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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一年,唐锐九岁。
美术课上,老师让孩子们画他们心目中的月亮。
唐锐开始找他的蜡笔盒,可他将书包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支蜡笔。怀着最后一丝的希望,他把小手伸进了口袋,幸运的是,他在里面找到了一枚短得象烟头一样的蓝色蜡笔,唐锐用这枚蜡笔,画了一个月亮,月亮很圆很大,很象挂在纯白天空上的太阳,满满的淌着蓝色的血。
老师看了后,拍着桌子说:“唐锐,你为什么把月亮画成蓝色的?”
唐锐说:“我看到过蓝色的月亮。”
老师愤怒地把他的画扔在了墙角,她说:“唐锐,放学后你重新画一张交到我办公室。”在她的眼里,蓝色的月亮是多么地不可思异呀,这个默不作声的男孩子总是要做出一些格鲁的事情来。
唐锐望着地上的蓝月亮,泪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不知道他的月亮错在哪里。下课的时候,同桌易小荷到前面拾起了它。
易小荷轻声对他说:我喜欢这个蓝月亮,唐锐,你可不可以把它送给我?
唐锐点了点头,当他抬头看这个他从未在意过的同桌的时候,他竟然从易小荷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眼泪,而那每一滴泪水里竟然都有一个蓝月亮,那么亮,那么晶莹。唐锐的心被震撼了。
易小荷小心地叠起那张画,她说:唐锐,我也看到了蓝月亮,那一年,当妈妈离开我们的时候,我看到悬挂在我们窗前的月亮就是蓝色的。
唐锐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易小荷没有说谎,易小荷和他一样真得看到过蓝月亮。
易小荷小心地把那张画放进书包里,唐锐看着易小荷笑了,就这样,蓝月亮成了唐锐和易小荷之间共同的秘密,在一起读书的那几年,他们一直是好朋友。
后来,易小荷随他的父亲去了很远的曼彻斯特,那以后,她常会在一些重要的节日里为唐锐邮来一些贺卡,那些贺卡虽然有着不同的祝词,但却千篇一律地印着爱琴海蓝色的月光,那种蓝色直逼唐锐的心灵,很奇怪,每次收到贺卡,那冷冷的蓝色竟然让唐锐感到暖意。
再后来,唐锐就没有了易小荷的消息,他也就慢慢地就把这段往事尘封了起来。唐锐想:在曼彻斯特的热闹里,长大的易小荷也许已经忘记了那个蓝月亮吧,那些只有他们才读得懂的伤痛,在遥远的国度里,或许已经化成了尘埃飘在空中。
唐锐经常会想念小时候的易小荷,寂寞的夜晚,他有时会在外面的阳台上呆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望着湛蓝的天空,他会问自己:这算不算是一段少年时的恋情呢?有时候,他也会无奈地回答自己:就算是吧。
是的,它虽然短暂,但他一生都看得见啊。
二
这是唐锐和他的同事伊朵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他们吃过饭后,便在淮海路上的一家茶楼里喝茶。
今天,伊朵的情绪很高涨,她对唐锐讲她的爱情故事。
她说,她的头发又浓又黑,曾经被一个男孩剪去一缕做为恋爱的纪念,藏在他家的一个祖传的怀表里,后来他们分手了,她没想到要索回那缕头发,当然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结剧有点哀伤,但头发却始终感觉不到疼,依旧那么青丝缕缕地一点点地长大。
伊朵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独自笑笑:如今那只怀表一定是锈得走不动了,而那缕头发也许早就扔掉了。
唐锐盯着她看,一双眼睛晶莹明亮。
他想对她说起他的同桌易小荷的故事,来做为她给他讲她的爱情故事的交换,但后来他没说,不管怎样,那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他愿意把它藏地很深。
他只是拿起茶壶又为伊朵的杯添了一些茶水。墨绿的茶叶在水里轻轻舞动,象一些墨绿的精灵。
伊朵继续说: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象我的大哥,他瘦,比别人多块骨头,他喜欢在人多的地方,选择一张孤独的椅子坐下来,他喜欢一个人在那里看远处的风景,他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他的心里头装得是什么。
唐锐笑笑,他知道伊朵在说他。伊朵是他们报社的实习记者,她青春,她快乐,她说起话来就是象爆豆子。在他们报社,大家都喜欢听伊朵说话。
伊朵继续说她的过去,兴致勃勃。
唐锐看了看表说:时候不早了,伊朵,咱们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坐车赶回去呢。
这次伊朵很乖,她没说话,就站起来到门外等他,只是她没让他看见她的泪水。一个晚上的喋喋不休,只是为了不让他看见她的泪水。
他们这次七天的上海之行就要结束了,明天的这个时候,他们就回到了自己的城市,继续着那种按部就班的工作。
还好,一切都按计划完成了,没有任何的差错。唐锐对伊朵说。
这次他们是来完成对一个大人物的专访的,还好,那个人对他们很客气,别的报社同行对他们的采访成功都彼感意外,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个人物是唐锐他们的老乡。
伊朵在前面低头走着,没有做声,也许她没听到唐锐的说话。
这晚唐锐感到隔壁伊朵的房间里很静,不象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就拧大电视的音量,或者敲敲他的墙壁,让他一惊一乍地跑过去,以为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次,唐锐竟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好象有什么在咬着他的心,他睡不着。
回到单位之后,伊朵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调皮、活泼、热情。她给同事们展示她在上海淘来的那些东西,碧玉手镯,锦缎织成的扇子,和一些装在瓶子里的紫色香薰草,还有一些是她捎给同事们的礼物,那是一些精巧的手机链或者是发卡之类的东西,礼物虽轻,却让每个同事欢喜。
中午的时候,女同事们都簇拥着伊朵吃肯德基了,在大家眼里,伊朵是个天使,她们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
唐锐站在那里看着她们离去,他知道,伊朵的那段情绪已经过去了,怎么说也是刚长大的女孩子,天说晴就晴了。
三
夜晚的灯光静静地流淌着桔黄色的光。唐锐在粉色的信笺纸上写下那个名字:易小荷。这样的信有过很多次开始,但是从来就没有过结尾。他不知道他的信应该寄往哪里。从前的曼彻斯特,在他的眼里成了一种记忆。
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种怀念了,唐锐知道,十多年的时间,已经让他把一段年少时候的纯真研磨成一种爱情了,欲说还休,欲罢不能的爱情。他不知道这十多年来,易小荷是不是象他一样怀念过他们的过去。
唐锐为易小荷设想了一百种未来。但不管怎样,她在他的眼里都是美丽而优雅的天使。
他曾经回到过母校很多次,在校园里的那棵桑树下,他呼唤过她的名字,他希望有一天在这里,他可以看到从海外归来的易小荷,可他一次也没有再见到过,他知道易小荷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他在树下泥地里深深刻下的名字,也被风吹去了曾经的痕迹。
轻风细雨一样的易小荷,会在哪一朵花里舞蹈?唐锐轻声地问,可没有人回答,透过语言的夜色,灯光飘移,唐锐看到了自己无辜地忧伤。
昼与夜,生与死,我们无法说出。从街头回到家,从花的芬芳回到夜的沉寂,桃子看到了桃花的痛。
在纸上写下那些文字,唐锐只是有一些惆怅:人生是没有重拨健可按的,如果有,他很想回到九岁那年,做易小荷的邻家哥哥。
四
那一日同事之间的小聚,伊朵竟然喝醉了。
她大声地给大家讲她的初恋,她的爱情,与她那一日在上海给唐锐讲得大相径离,她说: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很高尚地去面对他与爱情的,无论何时何地。原以为我和他可以这样一生一世地走下去的。因为在心的深处,我知道他永远在那里,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牵挂,我以为我们是真的彼此喜欢。只是某一日,在他的住处,看到了那个手捧鲜花,眉眼里全是笑意的女子,才知道那静悄悄开放的玫瑰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瓶里神秘的薰衣草出只是自己对自己注释的浪漫。我曾经是那些花朵中最容易辩认的一朵,而他却错过了我,他爱上的是别人。用一次爱情伤害我,是一处伤疤,用一次婚姻伤害我,是一次死亡。
泪水漫过了伊朵化过妆的脸,滴落在她面前的酒杯里。
伊朵喝下杯里的酒,又说:那时真是年少,以为只有鲜花才能永恒地礼赞爱情,但是我没有鲜花,我只有琴声,我只会让琴声一曲三唱。第一唱,看清金钱之下流淌的血,一个男人在桃花丛中醉生梦死,红红的酒可以醉过一个人十年的笑。第二唱,看清爱情之下多变的光,一个女人扬着眉,冷冷地对另一个女人说,你是第三者。第三唱,看清朋友之后冰冷的影,当歌声从午夜的歌台退场,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情谊已是咫尺隔着天涯。这就是生活给我的启示,我失败了,我真得失败了,有谁会看我为爱写得媚俗版本?当所有的爱集结成一段浓情,一曲愁肠,我在等着那天地玄黄般的三个字:我爱你!
伊朵在同事们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坐在她旁边的唐锐夺过她手里的酒杯说:伊朵,你喝不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有喝?
伊朵说:你是谁呀?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唐锐俯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伊朵你说过,有一个人象你的大哥。
伊朵嘟囔说:我没有大哥,我哪里有什么大哥,我大哥心里想着别人。
聚会在伊朵的醉酒里结束了,唐锐酒后负责送伊朵回家,这是唐锐第一次踏进伊朵的小屋,只是一眼,唐锐就愣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一年的蓝月亮高高地挂在伊朵的卧室里。
唐锐揪着醉意蒙胧的伊朵问她:伊朵,你说,你怎么会有这张画?
伊朵说:我知道你看到这幅画,你就会这么问的。如果我今天不给你制造一个这样的机会,你不知何时才能踏进我的家。
唐锐说:伊朵,你快说呀。你怎么会有这幅画?
伊朵走近了那幅画,从墙上摘下了它,她对唐锐说:看到了吗,唐锐,这幅画是精心裱过的,还有,你看到了这中间的裂痕了吗?它是被撕开的。
这时候的伊朵已经很清醒:唐锐你一定不知道,易小荷还有一个妹妹,她叫易小朵,也就是你面前的伊朵,那一年,易小荷拿回那个蓝月亮的时候,我才五岁,我不知道,蓝月亮的秘密,但我却爱上了它,我要从易小荷的手里夺过来,在我们姐妹的撕扯中,那幅蓝月亮撕成了两份,易小荷哭了,我怕了。我把那另一半扔给她说:给你好了,谁希罕你的破东西。易小荷小心地拾起它,回到她的房间里大哭,后来她让爸爸陪她去裱好了它。多年以后,我们随父亲去了曼彻斯特,她也一直把那幅画带在身边,易小荷从来也没有给我讲过蓝月亮的秘密,但我知道那里面一定有故事。直到后来我在她的日记里看到唐锐这个名字,我开始知道,她的故事与唐锐有关。后来回国后我在报社里遇到了你,我心中暗暗欢喜,我想走进你的生活,我想明白易小荷为什么会对一幅蓝月亮如此情有独钟。但不管我编怎样的爱情故事,都打动不了你,我承认,我永远都比不过易小荷。
唐锐的泪轻轻地滴落在那幅画上,他低头,易小荷年少时的面容又浮现在蓝月亮上面,唐锐看得清,易小荷的眼睛里依旧有蓝月亮闪闪烁烁。
唐锐问:你的姐姐易小荷,她现在在哪里?
伊朵伤痛地说:一场车祸,让她永远地留在了曼彻斯特。
五
唐锐在伊朵那里看到了易小荷的文字:
“我需要你,象需要一艘黄色的潜水艇,密封无声,是的,我需要你来平衡我微小的触须和体温。”
“在我还没有同樱草化为往事之前,我希望你能用一个吻把我救出,就象路灯下贴着腰亲嘴的恋人,忘掉了将来的忧伤。”
“我折艳丽的花,把它放在身后,我在害怕什么。”
“把一切都拿开吧,让我舞蹈,吸引旷野的静和午后三点的阳光,这不是我的初衷,我只想跳出一场雪,跟随细腰的十二月,在下风向,一下子被吹远。”
唐锐的心被什么牵扯着,在风里,一下又一下,很痛。他抬头看了看黑夜的上空悬挂着的月亮,它忧郁湛蓝的清晖,象一个人永久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