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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陛下后, 顾长卿自是应当回府的。
他从前不喜欢这宫里的景致, 因快要落雨, 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连飞鸟都甚少飞到这深宫来。
而如今不知为何,他却觉得稍稍舒心起来。
“丞相大人, 请留步。”徐芷妤站在廊檐下, 忽然道。
顾长卿却没有看向徐贵嫔, 准备提脚离去。
“你看到了吗?”徐芷妤倏然叫住他, 望着他的背影道:“即使宸妃抱病这么几个月, 陛下仍旧没有忘记她。他方才所做的, 不过是想要提醒大人,宸妃是天子的人,一直都是。”
这个地方她探查过, 没有宫中路过的旁人。所以她才能卸下温婉良顺的面具,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长卿唇角轻轻一抿,却没有想回答她的意思。
徐芷妤望着不知何处出神,“所以……你们就是这样的人?”她冷笑一声,缓缓的道:“姜氏最喜欢陛下的时候,陛下却只为看着她的脸, 去想她的姐姐,嫌她不及她姐姐万分之一。而如今, 姜氏躲着陛下了, 陛下反倒记起姜氏的好来了。你也不过如此, 身为臣子, 却屡屡犯上,竟将目光投向君主的女人身上。”
顾长卿淡淡道:“娘娘,快要下雨了,娘娘还是早些回罢。”
在这时,徐芷妤却打断了他:“大人以为,宸妃她自己没有发觉,大人一直在维护她吗?丞相大人权倾朝野,素来心智远超旁人,难道甘愿一直在这件事上,为一个得不到的女人犯糊涂?”
顾长卿眼眸微眯,清冷的眼底染上一层讥讽的笑意,但很快便消弭不见。
此时宫城内已经起风了,吹得他的袍服猎猎作响,顾长卿只是拢了拢肩上的大氅,脸白如纸,温润淡漠,周遭早已没了行人,仿佛这宫墙之下便只剩一人。
徐子贸上前,将一件鹤氅披在他身上。顾长卿才轻声道:“贵嫔娘娘,你还记得当初太后寿辰,臣为何会出现在昭阳殿中么。”
徐芷妤瞳孔一缩,紧紧抓住了旁边的栏杆。
她当然记得,她只是没有想到,原来这件事早已在顾长卿的眼皮子底下了!
所以,这就是他这般恶她,避她而不及的缘由么。
昭阳殿是姜宸妃的寝殿,她当初送顾长卿进去,是为了让陛下误会他与姜宸妃,好一箭双雕。难道不是……只要顾丞相从高处跌落,她就有恩赏他的资格了吗。
丞相如今如此清冷自持,也不过是因为有泼天的权势地位傍身。所以,没有人能奈何他,即使是陛下也不行。
然而她唯一算错的一步,就是没想到顾长卿会假戏真做,他放下了自己的身段,出现在这后宫宠妃的寝殿之中。
甚至,还会为那个人顶撞陛下。
原来他如此厌恶自己,竟也是有迹可循的。
“娘娘如果仍旧记得做过什么,日后就好自为之。”顾长卿微微侧过身去,淡淡看着她:“臣知道,此事中亦有娘娘的手笔。娘娘若不愿放过她,我亦不会放过娘娘。”
一时间,徐芷妤只觉得浑身发冷,轻轻哆嗦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当初颂贵妃为何定了那曲春江花月而被惩处,便是顾长卿给她的一个警告。颂贵妃尚且是他的亲姐姐,他都能下手告诫。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他素来都无心之人呢?
顾长卿正预抬脚离开时,却像是想起什么,缓缓止住了脚步:“娘娘要记住,在这个朝堂上,并没有臣得不到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更很淡,没有半点情感。远远听着,还能感受出一丝的病弱。然而,却莫名叫人感受到一股冷意来。仿佛春风乍破,冷得刺骨。
徐芷妤霎时望过去:“你什么意思?”
顾长卿唇角噙着一丝淡笑,才道:“若臣真的想要,即使是陛下的东西,亦能手到擒来。不过我在意的,还有的愿意罢了。”
徐芷妤瞳孔倏然收缩:“你可知这是大逆不……”
顾长卿却淡淡打断她:“在世人眼中,内阁的丞相,陛下最倚重的大权臣,本就是最大逆不道之人。”
他原本也不顾及世人的骂名,他能架空皇权,能一手操纵三生六部,也能在朝中行事肆无忌惮。
天下哪个不骂他离经叛道、枉顾道义。
其实他心中自有原则,只是他的底线,不存于朝廷言官的嘴里罢了。
徐芷妤再抬眼时,顾长卿已走出很远了,还有几声淡淡的低咳声。像是冰撞击杯盏的声音,直落在人的心上。
……
往回走的时候,通往后宫的宫道上已没有什么人了。
忽然一个小宫女急匆匆跑着过来,倏然撞在徐芷妤身上。手中的漆盘应声而落,东西散落一地。
那小宫女自是急着磕头赔罪,几乎哭出声来:“娘娘恕罪!奴婢唯恐陛下的东西送的迟了,这才急了些,冲撞了娘娘,求娘娘勿怪!”
徐芷妤淡淡垂眸,却发现那托盘中的东西甚是眼熟。
青雪正要呵斥,徐芷妤却止住了她,询问:“你送的是什么东西?”
小宫女说:“这是楚王妃送给陛下的金镶玉带板,只是陛下说暂且用不着,这才让奴婢退还给楚王妃娘娘……”
楚王妃……
徐芷妤微微一勾唇,不由陷入沉思。
不正是那位,陛下爱而不得多年、寻遍与她容貌肖像的女子的王妃娘娘姜络云?
她俯身,拿起那枚带板来细细观看。
这枚带板做工极为精致,中间的玉板是镂雕与浮雕相结合,刻的是云海龙纹。而中间则是金累丝嵌宝石,首尾更有金所制成的如意扣。
如此精美之物,才能配得上君王,看来制作之人必定花了一番心思。
徐芷妤问她:“这是楚王妃亲手做的吗?”
那小宫女连忙说:“正是为陛下亲手所做!王妃娘娘送过来的时候,的确是这般说的。”
徐芷妤心底不由冷冷一笑。
当初,陛下与姜珞云少年时的情谊传得满宫都是。而楚王妃自从数月前前往长安,便再也没有离开宫中。楚王也适时的离开宫中,在南境到处游山外水,这宫中便只余下陛下与楚王妃。
但陛下到现在,都没有正式册立姜珞云。
她轻轻抚摸着这枚带板,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看来这位楚王妃对陛下也未必完全无意啊。
可为何陛下苦寻她这么久,甚至因她寻找替身,最后却连她的东西都不收下呢。
不知为何,徐芷妤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姜宸妃那张精致柔美到骨子里的脸……
缘由大抵就在这儿罢。
果真是祸乱君心。
她淡淡笑了笑,对那宫女说:“你不必着急,本宫正好也要去看楚王妃,本宫替你带去碧粹宫便好。”
那小宫女自是感激不尽,抹了眼泪道:“多谢贵嫔娘娘!多谢贵嫔娘娘!”
说罢,连忙行礼退下了。
碧粹宫原本只是一般贵人所居,但宫里的人都知道楚王妃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这才布置得精妙雅致,比主子的宫闱也不差了。
姜珞云看见徐芷妤亲临时,原本有些淡淡的讶然。但看见她手中的那枚带板,便很快恢复了镇静。
她正在绣新长安城新流行的式样,便没有再抬头,只温声道:“贵嫔娘娘怎么会有空到我这儿来呢。楚王殿下不在,这宫中倒很是冷清。”
她知道在原定的轨迹中,在她身死以后,虽然没有陛下的宠爱,徐芷妤也会成为这后宫中位分最尊贵之人,想必也是个有手腕的。
所以,在这一世,她自然要好好防范她。
徐芷妤淡淡笑了笑,只是说:“本宫是特地来给王妃送东西了。”
她将那本做工精巧的带板放在姜珞云跟前,才说:“这是本宫从一个小宫女手上收下的,听说是陛下用不着的。王妃且看看,这是你的东西吗?”
姜珞云动作微微一僵,掩下了眸间的隐隐黯然之色。这才拿起带板,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这是她给昭帝亲手做的带板,原本也只是为了试探之用,却没想到昭帝果真没有收下。也不知是因为无心,或是身为君子,有意避嫌。
她也没有想到昭帝这一世对她的感情会有变化,早已不如前一世那般。
难道……果真应了那句话,对男人而言,唯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值得被珍视的。
不过也罢,姜珞云轻轻叹了口气。她也只不过是利用昭帝改变自己的气运罢了。只要这一世能留在长安,即使没有真心也无妨。
想至此,姜络云抬起头来,轻轻问了句:“娘娘专程拿这东西给我,定是有什么事罢?娘娘若有话,直言便是。”
徐芷妤一笑,挪开视线,方道:“王妃知道,本宫刚刚从哪儿出来吗?”
姜珞云面色却也没什么波动,“哪儿?”
徐芷妤淡淡的回道:“昭阳殿。方才陛下也在那儿。”
姜珞云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声声发紧。
姜念念抱病已久,许久没有出门。陛下若想去瞧瞧,自然也没什么,到底这是他昔日最宠爱的嫔妃。
况且,姜念念抱病这么久都没有去见过陛下,也未必存了与她相争的心思。上一回因她的事与陛下生了嫌隙,她自然不想再卷入这些是非中去了。
“妹妹陪伴陛下已久。陛下即使是去看看妹妹,这又如何?”姜珞云低下眸去,用剪子剪断线头,这样问道。
徐芷妤却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低眉一笑。
她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方缓缓的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王妃,你可有想过,宫中早有流言,说陛下昔日宠爱宸妃,只是因宸妃容貌肖像王妃你。可如今正主已出现在宫中,陛下却不肯接王妃的礼物,这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情分淡了。
加之,这些日陛下与楚王妃渐行渐远,可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她望着姜珞云瞬间的脸色变化,轻轻的,继续道:“陛下到底宠爱宸妃这么久。或许陛下的初心,的确只是为了一个替身。然而时过境迁,王妃远在廊州。而随着接触,若是陛下已经移情,真心喜欢上了那个替身呢?”
姜珞云脸色一变。
说到底,她留在宫中,亦是名不正言不顺。她所倚仗的,最终也不过是传言中的陛下的那点真爱的情分罢了。
徐芷妤皆看在眼里,便知她已戳中了姜王妃的痛处。
姜王妃出身高贵,素来也是以端方贵女的准则要求自己。
她面上永远高贵善良、无欲无求。即使察觉到陛下移情,为了自己的颜面,也断断不会问出口来。
但这件事便如一根刺一般,不着痕迹的扎在心里头。日子久了,便血肉模糊。而她又时时不会忘记端着身份与温婉的模样,旁人自然看不出分毫。
姜珞云浅浅吸了一口气,方调整了脸色,抬起头来,淡淡道:“贵嫔娘娘,你说这些,又是何意思?”
徐芷妤的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抚了抚发间的金累丝琉璃步摇,轻轻说:“本宫想让你的妹妹离开长安。想必王妃心中,必定亦有如此想法。不如,你我二人合作。”
虽然,她亦更想让姜氏一蹶不振,但她尚分不清姜氏姐妹的感情究竟深不深。
况且,如今的姜念念有顾长卿做靠山,一般人又如何能明目张胆的动得?
而想必……姜珞云,也是希望她这个妹妹能离开长安的。
因为只有如此,在这两张极为相似的容貌之中,昭帝才会记住留下的那一张脸。这就是姜珞云的机会。
所以,楚王妃自然愿意同她一拍即合,想来这么做……也不会太违背姜珞云的本心。
果不其然,姜珞云听闻此话以后,竟也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反倒垂下眼睫,显然陷入沉思之中了。
徐芷妤不由勾了勾唇。
许久,姜珞云才抬起头来,温声问:“所以,贵嫔以为,我们该怎么做,才能送念念离开长安?”
徐芷妤似乎早已想好,淡淡的回道:“她是陛下的宠妃,陛下无论如何都会保她。所以,自然要由太后出面了。”
虽然,她并没有必要对这个妹妹下手的。但是容貌如此相像的姐妹,注定有一个是要离开长安的,而她自己,绝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了。
姜珞云握紧了手中的绣针。
……
端慧太后崇尚佛法,故而太后宫中的佛堂内尽是礼佛所用之物。都是由专人看管,且不容旁人接触。
所以,三日以后,当姜念念听说太后礼佛所用的被人玷污之时,心里也不由本能的一沉。
这些日,虽然抱病故意不去见男女主,但是太后那儿,她却是常去的。
前些日陪伴太后前去礼佛的人便是她,可想,若是礼佛之物被人玷污,后宫中自然第一个会联想到她的身上。
而她之所以对这件事尚有印象,是因为在原著里,女主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过殷惠妃。
殷惠妃之所以被彻底扳倒,便是因得罪太后,最后不得不舍弃儿子,被送出了长安城。
玷污礼佛之物,便形同玷污佛祖,在太后那样虔心之人的眼里,自然是大不敬。
只是姜念念没想到,这一次,女主却用了相同的手段来对付她。所以,当此事一传出,她便清楚是徐芷妤的缘故了。
她思来想去,唯一不明白的,便是原主只是个炮灰,还是个替身,应该完全不需要女主这样开足马力来这样对付她吧……_(:з)∠)_
太后长乐宫那边已派人来请姜宸妃了,贞宁看上去显是有些着急,几乎哭出声来:“娘娘素来孝顺太后,怎么可能做过那样玷污佛祖的事!娘娘,要不要派人先去给陛下说一声?”
姜念念却自顾自挑着各式的衣裙,说:“傻丫头,你不必担心了,我自然知道该怎么解决的。你先替我换一身素净点的衣裳,咱们一起去见太后吧。”
贞宁想起她们家主子从来娇纵,直来直去的性子,不免很是担心。
但太后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又怎么会轻易被人蒙蔽呢。
而且,这一段陷害殷惠妃的大致情节,她还有印象的。所以,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虽然她也不想惹上女主,但既然已来了,只能好好的回报一下她的良苦用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