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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宪没想到,周幼棠的“下次”会来的这么快。
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排练刚刚开始,芭蕾舞队就接到通知,全员集合到中央剧院观看某国来访的芭蕾舞艺术团的彩排。结束之后,已近傍晚。孟宪跟着芭蕾舞队其他姑娘们坐车回到团里,在大门下车的时候,就被站岗的哨兵给拦住了。他向她使了使眼色,指了指她身后。孟宪回过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那里。坐在车里的司机见她望过来,忙向她招手示意。
孟宪有片刻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她回到宿舍重新选了一套便装换上,又对着镜子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头发,确保这打扮挑不出错后,她带着那块手帕,上了车。
这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在一个西餐厅。周幼棠已经先她一步到了。孟宪进到包间的时候,他正坐在椅子上翻菜单点菜,姿态悠然闲适,似乎并没有刻意在等人的样子。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到是她,便说:“来了?坐。”
语气稀松平常,好像他们昨天刚见过一样。孟宪尤为佩服他这点,不管之前他们有过什么暧昧,再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却总是这么的淡定从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思绪突然被打断,孟宪回过神,看着周幼棠,以为他等久了,便解释道:“下午去看彩排了,就是S国来的那个芭蕾舞艺术团。”
“怎么样?”
“还不错,值得一看。”孟宪说着,心里觉得可惜。因为正式演出不对外开放,她看不了。
周幼棠挑了挑眉,没再多问,只是将菜单递到了她面前:“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孟宪有些讶然,怎么又让她点菜?西餐厅她可是第一次来呀。可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她只好翻开了菜单。草草浏览了几页,都是没吃过没听过的。她犹豫了再三,就着图片选了一个叫时蔬沙拉的菜,看上去新鲜翠绿的,吃起来味道应该也不错。自以为选了一道硬菜,孟宪完成任务似的把菜单还给了服务生。
服务生看向周幼棠,似乎在问他的意思。而他什么也没说,挥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服务生退出去之后,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孟宪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她真的就是来陪周幼棠吃饭的,而他吃饭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沉默着的。然而此时此刻,什么也不做又很容易显得尴尬,孟宪只有端起面前那杯柠檬水,一边喝一边祈祷这家上菜能快点。就这样喝了两杯,第二杯快要喝到见底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坐在对面的周幼棠说:“你再这么喝下去,一会儿就不用吃东西了。”
孟宪一下子就被水给呛住了,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止住,她抬起头,睁着被呛红的眼睛看着周幼棠。
乌黑深邃的眼眸带着一丝玩味,周幼棠伸手递给她一张纸巾:“团里是没水喝还是怎么,就叫你渴成这样了?”
语气熟稔又随和,孟宪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犹豫了下,她才从他的手中接过纸巾来。幸好此时被她在心里念叨了很久的菜终于上了桌,为她解了围。然而当她看到那盘所谓的“时蔬沙拉”时,惊的眼睛又差点要瞪出来了。
服务生见她注目良久,便讨好地解释道:“这是一道凉拌菜,混合各种蔬菜,用沙拉酱调制而成。属于调味类小点。”
孟宪愣怔了半晌,才轻轻地哦了一声,神色有些尴尬。
周幼棠见状,让这多事的服务生下去了。他尝了尝时蔬沙拉,说:“第一次吃,味道还算不错。”
孟宪有些郁闷:“您也是第一次来?”
“怎么,我看着不像?”周幼棠说着,将一份牛排递到了孟宪面前,“尝尝这个。”
孟宪看着盘子里那块做工精致的牛排,再看看手边的餐具,不知该如何下手。她看向周幼棠,学习着他用刀叉切牛排,却用的相当不习惯。反观周幼棠,手法却娴熟得紧。孟宪想自己脑袋一定是被门夹了,才以为他是第一次来。
周幼棠见孟宪仍在那里笨手笨脚地切着牛排,便将自己这份给了她,将她那份拿了过来。孟宪看着面前这份处理好的牛排,良久,才拿起刀叉,一块一块地送进嘴里。
见这小姑娘沉默不语地吃着,周幼棠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缓缓地将她面前那杯水续满,他低声问:“怎么,不高兴?”
孟宪哪里敢呀。她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敛下眉眼:“没有。”
然而周幼棠若是看不出她的那点小情绪,可就白大了她十几岁了。端起温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后,他说:“总吃那些馆子,怕你觉得无趣,才带来这里尝个新鲜。不喜欢,下回咱们就不来了。”
听他这么说,孟宪一时又没了底气:“没有不喜欢,就是刀叉用不习惯。”她说着,看了眼那盘沙拉,却没再说什么。说白了,她就是生自己的气,在哪里都显得笨手笨脚的。
周幼棠笑了笑:“不过就是吃饭用的东西,怎么舒服你就怎么用。这里又没什么别人,谁敢笑话你。”
你啊,就怕你笑话。孟宪心里想着,差点儿就说出来了。
不过经他这么一安慰,倒是觉得好了不少。反正她什么样他也都知道了,哭都豁出去的哭过了,还怕露出什么窘态和丑态惹他笑话?在乎多了,就是她自己矫情了。
孟宪放松心态,尝了尝她点的那盘菜。翠绿多汁的时蔬混合着甜甜的沙拉酱,味道还真是不错。这么想着,她又多尝了几口,塞的腮帮子有些小鼓。
吃过饭,两人离开。
孟宪先上的车,看着司机下了车,跑到周幼棠身边对他说了些什么。隔着一层玻璃,孟宪听不大清两人在说什么,只注意到周幼棠的眉头皱了皱眉,很快地说了两个字。看口型,像是在说不去。司机又多劝了几句,周幼棠没说什么,直接打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慢慢启动,车上无人说话,安静得很。孟宪用余光打量了下周幼棠,眉峰微琐,睫毛细长微卷,鼻梁笔挺,唇角轻抿,看上去,倒也没有显得不大高兴。看来,刚刚那是公事了。原来,他还挺忙的。
孟宪不着边际的想着,全然不知,她那点小动作都落在了周幼棠的眼里。他稍稍一挪视线,果然她就立刻把脸给侧过去了。周幼棠暗自觉得好笑,但面上到底没表现出来,只对她说:“今晚我有点事,先送你回去。”
孟宪毫无异议,只是在心里揣测,如果不是突然有事的话,他还会有别的安排吗?
车子停在了距离文工团大门不到100米的地方,孟宪下车,像往常一样跟周幼棠道别。周幼棠看她一眼,将一直放在一侧的盒子递了过去:“之前在S国买的,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当个随手礼收下吧。”
孟宪没想到他会送礼物给她,上次吃饭的时候方迪迪缠着他要礼物,他一句“没工夫买”就将她打发了。却不想,会给她准备。这个男人,在不动声色的讨好她。意识到这一点,孟宪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借着清冷朦胧的夜色,她抬起头,直视着他比刚才上车时温和了些许的眉眼,说了声谢谢。说完之后,她想起什么,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
周幼棠拿过来一看,居然是他那方手帕。握着这带有淡淡皂角香味的手帕,他看向孟宪:“这算是回礼?”
孟宪有点囧:“首长,您又开玩笑。”
“你终于能听出我的玩笑话了?”周幼棠淡笑着反问,见她又不说话了,才算是放过她,“行了,回去罢。”
孟宪几乎是憋着一口气回到了宿舍。
正好,宿舍里没几个人,而且都低着头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她把挎包放下,打开了自己的床头小灯,回头扫视了一遍,才放心地取出了周幼棠给她的礼物盒子。
拆开了最外层的包装,露出了一个深红色丝绒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又放着一个类似盒子状的东西。孟宪觉得奇怪地摸着这个盒子,表皮光滑,触手的感觉像是某种植物的树皮,凑近一闻,倒真有股植物独有的清香。带着到了极点的好奇心,她屏着呼吸轻轻地打开了盒子的盖子,还没来得及看清盒子里放的东西,就被
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吓了一跳,啪地一下又把盒子盖上了。
孟宪连忙又环顾四周了一圈,见没惊动到别人,一颗心才又放回到了肚子里。她想了想,拿着盒子去了水房。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再一次将盒子打开。里面缓缓流淌出一首乐曲,孟宪细听了下,是柴可夫斯基所作的著名芭蕾舞曲《胡桃夹子》。盒子正中央有一个穿着紫色芭蕾舞裙的小人,摆着一个妙曼的舞姿矗立在那里,下巴高高昂起,双手交叉举过头顶,矜贵又孤独。孟宪躲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听着这首《胡桃夹子》,看着芭蕾舞小人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忽觉眼眶一热,她用手去擦,才发现,那是眼泪。
这次之后,见面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然而大多数都是一起吃个饭,毕竟周幼棠是真忙,能抽出个吃饭的功夫已实属不易。
当然,也不光总是他们两人,偶尔也会加上方迪迪。那次是两人去溜冰,原本就近就有一个溜冰场,走几步就到,方迪迪非要去总参大院。用她的话说,这院里也有一个溜冰场,虽然小一点,但是没什么人敢来,正好可以玩个尽兴。然而对孟宪而言,身为一个小女兵,到了部队的地盘,哪里还敢放开了玩。只是怕扫了方迪迪的兴,终究没有拒绝。
两人滑了没多久,周幼棠就过来了。原来这个溜冰场是轻易不准人进的,那天周幼棠去方家拜会方老爷子,恰好方迪迪也在,就抱着他胳膊撒娇诉苦,说自己为了准备军艺的考试好几天都没出去玩了,想出门溜冰。周幼棠就跟方老爷子求了求情,准这小妮子两天假。老爷子不愿意她往人多的地方跑,只准在眼皮子底下放放风,就送总参大院里面玩来了。正合方迪迪的心意,毕竟在这儿能看见周幼棠。
孟宪知道他在这里面工作,却没想能在这里面看见他,惊的脚下一个不稳,啪嚓一下就摔在地上了,而且还是以最笨拙的姿势,当下就逗的方迪迪哈哈乐了起来。孟宪羞的想赶紧爬起来,却不想越急越乱,双脚像是被缠住了一样使不上力,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给扶了起来。孟宪知道是谁,却涨红了脸不敢看他,低头拍着身上的冰渣。
周幼棠知道她且得沮丧失落一会儿,就没说她。倒是方迪迪,有口无心的说:“宪宪,你可真豁的出去,想吸引我幼棠叔的注意也不用这样呀。”
“得了。”怕她再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我还没有说你,她摔倒了,你不说过来帮帮忙,反倒在一旁傻乐。”
方迪迪没有注意到周幼棠单用一个“她”字而不是“孟小姐”来称呼孟宪,心虚地吐了吐舌,解释道:“我离的太远,没来得及嘛。”说着用最快的速度滑了过来,拉起孟宪的手,热切地慰问道,“宪宪,没摔倒哪儿吧?”
孟宪摇了摇头:“没事儿。”
“你看吧?”方迪迪得意洋洋地冲周幼棠抬了抬下巴,“幼棠叔,你是专门过来看我们溜冰的?”
“这会儿你倒会装不知道了。”周幼棠抬手弹了她脑门一下,“刚是谁让司机给我办公室打的电话?”
被拆穿了,方迪迪嘿嘿笑了两声,脚下一使力,溜开了。难得这么大大咧咧一个姑娘,也会有害羞的时候。
见她跑远了,周幼棠才回过头来看孟宪。经刚刚那么一摔,她现在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又重蹈覆辙。周幼棠看着她那张被围巾和帽子遮住的巴掌大的小脸,满是谨慎和后怕,不由得笑了笑:“步子迈的再大胆一些。不要怕,试一试。”
话音刚落,就见踩着溜冰鞋的她身形晃了几晃。他忙走上前了几步,扶住了她。
孟宪只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光了,彤红的小脸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她站稳后立马躲开了他的手,似是怕方迪迪看见,又似是想证明自己一般。扫视了一圈偌大的溜冰场,她嘟囔了一句:“我自己可以。”
周幼棠如何不晓得,她把自己那点自尊和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也就懒得再管她,松开手,让她自己慢慢出溜着往前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迪迪都玩累了,躲在一旁喝水,而她还在滑。跟方迪迪说话的时候,周幼棠用余光注意着孟宪的一举一动。倒是慢慢上手了,可以缓速在冰上滑行了。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溜完一段之后,站在那里偷偷地乐,眼睛明亮有神。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与他眼神对视。清秀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立马低下头,往前溜。结果没几步,啪地一下,又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