弯来。
“打起来就打起来嘛,真打起来了,该抓的抓,该判的判,这不都有治安条例在那了嘛。法律条文又不是摆设,真到了违法犯罪的程度,政法机关介入不就完了,跟政府有什么关系?”江春水斯条慢理的解释道。
“那怎么行!政府的职责之一就是维护地方稳定,既然可以事先介入把矛盾扼杀在萌芽阶段,何必要放任它发展到违法犯罪的程度呢。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们总不能放任自己管辖的地区发生这样的群体事件吧?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放任不管,那政府就是失职,那是要追究责任的。”谢君跟着江春水的思路走了半天,这会才回过味来,当即反驳道。
“为了不失职,越界就对了?为了不被追究责任,罔顾法律条文就没错了?您刚还让我具体说说“人治”,您现在不就是典型的“人治”思维么?”江春水得意的笑了,看着谢君气急败坏的模样,他顿时有了一种看着猎物掉入陷阱的自豪感,“我说的“人治”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不仅仅是说主官喜欢把自己个人意志施加到自己所管辖的单位和地方才叫“人治”。像您这样,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人治”呢?依赖习惯思维、沿用经验或者用自己的主观判断和意识而不是依规循章去处理公共事务,这就是“人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