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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十几天的传播,宋家百年来做下一桩桩善举只是为了买名,很快传到了江西奉新县老家。
奉新县的官僚乡绅一片哗然,也是一片喜色。
在如今的官场衙蠹已经成了一种常态,哪位官员不贪污反倒成了另类,还会遭到同僚的排挤,毕竟没有同流合污。
不贪污都是异类,更不要说善继堂宋家这种修桥、铺路、施粥、赈灾的书香门第了,简直就是奉新县官僚乡绅的眼中钉肉中刺。
善继堂宋家做了那么多的善事,不就更显得奉新县的其他官僚乡绅,是一群贪官污吏,地方豪强,早就想着怎么把宋家给整垮了。
现在这条消息,对于奉新县的官僚乡绅来说,不亚于自家长子高中了状元。
其中就数二酉堂阴家最为热络这件事,二酉堂阴家在奉新县也是一方书香门第,祖上在前朝曾经出过一位音律大家阴幼遇。
只可惜后继无人,慢慢落寞了,在奉新县众多乡绅宗族里,勉强还能保持第四的位置。
二酉堂阴家前面的那一家书香门第,就是善继堂宋家。
长房长子阴成德一直想把宋家拉下马,好让自家成为奉新县前三甲,得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喜讯,第一时间骑着小毛驴去了蔡家。
蔡家作为奉新县第一乡绅,权势排在第一,名望却大大的不如排在第三的宋家,一直以来都被九峰堂蔡家视作奇耻大辱。
再加上蔡家早就垂涎宋家祖坟的那块风水宝地,巴不得彻底毁了宋家。
想要彻底毁了宋家也简单,就得从宋家百年清誉下手,只要摧毁了宋家最为珍视的东西,整个宋家也就垮掉了。
阴成德来到蔡家门口,立即被门房恭敬的带到了蔡家正堂,蔡家长子早就备好了明前茶,等着阴成德上门。
阴成德的身材相貌都很普通,唯一比较引人瞩目的地方,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阴郁,像是整天窝在家里算计别人的小人。
相由心生,阴成德的秉性也比较阴沉,走进正堂,开门见山的说道:“蔡兄,整垮宋家的机会已经来了,还请蔡兄把咱们奉新县有头有脸的乡绅请过来。”
蔡家长子已经着手安排这件事了,奉新县各个乡里的乡绅们,也陆陆续续的赶到了县城,就差一个牵头的人了。
蔡家长子有个比较特殊的癖好,喜欢把玩骨器,还喜欢请和尚在骨器上篆刻佛经,轻轻摩挲手里的佛经骨器,点头道:“这件事需要阴贤弟主导,明天就看阴贤弟的了。”
阴成德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糕点,想要扳倒宋家,需要借助蔡家的势力,打头阵的那个人只能是自己。
阴成德拱了拱手:“蔡兄放心,我心里有数。”
蔡家长子把玩着手里的佛经骨器,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轻松。
终于可以把宋家铲除了,宋家这座善人大山压在蔡家头顶,已经几十年了,给蔡家带来的压力极大。
蔡家迫于压力只能把好不容易搜刮来的银子,拿出来二三百两,赈济那些畜生一样的平民百姓。
那可是二三百两银子,足够蔡家长子再养一房小妾了。
第二天。
宋家学堂,梧桐树下。
宋家长子宋应升身穿一袭右衽长袍,手持一卷《二十四孝》,教授宗族年幼的孩子们读书。
刚刚念到卧冰求鲤,一名宋家子弟慌张的跑了进来:“大兄,不好了!”
宋家长子转身看向了那名宋家子弟,放下手里的书卷,从书案上拿出一条经常给孩子们擦口水的手巾,递了过去:“九弟,何事这么着急。”
宋家老九胡乱的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焦急的说道:“阴成德那个狗东西,勾结了县内所有的乡绅。”
“说是宋家的祖坟阻碍了县里的水利,要把咱家的祖坟给挖了。”
宋家长子想了想,摇头道:“阴成德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幕后的主使应该是蔡东阁。”
“九弟你立刻去把宋家子弟全部召集起来,记住,这次一定要把宋家藏在地窖里的竹枪拿着。”
“自从京城传来诽谤宋家清誉的消息,我就担心有一天,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看来这一次无法善了了。”
心急如焚的宋家老九看着大兄,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一步一步处理了这件事,心里也就没那么慌张了:“知道了大兄。”
宋家祖坟。
聚集了大批手持竹枪铁刀的各家子弟,多达上千人。
历代王朝治理地方,向来都是政令不下乡,乡里自治,有了纠纷矛盾都是由乡绅出面解决,这也就造成了历代王朝都很头疼的一件事。
宗族械斗。
宋家子弟跟着宋家长子来到祖坟,看见这个阵势顿时吓傻了,宋家男人一共才二三十人,对方乌泱泱的少说也有上千人,怎么可能打的过。
宋家长子让宋家子弟站在原地不要动,神态自若的从上千人里面走过去,一步一步,神态自若。
这群凶神恶煞的各家子弟本来以为宋家长子会被吓的屁滚尿流,没想到宋家长子这么的神态自若,当场就被宋家长子的气度镇住了,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阴成德最是看不惯宋家长子这副永远神态自若的气度,也是神态自若的笑道:“以前因为宋家的清誉,县内的老百姓还会帮你们。”
“现在宋家的清誉彻底毁了,没了老百姓帮宋家,我劝你还是趁早让开,免得死于宗族械斗。”
说到宋家的清誉毁了,乡绅们就说不出的畅快。
“哈哈,阴兄说的对,让你修桥铺路赈济施粥,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就是,就是,现在别说是奉新县,整个天下谁不知道宋家全是沽名钓誉之辈,做了善事就是为了买名。”
“可不是,像宋家这样的伪君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宋家不求任何回报,做了百年的善举,到头来竟然落了一个伪君子的骂名。
宋家长子心里生出一股极大的悲痛,险些落下泪来,情绪有些低落:“公道自在人心。”
“伪君子!”
“伪君子!”
“伪君子!”
那些受到煽动的各家子弟,愤怒的喊出了伪君子三个字,上千人一起喊出来,汇聚成山呼海啸,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宋家子弟的内心。
平白无故遭受这么大冤屈,宋家子弟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天底下谁不想过上好日子,他们不惜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每天吃糙米,吃青菜,就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乡民活下去。
没想到,换来的竟是一句伪君子。
宋家长子的眼泪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但作为长房长子的他,必须要坚强,始终不让眼泪落下来。
紧紧抿着嘴唇,压抑住内心的悲凉说道:“奉劝各位还是回去的好,本县堂尊为人刚直,宋家如果有人死在这里,谁也逃不了罪责。”
阴成德看到宋家长子这副凄惨样子,高兴的差点仰天大笑:“本县父母官过去是敬佩宋家的清誉,经常帮衬宋家。”
“你觉的现在还会帮衬宋家吗?”
宋家长子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两句,还是沉默了。
阴成德似乎是要彻底击垮宋家长子,继续说道:“县丞、主簿也不会来了。”
“估计现在正破口大骂伪君子,没想到敬佩了这么多年的宋家,竟然是这副嘴脸。”
阴成德走过去,盯着失魂落魄的宋家长子,大笑起来:“明白的告诉你,宋家的祖坟我们挖定了。”
“善继堂宋家从今天开始,也注定要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尽管宋家长子不愿意承认,但心里清楚这已经成为了事实,不可更改的事实。
这位这辈子最大愿望就是站在梧桐树下,看着宋家孩子们一代又一代成长起来的宋家长子,彻底绝望了。
难道宋家的祖坟,就要毁在自己手上。
“应升先生莫怕,俺们来了!”
随着一声莫怕,绿油油的田野间冲出很多身穿粗布麻衣的乡民,手拿锄头、耙子、镰刀围了过来,把奉新县乡绅们围在了中间。
漫山遍野,数以千计。
阴成德怎么也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这帮子愚昧的乡民还会帮宋家,转身走过去大喝道:“宋家做这么多年的善举,只是为了买名。”
“你们都被利用了,也被宋家给骗了。”
一位古稀年纪的老人,在孙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言语激烈的打断了阴成德:“宋家为了买名也好,利用也罢,俺们这些庄稼汉子不懂。”
“俺们只知道,俺爷爷,俺爹,俺,还有俺儿子,孙子,都吃过宋家的粥。”
“俺们不管宋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俺们只知道,宋家代代对俺们有活命之恩。”
或许是过于激动了,古稀年纪的老人,差点把手里的拐棍敲在阴成德脑袋上:“今天,谁要是敢动宋家,俺们就敲烂他的脑袋。”
古稀老人当年也在东南边疆杀过安南人,见过血,像是当年在军伍那样,把拐棍当成雁翎刀举了起来:“活命之恩!”
“活命之恩!”
“活命之恩!”
“活命之恩!”
奉新县还有附近几县的乡民们突然跟着古稀老人大吼了起来,手握着农具,死死盯着面前的乡绅子弟们。
宋家长子听着这一阵阵更加响彻旷野的大吼,立刻低下了脑袋,身体微颤。
爷爷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阴成德吓的连连后退,缩在人群里不敢说话了。
蔡家长子站了出来,凡事喜欢预留后手的他,估算过这种情况,但是可能性很小,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瞧见乡绅们已经出现了退意,蔡家长子为了稳定人心说道:“各位放心,我已经提前和巡检司的赵巡检打过招呼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等到赵巡检带着巡检司的兵丁过来,这些愚民自动就会散去。”
这句话刚说完,那位赵巡检果然带着上百名巡检司兵丁,头戴范阳笠,身穿军袄,手持长枪,冲了过来。
人数多达几千人的乡民们,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慌忙散开了,只有那名古稀老人还站在路中间。
蔡家长子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各位,我没说错.........”
话还没说完,赵巡检带着兵丁们越过了数千乡民,大手一挥,高声喝道:“给本官把这些乱臣贼子围住了,今天本官倒要看看,谁敢动宋家!”
蔡家长子和乡绅们全都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赵巡检,这个丘八疯了吧,都这个时候了还护着大势已去的宋家。
很快,他们就知道赵巡检为何这么做了。
上百名兵丁后面,还有几十名差役,只不过这些差役手里拿的不是红缨长枪,而是仪仗。
排头有两名差役,手里拿着肃静牌、回避牌。
紧随其后的两名差役,手里高举的仪仗牌,分别写着工部侍郎、代天巡狩。
只是这两名差役拿的过低了,蔡家长子和乡绅们没有看见,很快又被后面的东西吸引住了。
中间有两名差役扛着一面铜锣,旁边有一名差役手拿木槌,准备敲锣。
再往后,差役们手里拿着乌鞘鞭、金瓜、尾枪、乌扇、黄伞等随行仪仗。
距离比较近了,差役就开始敲锣了。
鸣锣七次,蔡家长子等乡绅们还是那副平淡表情。
鸣锣九次,蔡家长子等乡绅们的脸色变了,七次是知县一级的官员出行,九次是州府一级的官员出行。
鸣锣十一次,蔡家长子等乡绅们脸上冒出了冷汗,有几位乡绅差点跪在地上,这代表着一方封疆大吏省级官员出行。
让他们吓尿裤子的是,鸣锣还没停止,再次敲了两次。
鸣锣十三次。
这次就连最是沉着稳定的蔡家长子也站不住了,这代表着中枢一级的京官来了。
蔡家长子等乡绅们赶紧探着脑袋看去,看见了一件绯色官袍,上面绣着孔雀补子。
正三品大员!
这群县内的乡绅,知府都没见过几面,何况是来自京城的中枢重臣,当场就有乡绅瘫坐在了地上。
徐光启走下官轿,身边有很多知县一级的官员,还有很多州府一级的官员,小心陪着笑脸。
徐光启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板着脸走了过去,走到阴成德身边的时候,也没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就是这么一个轻微摇头的动作,却让在场大大小小所有官员记住了,最多半个月,阴家必然家破人亡。
徐光启走到神情呆滞的宋家长子身边,笑着轻轻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熟宣,举在了头顶:“圣上为了表彰宋家百年来的善举,御赐牌坊一座。”
宋家长子猛然抬头,看见了上面的四个大字。
很快又把脑袋低了下去,失声痛哭。
其次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