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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溺的仙容就在眼前,话语也是那般温柔慈爱,但我反而无所适从,微微撇头嗯了一声。娘亲又回身端坐,此时日色晕黄,背对残阳的仙影看不太真切,但那份惊世美貌与丰腴风韵并不稍掩。
而我稍一细品娘亲的补偿之言,发现并未对我的禁忌之情做出决断,但实则这就是另一种决断代表着娘亲无法接受。
但当下不宜扼杀,只待来日择机扭转。如果是昨日以前,得了这些宠溺关爱,我定然如获至宝、心满意足,但禁忌的种子一旦发芽,就永远无法再缩回那黑暗恐惧的土壤中,我自然不可能就此罢休。
娘亲在择机出手斩断孽情,我亦在伺机而动摘取芳心。我压下心中想法,转而思考犹如风卷怒涛的昨日之事,彼时身在浪中不由己。
此刻方能寻机与娘亲一探究竟。“娘、咳”颠倒的作息时间竟让我这个一流高手喉咙有些嘶哑。
如此寅食卯粮,即使亡羊补牢也为时已晚。我清了清嗓子,试探问道:“娘亲,昨日羽玄魔君与孩儿说了父亲的事。”“他都说什么了?”
“他说父亲是他的传人,是天下第一的英雄,也是水天教的叛徒。”娘亲微微颔首:“嗯,他说的大体没错。”
我抛出了自己的疑问:“娘亲,孩儿觉得父亲的身份其实无关紧要,何以娘亲十余年里缄口不提呢?”
“霄儿,娘之所不提,乃是希望你能自己得出答案,而非娘日夜灌输。”娘亲微微一笑“倘若如此,你深以为他是大英雄。
那日你听见王元贞的一句‘以身饲魔’,还不得跟他拼命啊?”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不得不承认,娘亲此言是符合情理的。
虽然与父亲阴阳相隔、殊无敬爱,但他仍旧是生命中第二重要的人。娘亲微笑着点头:“正是如此,凡天下事、天下物,无不是一体两面,到底如何,不应听信一面之辞。
而需自查自决,正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汝父之事是如此,水天教亦是如此,虽然他们行事极端,但那为了天下苍生的信念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这番说教,意义深远,且兼有我自身体验,因此我郑重点头以示受教。“那娘亲可否与孩儿讲一些父亲的事情?”娘亲此回不再拒绝,淡然应好,只见她螓首微昂,美目空灵,将回忆一一铺陈。
“那年应是德化七年,娘初出江湖,奉德臻皇帝太宁炿谕令,来青州探查水天教一事。
其时,因羽玄魔君与其传人武功深不可测,除了擒风卫之外,朝廷还秘密召集了青州武林同道,共讨‘魔教’。“说起来,娘与你沈师叔还是那时候认识的。
但他那时武功低微,常常与门派中的耆宿或其他武林同道一齐行动,而娘的武功已经小成,因此独来独往。
“他们多是在各大城池中搜索,只因那时奸相蔡渊当道,朝纲不振,百姓流离失所,村户信息杂乱无章,一团乱麻,与流民问询水天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娘另辟蹊径,正所谓藏叶于林,这不正是水天教上佳的隐匿之所吗?“于是娘走遍了许多村落,也目睹了许多因朝纲不振而引发民间疾苦。最终娘在白英村遇到了你父亲,他伪装得很好,但还不够好作为一个田舍郎。
他实在是格格不入因此娘一眼便识破了他,但没有急于交差,反而就在当地盘桓数日。“当时恰逢有一遭到贬谪的京官名曰谢世昶,娘便托辞是他的女儿,因路上遇了劫匪与家人失散,流落此处,望求照看。
他亦是宅心仁厚,便答应了娘,于是每日来送粥饭,而娘则常去田间地头看他劳作,偶尔会谈一些国事与民生,倒也惬意。
“约摸十几日过去了,娘假意离开,说要前往城内寻找家人,你父亲放心不下,便相送数里,直到官道旁的山坳,娘与你父亲坦白,没想到他也早已发现娘是假托身份的。
于是我们相视大笑,娘对他好一番劝说,才勉强同意与我入城。“回了百岁城后,娘出面说他是佛门俗家弟子,他也得以参与调查,还私下里自嘲‘贼喊捉贼’。但在城里相处数月,他还是被娘说得意动了,只是仍旧有些摇摆不定。
“十月,太宁炿将蔡渊下了诏狱,朝野震动,天下无不弹冠相庆,你父亲终于下定决心,为天下百姓计,选择维持朝局稳定,遂将水天教的谋划上报朝廷,一场大劫消弭于无形。
“次年二月,娘与你父亲进京面圣,太宁炿豪言壮语,欲展宏图,中兴玄武,自他除掉蔡渊、亲秉朝政权枢后,下诏减轻了赋税徭役,我们皆认为他是明君之选,因此自京畿归来后,娘与你父亲便不问世事,隐居青州郇阳郡含芝山葳蕤谷中,就此结成夫妻。”
听完娘亲与父亲邂逅相识的故事,我才明白原来父母是在二十年前水天教的谋逆事件中相识,想必娘亲对水天教的理念有所了解,故此前些时日才不让我轻易以魔教称呼。我又低眉垂睑问道:“那父亲受伏身陨的事情,娘亲知道吗?”娘亲面沉如水,点头轻叹:“自然知道。
那是隐居后的第二年,你父亲为值班衣物,去附近村落走动,发现徭役赋税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于是二月他提出要进京面圣。
彼时你初诞未久,受不住舟车劳顿,更须娘陪伴照拂,故此我们母子未能同行。“约五六月之交,羽玄魔君修书一封,将你父亲身陨之事告知了娘,其中言明了朝廷与佛门牵连其中。
但娘与佛门关系匪浅,无法向佛门出手为他报仇,而朝廷之事盘根错节、云波诡谲,一时间也难以查清。娘思虑再三,唯有先将你养育成人,再作打算。”
说到最后,娘亲的语气滋味难明,我心中也万分复杂,丈夫身死他人之手,自己却无法向凶手报仇,只能选择将唯一的爱子养育成人,谁能料到竟至于耽搁了十多年。
不过作为二人唯一的爱情结晶,娘亲差点将我“养育”得反目成仇,也太过匪夷所思就是了。
但此刻我也无心去深究个中缘由,安慰道:“娘亲,你放心,我会为父亲报仇雪恨的。”娘亲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眸光稍黯,似乎沉浸在了往事中。
我实不忍娘亲沉浸与悲戚之中,于是飞速思考,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娘亲,羽玄魔君将父亲的功法悉数告知我了。”“哦,霄儿细说。”
此事实为我母子二人所共同挂心难解的谜团,因此娘亲还是提起了兴致。见娘亲摆脱了阴影,我心中稍安,便将所知和盘托出,巨细靡遗地尽皆陈述。
待我说完,娘亲螓首轻颔,若有所思道:“原来他竟是将永劫无终传给你了,却因缺少道心,特性能为与娘所知截然不同,还以为是他师尊参悟的其余神功心法,倒是疏忽了。”少了道心,永劫无终与寻常武学殊无特异,仅有练气增力之效,无怪娘亲未能辨清。
不过娘亲忽而莞尔一笑:“想来你父亲亦不能确定如此行事能否成功,是以连娘都未曾告知。”
看着娘亲忽如一夜春风来的笑靥,我心中不禁有些吃味,但立时警醒,怎能因父母情深而别生异样呢?我轻轻摇头问道:“娘亲,那羽玄魔君真是孩儿的师祖吗?”
“不错。虽然娘与他素未谋面,但以武学观之,与你父亲所言并无扞格。”娘亲朱唇微启,螓首轻点,肯定了青衣人的说法。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嗯,难怪他答应不伤孩儿”娘亲反倒仙颜微凛,摇头提醒:“呵呵,此言听听便罢,霄儿切不可以之为丹书铁券、金科玉律。”“这是为何?”
“自古心怀天下而欲成大业者,所言所行皆是审时度势而为之,一旦形势有变,为了大家大业,他们必然毫不犹豫地自食其言,铁石心肠地抛弃舍却小家小业。”
娘亲的仙颜尽显冷淡,显然对此类人并无太多好感“正如太宁炿自命不凡、心系苍生,当年为了夺得帝位,好一展宏图伟业、胸中抱负,冷血陷害一母同胞的二皇子、六皇子,至今未见悔恨
他们行起‘以大欺小’之事来总是自欺欺人到毫无负担。”“娘亲所言极是。”诚如所言,即使将太宁炿排除在外,史书上也不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记载:如孙武为了结束诸侯纷争的时代,兵锋所指流血漂橹。
又如朱雀王朝开国太祖一生兵败数次,逃跑时为极行速而抛妻弃子,坐视生父被杀还能笑言“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凡此种种,后世史官或曰英雄气概或曰枭雄之姿,却不知亲历者会是多么心痛与绝望。“对了。娘亲,我们何时开始调查水天教之事?”娘亲沉吟一会儿,眉目一凝,决断道:“明日便自兰溪村而始吧。”我挺起胸膛,自告奋勇:“娘亲,孩儿也要去。”
我心中十分明白,仅仅依赖久违的宠溺与母爱便有恃无恐、得寸进尺,以为借此便能一跃成为娘亲的枕边人,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更是不知好歹。诚然,娘亲答应要补偿我。
但并不代表就会坐视我沉溺宠爱、自甘堕落,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真要如此,娘亲的雷霆之怒也不会轻易云销雨霁,我毕竟是她的儿子,望子成龙亦是她的愿景,与补偿母爱并不冲突。
正好相反,若要使我心中的爱意能被娘亲接受,作为人子则不能让她失望透顶,作为男子则要展现独当一面的气概与能力,所以在这案件中有所作为才是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