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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凯尔,再帮我一次吧……”
四目相对,华的眉心向上抬了抬,她的嘴唇微微蠕动,仿佛生怕其余人不知道她在与米凯尔暗中交流一般。
“可是……这毕竟是你们太虚山……是你们师徒之间的事,我一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米凯尔双手抱胸,他的回答如水一般轻柔地流回了华的脑海。
“唉……”
华叹了口气,而后毫无征兆地起身,又慢悠悠地踱到了屋子正中。
她沉吟了有一会儿,连米凯尔一时都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只见她紧抿着嘴唇,眼皮微阖,视线就这么放在了脚下的地砖上。
在宽大的长袖中,她的双拳缓缓捏紧,而后又缓缓松开,而后又捏紧。
她心乱如麻,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是五千年前米凯尔就告知过她的未来,若说意外,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但不意外并意味着就可以接受这样的背叛,尤其是,在米凯尔已经借奥托之口转达了部分“事实”后,她本寄希望于自己的徒弟们能够悬崖勒马的。可看起来,那所谓命运的惯性实在太过于强大,他们最终还是联手布下了这杀阵……
当然,华知道,米凯尔耍的小手腕也不是毫无意义。最起码,他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更好的结果——最起码,素衣没有出剑,婉兮婉如姐妹没有出力,本该在身后削断她右踝的朝雨选择了抱住自己的目标,本该刺出致命一剑的凌霜用一片枯叶给予了她暗示……就连一意孤行的苏湄,全程所做的也只不过是替彦卿挡下了一剑……而已。
相比于原本的结局,七人均出了剑,唯有小师妹素衣在事发之前就欲告密,且出剑之时犹犹豫豫……这都是羽渡尘幻境中发生的一切。若是再加上米凯尔所推算的结果,在他们几人弑师之后,唯有素衣剑心破碎并在事后悄悄转移了她的遗体与支配之键。
这不是说其他人就不痛苦,就比如她唯一的男弟子彦卿,将会在之后的二十年里到处惹是生非,只求……一死。
凌霜会大闹南疆,将自己弄得不容于中原,最后在大漠孤独终老。
而最讽刺的莫过于,他们为了“入魔必诛”而弑师,却又在今后的数十年岁月里始终恪守着这一门规……毫无疑问,只有在真正步入江湖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错误已经犯下,他们将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饱尝痛苦、悔恨还有担惊受怕,最终等来疯狂的她的复仇。
于是,无论是身为师父的她固然是这件事无可争议的最大受害者,但她的徒弟们也一无所得,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
如此两败俱伤的结局……可一点都不美好啊……
这都是米凯尔所见的未来。按理说,未来都是没影的事,但华相信米凯尔,不是因为他掌握着时间的权柄,而仅仅因为他是米凯尔,是……
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如今这太虚山上她唯一能完全信任,唯一她不害怕会被背叛的人。
但他说的也对,这种事……本该由她自己做决定才对……可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实说,经历过五千多年的时间,她本以为自己会成长不少,最起码,应该变得稍稍成熟一些,可她如今的样子,哪像那个度过了五千年岁月的仙人啊……
分明还是和五万年前那个迷茫的少女一模一样啊……
又或者,所谓的成长、成熟从来都只是人类虚构出来的一个伪概念,它们其实根本不存在,现在的她和五万年前的自己固然不同,毕竟少了五千年时间的沉淀,但这些时间、这些沉淀也只是为她的存在增添了一些修饰罢了,她本质上还是那个华……
那个迷茫的,只会服从命令的华。
于是,在经历了漫长的沉默之后,华终于低声开口了:
“对于太虚山而言,你不是外人。”
米凯尔的笑容有些许僵硬,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华自顾自地解释了下去:
“当初这座山就是你选的,‘太虚’这一名字也是你取的。更久远之前,将神州的武学与崩坏能结合在一起创造出新的战斗方式,这一想法也是你提出的……你于太虚山并非外人,如果你愿意,你现在就可以是太虚山的副门主。”
“我……”
这下子,手足无措的反倒变成了米凯尔。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与她的目光交汇,他自然明白她在这一刻的无助。这种无助并非是力有未逮,有一个已经强调过许多次的事实——如今的华,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可正是因为太过于强大,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驱使这份力量,去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而她最终的选择不出意料便是……让米凯尔代她来做出决定。
可是,带小孩这种事……米凯尔也并未比华多什么经验啊……而且,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产生某种错觉,就好像做母亲的管不了孩子于是……
“也好……”
米凯尔点了点头,华同样如此,微微颔首之后,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仿佛先前发生过的,和马上将要发生的事,与她并无半点关联。
而米凯尔走到了屋子的正中,也就是华方才站立的位置,他轻抽了抽鼻子,周围的虚无之间还残留着一丝丝暗香。
苏湄见状,本想抢在他开口前说些什么,但米凯尔只是澹澹瞥了她一眼,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便全部堵在了喉咙口,无论苏湄如何努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用多言,你们的理由我都明白。”
米凯尔的身体向后倾倒,就好像倚靠在了一面无形的墙壁上,他的语速不急不徐,但也不容任何反驳。
他确实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至少他觉得,应该先让这些家伙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错误。
“理由无非是三点。其一,入魔必诛……你们七人之中,除却彦卿之外,其余六人父母皆因入魔为华……也就是你们的师父所杀,至少你们是这么认为的,是吧?”
“难道不是么?”
米凯尔偏过头,不出意料的,开口的人是苏湄。
“我说了,这只是你们自己这么认为而已。且不说崩坏病、死士化,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走火入魔本就无药可治,事实上,你们以为她杀死了你们的父母,但实际上,你们的父母早就死了。”
“不……不可能的!我记得,我记得我娘亲那时还想保护我……”
米凯尔无奈地闭上眼,这就是时代不同所造成的信息差,无论是他还是华,都无法向这些人解释清楚有关于崩坏的一切,而人总是会偏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当然,他有识之权能,华也有羽渡尘,若是他们愿意,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就能让七徒忘却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连带着他们的过去一起。但那也只不过是用无数的谎言去掩盖真相而已,而真相是永远掩盖不住的,因为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会留下痕迹,就如华删去了素衣关于她父母死亡的记忆,但且不说还有他人知晓,素衣自己的记忆真的就干干净净了么?
显然不是,在她如今记忆的尹始,她一个人站在海边,试图在一片蔚蓝中找到海与天的分界线,她听到身后有嘈杂、有呼喊、有碰撞的声音,而后她被师父抱起了……如果说最初时她不明白那些杂乱的声响意味着什么,难道这么多年,难道以后那么多年里,她依旧不明白吗?
不……
“我知道这解释起来有些困难,你们也未必会认可这种答桉,但这都是我和你们的师父,还有无数的战友在无数年前那场无休无止的战争中用鲜血所得来的答桉——
“在彻底入魔的那一刻,入魔之人的意识,或者用你们更熟悉的话来说,灵魂,就消失了……死亡了。他们除了身体依旧是你们熟悉的那个人外,其余……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完全沦为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他们或许也会做出一些被你们认为是本人的举动,但那只不过是躯体顺从了深埋在身体潜意识的本能而已。”
“胡说!你如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米凯尔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我说过了,这个答桉你们未必会认可,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们爱信不信。你们的父母并非死在你们的师父手中,恰恰相反,是她结束了你们父母的痛苦,并挽救了你们的生命。
“入魔之人的痛苦,你们的四妹应该最清楚,而得益于太虚剑气,你们四妹所承受的病痛,还不到那些真正入魔者的万分之一,而这种病症根本无药可救,对于那些人来说,与其经受病痛的折磨,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但是,是选择早些死亡解除痛苦,还是选择继续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一瞬间,这个选择应该交给他们自己来做!”
话语再三被打断,哪怕是米凯尔也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眉瞥了眼始作俑者苏湄,悄然散出一丝杀意。少女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无比,额前的发丝也被冷汗所打湿,但她还是向前一步,挡在彦卿与婉兮婉如身前,倔强地与米凯尔对视。
“麻烦……”
米凯尔摇了摇头,虽然这个少女同样是个可怜人,但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况且,站在他的视角,也很难认同苏湄的选择。不过,她提出的问题,确实也是米凯尔必须要解答的,或者说,她更像是一个传声筒,问出的不仅是自己心中的疑惑,表达的不止是自己心中的不满……更是他们所有人的。
“很抱歉,他们没得选。很多事你们其实明白,只不过选择性地不去想而已——没有人能保证他们何时会彻底入魔,与其让这种不确定性造成更大的死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风险降到最低。这对于入魔之人或许很不公平,但若是放任他们对其他人造成伤害,那对于其他人就公平么?其实这些本不用我多说,你们去外面多闯荡几年,自然会明白入魔必诛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选择。”
说到这里,米凯尔故意顿了顿,见苏湄暂时没有提问,而是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他又慢悠悠地开口:
“回到之前的话题,我说了,入魔之人只是行尸走肉,他们的灵魂早已没有了,残留的人类情感只不过是身体的潜意识而已……”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停住了,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苏湄在打岔,也没有任何人打断他的话,纯粹是他自己……
华叹了口气,只有她明白米凯尔这突如其来的悲伤。
不过,也就只不过是这么短短一瞬罢了,他很快便神色如常地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这种身体中的潜意识会随着灵魂的缺失迅速消散,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失去最后的情感,到时候,跟在他们身边的你们也就……凶多吉少。”
米凯尔环视了一圈,见没人出声,他竖起两根手指:
“其二,便是你们四妹的事吧。”
说到这里,他又故意做了个停顿,给众人留出了些许思考时间。
苏湄很快上钩:
“等一下!你说入魔无药可救,我姑且信了,但延缓入魔的方法也并非没有吧?四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她入魔已近十年,那个罗刹人却判断她还能再活二三十年,四妹今年已年满双十,山下寻常人家只活个四五十岁的也不少见。这也与师姐所说,师父最早传她太虚剑气时曾言此法能避免走火入魔之事对应上了……那为何不广传太虚剑气,这样所有走火入魔的人都……”
“你师父活了五万年了。”
米凯尔打断了她的话,“即使只算在世间行走的时间,也有五千多年了。你觉得她想不到这些吗?”
不可否认,苏湄很聪明,她或许是目前太虚山上除了奥托之外最聪明的人。但越是聪明的人,往往也越容易傲慢。如果将太虚剑气传给每个人便能降低走火入魔的风险,并且即使入魔也能多活几十年,那华行走尘世五千年为何不这么做呢?
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又或者她想到了,只是嘴硬而已。
“这个问题要解释起来,实在有些复杂。我尽量以你们熟悉的方式说。且不说太虚剑气难度极高,你们师父这么些年找到的适合修习的苗子也就十来个,就算不计较天赋,让所有人强行修行……那可就纯粹是灾难了。
“诚然,太虚剑气不似寻常武学,不练丹田,走火入魔的可能性本就小,但它毕竟是操控真气之法,而寻常人接触少许真气就会走火入魔……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个东西只是能抵抗真气侵蚀身体的速度,但其本身需要接触真气,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婉如可以,也只代表婉如可以。好了,关于这一点还有什么问题么?没有的话,我就要讲最后的……”
“说到底,你不过是站在师父的视角对我们进行批判而已!”
米凯尔眨了眨眼,对于苏湄的顶撞,他似乎早已习惯了。
“父母之仇不可不报,这是我上太虚山第一天就立下的誓言,不论如何,我只看到自己的父母被师父杀死,这就是我见到的真相。我承认,在太虚山上的这十几年,我一度忘却了那些痛苦,但我很清楚,如果我不做出这样的选择,我的未来会更加痛苦。这些属于我的痛苦,你与师父都是不可能体会到的,也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其余人也都是被我裹挟的,何况他们也未出全力,不然胜负还未可知……但是,如果要你想要……总之,要杀要剐,只对我苏湄一人就是!”
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她大步走到了米凯尔身前,倔强地昂着头,准备接受一切处置。
可看着苏湄,听着她的话,米凯尔的嘴角咧了咧,最后毫无形象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一口气闷在了心口,久久未能吐出,她知道米凯尔在笑什么,也知道米凯尔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她是唯一知道的。
“是的,你说的对,我和你师父都不能理解你的痛苦,但是同样的,你理解我们的痛苦吗?”
米凯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按照你的标准,我的妹妹,入魔,死在我怀里,我亲手杀的。
“你师父这辈子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入魔,死在她面前,断手飞到她怀里,头颅被斩下的时候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你师父。
“而在这之后没几天,她亲手杀死了相识多年的战友,也是因为入魔。
“我们每个人都有因为入魔杀死自己最亲近的人,或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杀死的觉悟,这一点,你们还不如隔壁那个罗刹姑娘。
“说到底,你们的师父还是把你们保护的太好了,不过,苏湄,你的第三个理由,不就是想要选择的自由么……那便给你好了,顺带着,也让你体验一下你师父的痛苦。”
米凯尔的童孔瞬间变得血红,一把黑白双色,犹如收起的油纸伞一般的骑枪出现在了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