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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门口终于闪进来那个她期待已久的人影儿，小言蹲在石榴树后，大气也不敢出。
人影也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往前走，两只脚高抬轻放，看来是不想弄出一点声响，怕惊动屋内的人。其实大门和屋子，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他却走了四五分钟。到了窗前，他躲在窗户的一侧，往里偷看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迅速扔进窗内，转身又蹑手蹑脚地跑掉了。
小言也学着那个人影的样子，高抬脚轻落步向前，不过她可不去窗子那儿，而是直接从半开着的门缝里挤进去，缩到姐的身后。
小鬼头，又弄什么鬼呢？姐就是厉害，也许她的心思没全部放到那封信上吧，一背手就揪住小言的胳膊，顺势一拉，把她拉到灯光下。
姐，你再欺负我，我给姥说去。小言揉着发痛的胳膊，撅着小嘴道。
快告诉去好了，我也正烦着呢，天天写这些烂东西，哼，巴不得姥找四妗子教训他一顿呢。
小言哦了一声，这才知道自己猜错了，不是强大表哥，是华二表哥。
华表哥竟然喜欢上了姐？她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和姥家一院之隔的四妗家一共三个孩子，十九岁的强英俊高傲，虽说没考上大学，可务农的他依旧与众不同，每天穿皮鞋下地干活儿。人家穿布鞋干半天活回家的时候，把鞋脱下来一磕土，鞋子又恢复来时的模样。可他皮鞋一踩湿土就沾，等干完活准备回家时，那皮鞋早看不见原来的模样，黑乎乎的湿泥坨坨笨拙地踢踏，跺半天也下去不多少。只好提前准备个小刮刀，临回家前先用刮刀刮去鞋上的泥。不过他却不在乎别人的笑，依旧我行我素，成了村子里的一景儿。十七岁的华比强略矮半头，爱笑，和小倩、小言等邻居家的孩子都能玩到一块儿。遗憾的是，华小时候因为父母吵架，父亲一生气把他从床上扔了下去，从此胳膊脱臼。六天后父母的气头过去了，才记起给他换下穿了几天的脏衣服。这一换不要紧，发现了胳膊的问题。等送医院脱臼处已经长出新肉芽，必须做手术。夫妻俩一听手术费要一万元，那时候一家一年收入也不过六七百块，上哪筹这么多钱？再说三个孩子要吃要穿要上学的，就是借了也还不起。听医生说不做手术也碍不了大事，只可能这支胳膊落得残疾，两个人一商量就这么决定放弃了。却不知道他们这个错误的决定，影响了华的一生。
小言看姐姐撇嘴的表情，知道她是看不上华的。可是华表哥好可怜哦。
那你打算怎么办？小言趴在姐姐的肩头上，轻轻说。
不理他就完了。姐姐把小言拉到镜子前，给她篦头发。小言的心内一阵欢喜，她最喜欢姐给她篦头发，篦透了头发，一晚上都睡得舒服。
姐，要不你给他回个信儿？他都给你写了那么多，就是不想理他也明白的告诉他呗，省得他老惦记着。
小鬼头，就你心眼儿多，又爱操这操不着的心。好，就按你说的写。写好了你给他送去，成不？
好的。小言心里暗暗高兴，她指手画脚地帮着参谋怎么措词，又说正文要和落款拉开一定的距离，这样才好看。其实她的小心思是想在那个地方留大一点距离好做手脚。
小鬼头，这大晚上的，你去一个大男孩那儿不方便，明天再说吧。早点睡去，我看看姥去也就回来睡呢。
好。小言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这正和她的心思呢。看姐姐走近姥的房间关上门，她迅速地拿起笔，在信的后面字斟句酌的加上几行，依旧把笔放回原位，悄悄睡下了。
2
送出了第78封信，华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也睡不着。他喜欢小倩这个小表姐，从打她一到姥家，他就喜欢她的。小倩的苹果脸，一年四季那么粉嘟嘟的，让人看着总想轻轻地咬上一口。小倩的辫子永远那么乌黑油亮，披散开来也黑缎子似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它的软滑。小倩的笑声就更迷人，每个放学的夜晚，他都会躲在大门洞里，听小倩走过时哼唱着那首一阵恼人的秋风，那悠扬婉转的声音醉了一巷的幽深，也醉了一个少年的心。只是，这个小表姐似乎从未注意过他，他写的那多封信也不回片纸只字，这让他沮丧。甚至有次母亲同小倩的姥开玩笑说起强和小倩很般配，不如亲上作亲呢，让他一时痛恨那个一母同胞的哥哥不已。后来才知道仅仅是个玩笑而已，他又很庆幸。虽然自己的一条胳膊有点残疾，可他却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从小喜爱电子电器的他，无师自通地会修理各种坏电器，这让一村人尤其是那唯一的电器修理铺的陈师傅惊讶。你真是天生的电器修理工，陈师傅说了这句，就和他商量收他为徒的事。也不单单是收为徒，主要是光棍陈师傅的年龄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使了，找个人支撑铺子，给他三分之一的养老钱就行。华应了，却坚决分给陈师傅一半的利润，说他年龄大了更应该多享点福。华在陈师傅的指点下，技艺更上一层楼，真是没有他修不好的坏家电了呢。华的名气愈来愈大，十里八村的，都知道有这么个心灵手巧的修理工。家里凡有出毛病的电器，无不送到他的小店铺来修，华的荷包鼓起来，鼓得让人羡慕却又让人佩服。就凭这，我也有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哩。可她，为什么对我不瞅不睬呢？
华表哥，你的信哦。窗外是谁在呼唤？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却见小言的笑脸从玻璃上一闪而没。一封系着蓝蝴蝶结的信，贴着玻璃颤微微的斜倚着，更象刚刚落下歇足的蝴蝶。
伸手拿过那封盼望已久的信，华的手也象刚才的蝴蝶一样颤抖着，抖得信纸唰啦啦的响。
华：
你的来信都收到，只是，我没有考虑过你说的问题。也不准备考虑，因为我向往城市，以后一定会嫁到城里的。
你那么聪明一个人，一定会有好女孩喜欢你的。请把你的爱给爱你的那个女孩吧。
祝你幸福！
小倩
原来她不喜欢我。华一下子难过起来。他重又把那封信读了一遍，想从里面找出开玩笑的成分，想证明那不是真的。可是，纸上的字儿明明白白地表达出小倩的想法。可是，下面这两行字怎么不一样呢？难道是小言这丫头
在华的心里，小言和小倩是完全不同。小倩漂亮，小言温柔；小倩高傲，小言善解人意；小倩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姑娘，而小言还是个未长大的小孩子呢。
窗外又是谁的人影一晃？小言，又是小言，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呢？
3
姥，问你个问题吧？小言一放学就缠在姥的旁边，借口帮姥缠毛线，开始打她的小算盘。
小鬼头，想啥呢？姥慈爱地笑着，手里的线团依旧绕个不停。
姥，你说人为啥要结婚呀？小言偏着头问。
小鬼头咋想起问这个呢？这可是个大题目。往大里说呢，结婚生子，是人的必经之路。往小里说呢，男人是女人的一半，女人也是男人的一半。所以，男人和女人一生下来后就会相互寻找，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一个人，就是不完整的人生。若是两个有天缘的人呢，就会遇到一起，然后手拉着拉过一辈子，从而完成寻找与完整的过程。
小言似懂非懂地点头。
小鬼头，你比小倩小3岁，才15呢，怎么想起问这样的问题呢？
姥，你说姐姐的另一半在哪儿呢？小言没有回答，而是又提出新的问题。
这可说不好，天缘呀，有时候近在咫尺，有时候又远在天边，随缘吧。姥的声音悠长而温暖，将小言的思绪拉长，拉长到一个无限的天涯。
姥，那强表哥和华表哥他们呢？小言突然又说。
你强表哥人傲气，说不准将来是个啥样子。你华表哥是个苦命的孩子，好在有个手艺，但愿以后能平平安安的。姥叹了口气，绕毛线的手明显慢下来。
姥，怎么别的妗妗那么喜欢做媒，你就不喜欢呢？小言把手里的毛线早放到姥的膝头，撬托着香腮问。
做媒本来是个积德的事，人们喜欢无可厚非的。只是姥已经老了，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的思想，怕误牵了红线，害两个人甚至几个人，那姥不是没积德反而造孽了么？
姥，你真明智，要是你读过书，一定是大贤人大圣人。小言做个鬼脸。
小鬼头，打趣起你姥来了。姥打了一下小言的头，小言不躲反而把脑袋伸过去。姥轻拍了一下，笑着说，玩去吧，拘束着坐这半天，你也累了。
好的。小言站起来跳开去。她听了姥的话，突然想出个主意，她要给华表哥做媒。 4
小言在姐姐的房间里，翻检着那些华给小倩的信。她挑来挑去，专捡那些开头没有写称呼，内容中又没有姐姐的名字，写得比较含糊的那些倾慕词语比较多的信，拣出几封，静静坐在那儿把她认识的和华表哥年龄相当自己又认为不错的女孩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开始分别写上几个女孩的名字。又用几种不同颜色的彩带做成蝴蝶结，系在信封上。
小言吃罢晚饭就溜了出去。走街串巷难不倒她。她虽然没有姐姐小倩漂亮，却比傲气的姐姐更多了几分可爱，再说又是在姥姥的门上，谁不逗两句，疼爱几分呢？所以小言走到哪家都是讨人喜欢的。她凭仗着这份别人对她的喜欢，悄悄地游走在几个姑娘家，悄悄地投递出了那几封信。
两空手手回到姥家的小巷，小言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欢喜哈哈大笑。
小言，什么开心的事，让你这么高兴呀？黑暗中的声音把小言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华。
华表哥，没什么啊，我就是很高兴嘛。小言强按住实话实说的冲动，她想等有了结果再说。
鬼丫头，肯定是做坏事了吧？华的嘴里叨着烟，一明一灭的微弱光线中，小言看到一张忧郁的脸。
才不是呢，人家做好事呢。回头你就知道的。小言说完就跑开，她怕自己忍不住给说出来。
莫名其妙哦。华也转头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小言总在偷偷注视着华的举动。华不解的表情，华紧锁的眉头，华哼起轻松的歌，华终于笑了。小言的心就跟着或忧郁或开心。我这是怎么了？小言自言自语，难道我喜欢上华表哥了吗？如果我喜欢他，为什么还希望他和别的女孩好呢？小言痴呆呆地理了半天，也没理清楚这团乱麻。管它呢，随它去吧。
不过，一定是有女孩给华表哥回信了，看他开心的样子就知道。会是谁呢？
放学归来的小言，特意绕道去华的修理铺。她想看看，那个让华表哥快乐起来的女孩，到底是谁。在心里，她将几个女孩比较来比较去，觉得这个也有个性，那个也有可爱之处，简直是难分伯仲。这可让她为了难，到底选谁呢？这么一想自己又笑了，真是有趣啊，别人找对象自己居然比人家还操心呢。想着笑着，远远的看到华表哥的修理铺门口，站着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孩，从背影却没看出是谁。
小言，放学啦？倒是华一抬头，看到远远走来的小言。这时候那个女孩也回头来看，嫣然？小言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难道不是自己的信起了作用？小言在心里梳理一下思绪，突然明白，一定是自己把信投给嫣然的姐姐梦影的时候，信被嫣然拣到了。可能象自己偷看到华表哥给姐姐送信一样的。嫣然心里一定是喜欢华表哥的，小言心下说，看他们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了。
小言，你好漂亮呀。嫣然红着脸开口。
你才漂亮呢，看你这粉裙子配上你的脸色，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哦。小言看她脸红，把到嘴边的玩笑又咽了回去。她可不想破坏华表哥的好事，不管女孩是谁，只要华表哥开心就好。
你们聊吧，我走了。小言朝华做个鬼脸，笑着跑开了。
华表哥有女朋友了，我的计谋看来能得逞呢。虽然嫣然眼睛细细的不如梦影漂亮，但只要华表哥喜欢，那又有什么呢？再说嫣然也不错的，听姐说嫣然姊妹六个中，数她的手最巧呢。正好华表哥开得修理铺，她手巧也可以帮上忙啊。小言越想越觉得合适，开心的又唱起歌。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想到，华表哥的胳膊那样的，嫣然家里会不会同意呢？
5
昨个夜里嫣然跳井了。一大早，小言刚刚睁开眼睛，就被院子里姥的话吓了一跳。
为啥？是姐的声音。
听说是跟华的事，她爸不同意。她们姊妹六个，自从小六出生就没了娘，一个男人拉六个女孩挺苦的。要说想要点养老钱吧，也说得过去，可他是嫌弃华的胳膊残疾，坚决不同意。嫣然那孩子也挺倔的，一听她爸张罗着给她找人家相亲，半夜就跳井了。幸亏今年雨水小，菜地里的井水只没到胸口，要不然，还不出人命？
小言听得心惊肉跳，差点叫出声。怎么会这样的呢？难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吗？小言闷闷地爬起来，头也不梳脸也不洗的，坐在镜子前出神。
要是自己没给华表哥介绍梦影，也许就没错到嫣然身上，会不会就没有这样的事情了呢？也不一定，任是谁家的女孩，要嫁给华表哥这样的残疾人，可能家人的心里都会掂量掂量的。虽然没有大碍，毕竟是残疾呀。关键是现在华表哥心里有了嫣然，如果硬生生地分开他们，说不定还会----
小言马上呸呸呸了几声，暗说自己是乌鸦嘴，好好的，咒她们做什么？
胡思乱想的小言，两天也没上好课。无精打采的下了晚自习回家，却看到四妗子一家都在姥家的院子里。难道我做的事情东窗事发啦？小言吓得没敢进院，躲在门外又听不清他们说得什么。眼睛往旁边一溜，就有了主意。三下五除二地爬上那棵老桐树，把院子里几个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这孩子，不知跑哪去了，可不急死个人么？四妗子正在擦眼抹泪的。
死孩子走就走吧，还拐着人家女儿，嫣然他爸在我家都闹了一天，非逼我还他女儿，我上哪给他找去呀？四舅唉声叹气的说。
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再说现在不是兴自由恋爱了吗？你把这跟他爸一说，还不行？姥倒是会宽慰人，还懂那么多的新名词，小言捂着嘴笑了。
可是四舅看看四妗子，欲言又止。
别可是啦，他问你要女儿，你还问他要儿子呢。两个孩子的事是自愿的，说不上谁拐谁。你先找支书说说去，我和你三叔再找嫣然他爸说说，悄不声的找着两个孩子再说。要不然，闹得满村人笑话，于事何补呢？
是这么个理儿，看我们都急糊涂了不是？三婶你费心，我们先找支书去。四舅拉着仍旧低声抽泣四妗子出了院门。
小言半晌也没从树上下来，她看着黑乎乎的远方，轻轻的说，华表哥你们在哪儿呀？要是知道事情会这样，我说啥也不做这媒。你千万别怨我呀。
夜风哗啦啦的吹着树叶，象是在给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