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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白第一次见到老k的时候,是吴先带着他去的。
那天是他的六岁生日,也是母亲去世的第二天。
尸体还在床上,冻的硬邦邦的,吴先前一晚没回来,他抱着那具尸体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吴先醉醺醺地回来,翻箱倒柜地在家里找值钱的东西。
瞿白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他想开口告诉吴先他妈妈死了,但张了几次嘴,还是没说出口。
正在找东西的吴先先看了过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冲过来推开了瞿白。
他身上扑面而来的烟酒味和廉价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让瞿白感到反胃,但当瞿白的额头磕在门框上的时候,他从这些味道中察觉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六岁的他只是从那些味道中感觉到一种空荡荡的无助和难过,他无法用当时的认知和语言来描述那种感觉。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确定,那种东西是堕落,是沉沦,是人自甘向下,自我侮辱和人自轻自贱的尊严,是从一开始就已经烂透了的人生。
瞿白绝对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面对妈妈的尸体,吴先只说了一句:“晦气!”
瞿白额头的血聚成一条细线从眼前划过,他对吴先说:“你能把我妈妈埋了吗?”
吴先踹翻了屋里的椅子,他骂道:“埋你妈的埋,老子哪来的钱给你埋!找死也不让人省心!”
他没在家里找到什么东西,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瞿白从地上爬起来,他透过眼前的血,看到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温柔地铺洒在妈妈的身上。
从此以后,他没觉得人死了有多可怕,他只记住了洒进来的太阳。
他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脸,他走出去,一家门一家门的敲,求他们帮忙处理一下妈妈的后事。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很好,虽然还是有人说他晦气,但那栋楼里的大多数人还是帮了他。
像洒在妈妈身上的太阳一样,在那个冬天温暖了六岁的瞿白。
妈妈的葬礼结束后,吴先回来了,他没有过问一句葬礼的事情,却给瞿白带来了一身新衣服,那身衣服是红色的,看起来特别喜庆,而那个时候,瞿白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孝服。
孝服被吴先扒了下来,他给瞿白换上那身红色的衣服,带着他出了门。
他甚至都没想着给他换双新鞋子。
从此,瞿白再也没能回到那个地方。
吴先带着瞿白上了一辆车,那辆车带着瞿白到了老k跟前。
吴先拽着瞿白后颈的衣服,将他往前一推:“黄老板,这是我儿子,您看您还满意吗?”
瞿白被他那么一推,踉跄着跪在老k面前,眼前只有他那双锃亮锃亮的皮鞋。
很快,那双鞋抬起来,碰到他的下巴,瞿白在那个力道下被迫抬头看他。
这是个让他感到屈辱的动作,瞿白甩开下巴,倔强而又高仰着脑袋盯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很聪明的,真的,黄先生,他会做很多事,长得也周正,您要收了他,绝对不会吃亏的!”吴先又在一旁说话。
“你要让这孩子死心塌地跟着我,就得让他跟你断绝关系。”
老k对瞿白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向桌上的两把匕首。
吴先没明白:“您的意思是?”
“让他完全对你失去期待和依赖,断了他这个心思。”
老k往后一躺:“这孩子我很喜欢,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他不能再跟你走,但我还有个条件。”
吴先眼里迸出激动的惊喜来,他连连点头:“您说!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您,您说!”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跟他见面。”
吴先几乎没有考虑:“行行行,我答应你!”
瞿白心里空空的,他难过吗,好像一点也没有。
老k一笑,他问瞿白:“你恨这个男人么,你妈妈死了,他连葬礼都不管,你看看你脚上那双鞋,你恨他吗?”
瞿白低头去看自己的脚,他身上穿着新衣服,但那双鞋破旧无比,他知道这双鞋子里,他的脚是肿着的。
“这里有两把刀。”
老k点了点桌子,又去指吴先和瞿白。
他指吴先:“你刺了他,我给你钱,你去过你的好日子。”
又指瞿白:“你拿这把刀,去刺他,去给你妈妈报仇,以后你跟着我,我让你过好日子。”
瞿白没动那把刀。
他知道那是犯罪,他知道那是错的,他讨厌吴先,但他不能那么做。
可这个想法还在他脑海中的时候,吴先已经抓起其中一把刀,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刀刺进了瞿白的肩膀,犹如二十五年后再见,他依旧毫不犹豫地把刀子戳向他。
瞿白在那一刻知道了,这个人不是他的爸爸,他们没有任何情感的连接,他只是不负责任地将他带到这个世上。
他毁了一个女人,又让无辜的他来到这世上受罪。
从那天开始,他留在了老k身边,他找医生给他包扎伤口,找人照顾他,给他穿合身的衣服,也给他吃可口的饭菜。
但这样的生活,他只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老k找了老师过来,跟他一起上课的还有很多人,再过了一段时间,一起上课的人慢慢减少,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
那个时候,瞿白已经意识到,在这个人身边,想要活下去,就得时刻谨记优胜劣汰这四个字。
再之后,他经常待的地方换成了实验基地,每天像动物一样被绑在台子上供人研究,受伤,吃药,做实验,在地下牢笼里选择生死讨生路,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地过了五年。
五年后,老k又带了一批人回来,他在那批人里面看到了迟夏。
她太瘦弱了,头发枯黄身材矮小,但她的眼睛是所有人里最亮的。
当那些孩子面对这个可怕的环境瑟瑟发抖,争先恐后地哭泣的时候,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只是从一个熟悉的地方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地方,她只需要熟悉这个地方就可以。
他们的目光遥遥相对,瞿白观察着她,而迟夏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他心里觉得好笑,继续盯着她,迟夏也执拗地瞪着他。
那天很冷,但太阳很好,照在他们身上,瞿白只看到她身上的光。
老k照例把这些孩子聚在一起,像当初培训瞿白一样的流程。
迟夏每一次都在打斗中优先胜出,作为奖励,老k会把大家争夺的蛋糕当做战利品奖励给胜出的那个人。
瞿白看着她很嫌弃地皱眉,把蛋糕让给了其他人。
她还那么小,身上却带着不同寻常的冷漠。
老k给她的编号是4号,排在她之前的,是瞿白。
老k隔段时间会离开基地一段时间,相对于他们的训练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宽松一点。
瞿白记得,那天迟夏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老k离开之前罚她在笼子里关三天。
那时候,瞿白已经是老k最满意的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房间,不用时时刻刻充满恐惧,为了一顿饭打的你死我活。
他是迟夏那些人的监督者。
第二天的时候,瞿白进地牢去看迟夏。
“过来。”他朝着里面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招手。
迟夏冷冰冰地看着他,她防备着这个地方所有人,又不介意在你死我活中给别人一条生路,这是瞿白一直以来最喜欢她的地方。
他觉得在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是活着的。
“过来。”他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馒头:“你饿不饿?”
看到馒头,迟夏不可避免地吞了口水。
“还有这个。”
瞿白朝她笑了笑,又拿出一颗西红柿:“再不过来,等他们找过来,你就吃不到了。”
小姑娘拧着眉思考,很快走了过来。
他们隔着笼子相坐,迟夏夺过馒头和西红柿,齐头并进地往嘴里塞,一句话都没跟瞿白说。
她用很快的速度吃完东西,擦完嘴,盯着瞿白看了一会。
她来的时候是短发,这会已经长得遮住了眼睛,瞿白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她的头发拨到了一边:“饱了吗?”
迟夏摇头,却说:“够了。”
“明天我还来看你。”瞿白问她:“在这里,怕吗?”
“不怕。”迟夏摇头:“你叫什么名字?”
“瞿白。”
“瞿白。”迟夏忽然笑了起来,又叫了一声:“瞿白。”
“嗯。”瞿白也笑:“等他回来,不要再让着别人了。”
迟夏皱眉:“为什么?”
“让他越来越喜欢你,你才能救更多人。”
瞿白耐心地跟她解释:“像我一样,让他喜欢,我才能送吃的给你。”
小姑娘在努力理解他的话。
“你讨厌他吗?”迟夏忽然问他,那双眼睛一直亮晶晶的,瞿白总是被她干净的眼神吸引。
他说:“讨厌,很讨厌。”
迟夏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我也是。”
“可是怎么办呢?”她苦恼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太小了。”
“为什么这么说?”瞿白问她。
“再大一点,就可以逃出去了。”
“你想逃到哪里去?”
“不知道。”迟夏迷茫地看着他:“如果有个家就好了。”
家,瞿白想到他的家,并不觉得那是个多好的地方。
他问迟夏:“为什么要有个家呢?”
迟夏看着他,她也在想这个问题,想了好半天她才说:“因为我没有啊。”
因为没有才想要,这是瞿白没想到的答案。
瞿白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的时候,迟夏朝他笑了笑:“瞿白,谢谢你。”
她站起来走到一开始的地方,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仿佛这样入睡的方式她早已经习惯了。
“晚安。”她说:“瞿白,晚安。”
在这之后,他们成了这个地狱里的朋友,又从朋友成了家人。
那个冬天之后,夏天迟迟不来,他给她起了名字:迟夏。
这事不知道怎么的被老k知道了,从此迟夏的名字就从4号成了迟夏,再后来老k越来越喜欢她,她有了自己的代号:狐狸。
老k对迟夏有着很高的宽容度,但在训练和实验上又对她绝不手软。
那些人害怕她,羡慕她,嫉妒她。
只有瞿白知道,她一定过的很累,比他还要累。
从她第一次进入人皮的时候,瞿白下定决心,他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他用了几年的时间来筹谋这件事,不断地坚定着他们是一家人的信念。
因为迟夏,他对家这个字充满了无数的期待。
她像一颗太阳,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在那个冰冷而又渗人的地方,护着他的心脏不会和那些人一样沉沦。
那场预谋了几年的逃离终究还是失败了。
但他们朝着终点逃离的时候,瞿白心想,只要她能逃出去,他就成功了。
他要把太阳送到苍穹之上,他要她一生平安,免受苦楚。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要离开。
爆炸传来的那一刻,他在火光中看到迟夏远去的背影。
那一刻,瞿白心想:他的太阳,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