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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勾结黑云寨,屠村灭户,杀良冒功,人人得而诛之,还需问我?!”娘亲杀意凛冽,厉声责问,我与娘亲朝夕相处十余年,还从未见过这般的寒冷彻骨的语气。
此言一出,吕千总双眼一眯,仿佛被说中心事一般,有几分震惊有几分冷意,如此直白的问罪,我哪里还不明白,我们母子二人出谷追查的魔教之事,背后真凶就是吕千总一干人等!
甚至这些弩箭就曾经杀害过无辜百姓!我心中的杀意从未如此旺盛过,恨不能身负不世神功,好将始作俑者、助纣为虐之人通通送下九泉!吕千总迅速收敛了眸中异色,好整以暇地发问:“不知仙子有何证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你想听自己的肮脏勾当,我也不介意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娘亲横眉冷对,如同严师训诫逆徒,但语中充满了不屑,将推理一一道来。
“楚阳、流樱、池桓、益公、井泉五县中有兰溪、七峦、卢芽、梓树等十余村落被屠灭之事,皆发生在去岁、今年之交。
尔等将罪名推脱给水天教无疑是上上之策他们有口不能言,即使可以自证清白也无人相信更何况各村皆被捣毁、化为废墟,万千罪证俱已成灰。
即使有幸存的村民或者证据,想必也被你们以事关诸地安防的由头,强取豪夺之后毁灭干净了。
“但我调查至今,却发现两个疑点:其一,便是近日我儿在兰溪村废墟发现的残砖,上面留有弩箭射入的凹痕,长二寸,宽厚均为半寸,此乃本朝军队所配弩箭的规制。
且入墙三寸有余而去势不钝,一看便知乃是精铁打造,若说私铸也未免太过牵强。”吕千总不置可否,背手而立,呵呵笑道:“其二呢?”
“便是他。”娘亲袍袖一扬,指向了吕千总背后之人!“我?”“他?”“吴老六?”吴老六、吕千总以及我都不由发出疑问。吕千总更快反应过来,转头怒视,目眦欲裂:“你个狗娘养的!难道?”吴老六立刻跪下连声求饶,磕头如捣蒜:“吕爷,我老六没有”
他们互相猜疑,我正暗自高兴,娘亲却摇摇头,为吴老六开脱:“吕千总误会了,虽然吴老六被我儿所擒。
但他并未对我说过互相勾结、沆瀣一气,一来当时我并不知道有此内情,二来他也还没蠢到不打自招。”吕千总怒气稍平,转身继续问道:“难不成是此次放他出来,让仙子心生怀疑?”
“亦非此事。”娘亲仍是摇头否认,转而说道“吴老六刚刚被我们擒住时,出言不逊,无意间吐露了一事:他曾凌辱过‘大孙子家的寡妇’。”
“‘大孙子家的寡妇’?是谁?”不光吕千总,连我也有些懵了,吴老六刚刚站起来,听到此言却又跪了下去。
娘亲并未正面回答,反而转向了我,微笑提问道:“霄儿,你可还记得,我们在兰溪村祠堂发现的灵牌上所书为何字?”我略一思索,便有了印象:“孩儿记得是孙?”
“不错,正是‘孙’字。”娘亲赞许地点头,而后补充道“但那块灵位有损毁残缺,所书并不完全,所以那块灵牌所祭奠的应是长孙氏!”长孙?大孙子!原来吴老六不通书文、未经教育,竟将长孙理解成了大孙子!
若非娘亲智光昭昭,又有几人能够看破其中关窍?娘亲拂袖转身,对着黑甲白胄继续道:“德化七年,长孙珩与谢世昶遭蔡渊一党弹劾,其中谢世昶受了诬陷,于五月被贬谪青州郇阳郡。
而长孙氏则是被抓到了把柄,受了罢官除爵之惩、流徙千里之刑,流放至青、扬二州交界之地,罚作苦役,后来蔡渊虽然倒台。
他们也因罪期未完,无法官复原职,更无法重返京城,只能留在流放地。“长孙姓氏本就人丁稀少。在青州恐怕只此一脉而传言中被魔教屠灭的家族遗孀,又怎么会从一个黑云寨的小喽啰口中听到?当时我发现长孙氏灵位时。
就知道此中必有蹊跷,再加上弩箭痕迹,我有六分把握,推定负责楚阳等五县城防贼患的东离卫、占山为王的黑云寨,俱与此桩惨案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昨日得知吴老六被你们释放,此事真相已有九分为我所察。”娘亲一番精彩绝伦地推理让我茅塞顿开,若非场合不对,我甚至想鼓掌欢呼。“啪啪啪”吕千总脸上绽开了笑意,仿佛事不关己,鼓掌称赞“精彩精彩!仙子料事如神、慧眼如炬,几乎让本千总以为是前朝酷吏商殃绝再世!”他所说的商殃绝乃是前朝酷吏,主掌刑狱之事,嫉恶如仇,铁面无私,断案如神,传说目有重瞳,能窥破人心,对犯人所思所想了如指掌。
但因量刑过重他甚至制定了“腹诽”的刑名而深受诟病,朝野民间又敬又怕,毁誉参半,四朝通史称之为“慧无谬判,恶有过刑”的酷吏。
但吕千总转而又换上讥笑之色:“不过目下情景,仙子就算知道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不若束手就擒、自荐枕席,本千总就放你儿子一条生路,如何?”
口中淫亵之意不言而喻,吴老六更是附和着嘿嘿淫笑起来,我深知娘亲的不世修为足可以护我全身而退,更知他们不过痴心妄想、不自量力。但仍忍不住怒从胆边生,右手便要往腰间含章剑摸去。
“霄儿冷静。”娘亲伸手拦在我身前,又冷冷地对吕千总道“你们也是这么对付洛正则的吧?”
娘亲忽然提到这个名字,我与吕千总均是一愣。吕千总率先做出反应,干脆承认道:“不错。
他年逾半百还在为失子奔波,本千总也不拦着他,为何非要往那‘有死无生’的兰溪村寻去呢?还起了行侠仗义之心,扬言要调查此事没奈何,本千总只能大发慈悲,恭送他们夫妻于地下团聚了。”
吕千总双手一摊,故作无辜的模样,全然不把人命当回事,让我心中杀意更盛,若非娘亲阻拦,早已提剑砍去。
他洋洋得意地踱了几步:“说起来也是他命数已尽,若是与洛川城护送队伍一同返回,本千总一时半会儿还真奈何不了他,偏偏他接到家书,火急火燎地要先行一步,本千总才能叫上黑云寨的人一同围杀他。
别说,你们练武之人还真是勇猛过人,黑云寨的瘦马弱匪也就算了,竟还伤了我们的兄弟。可惜最后还是被我们拿下,若非要把事情推到黑云寨头上,本千总上百具弩箭便将他射成马蜂窝了,何须那般麻烦?”
说完,吕千总冷冷斜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这番话既是炫耀又是威胁,以洛正则被伏身亡,妄图断绝我与娘亲的反抗之心。
尤其是特意提点了冷森森、黑漆漆的机括弩箭。我心中冷笑,可惜你并不知道娘亲的武学造诣是何等惊世骇俗,否则你就不会口出狂言了,听了他这番蕴含杀机的话,我反而冷静下来了。
同时也为洛正则之事感到唏嘘一封报喜家书却成了催命凶符,命运如此弄人,如何不叫人叹息?娘亲镇定如常,冷眼以对:“现下你承认兰溪等地的惨案是尔等所为了?”
“死到临头还惦记着这些细枝末节,你们这些仙子、大侠都是如出一辙啊。”吕千总一副匪夷所思却又习以为常的表情,仿佛施舍般爽快承认“不错,此事乃我一手策划执行的”
“恐怕并非如此吧?”突然,娘亲冷冷的一句诘问打断了他的供认不讳。娘亲目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吕千总立时凛然:“仙子是什么意思?你方才不是力证是我所为吗?”“我所言者乃是‘尔等’,吕莫槐吕千总,你莫非患有耳疾?”娘亲冷冷纠正,针锋相对。
吕莫槐?想来应是他的名字,虽说我现在才知,却并不惊讶,反而为娘亲的心细如发而敬佩不已,连这等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
吕莫槐面色寒冷地驳斥:“咬文嚼字,逞口舌之勇,又有何用?”却不想娘亲辛辣讥讽道:“一条连话都听不清楚的走狗,你的主人虞龙野不会嫌弃吗?”
如果说方才娘亲的推理论断、厉责其罪,吕莫槐只是略感意外,但仍是好整以暇、游刃有余。
那么此时娘亲的讽言落地,他立刻失去了戏弄我们的闲心逸致,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杀意,面如寒霜:“你是如何得知少主君的?”吕莫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令人恶寒,仿佛娘亲与我俱是死人。
娘亲怡然不惧,语气轻松:“我不光知道虞龙野,我还知道你吕家乃是虞家世代豢养的死士十七年前,我曾去过京师,当时的故人详细告知我。
在蔡渊倒台的过程中,除了仇珏出力最多,还有他正房虞氏的娘家及其豢养的死士也功不可没。
“我查阅近年来东离卫的军官升调记录,得知德化二十三年二月,你与虞龙野自京城来到此地,而后荡匪立功,升衔极快。
直到去年那时你的主子暂领副都尉一职,按本朝律,由代职扶正需要足够的军功,而当时此地的匪患几乎已被平息,而黑云寨虽然聚啸山林、藏污纳垢、累犯罪行、匪贼众多。
但仍是不足所需更别提它极有可能是尔等养寇自重之恶果恐怕就在那时,你们便萌生了杀良冒功的心思吧?“每年各地军旅功绩皆需在年关之前上报审批,次年开春兵部巡检之后,旨意才能下来。
而前任副都尉平调、虞龙野暂代其职乃是十月,如我所料不差,你们还是假报军功在前,杀良冒功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