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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可惜一溪风月,临镜踏碎琼瑶。杜宇一声春晓,惹起旧愁无限
秋。
十五。
中秋节。
飞花似梦,丝絮如烟。
夕阳独斜,月圆满庭芳。
秋风细描霜露,落枫成幕,缀落绯影濒江溪。
碧江之岸,临水之湄,有影一人,修竹玉树,环溪踱步而至,欣欣然的衣袂飘逸——行走间,快哉风,微一抬眼,这世间再无风景可言——独遗一掬月光下的滢润水色,滴墨浸水,化羽纷纭,翩然飞鸿
来了!
他来了!
他又来了!
我扬头,迎着圆月,搅衣欣狂,嫣然一笑,晃得云儿遮月,羞了个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圆月,你来见证!
环顾四周:层峦叠嶂,峰底草木深郁,幽涧朦胧尘砾,飞瀑悬练山腰,峰顶烟霭云雾,飘浮于山际旷野——真是隐蔽得恰到好处!
碧湖上,石方叽,笔墨砚,茶茗清袅,琴声悠然清扬。
他——宝剑环佩,羽冠丰翌,身着月牙白的织锦绣袍,袍的款式奇秀,衣摆一圈精致金线刺绣,袖口轩敞,轻柔宽松,彷佛在秋季的湖水中浸染漂白,柔雪般的微沁,非常熨贴他风雅身姿;墨发上,轻巧地绾了一支白玉簪,凝含月色的洁莹,那容颜是任何画笔都勾勒不出的清贵俊瑕,狭长敛墨的凤眼,流光溢彩,含思、含笑、更含子夜星辰深邃的迷彻。
盘坐而扬琴,檀香墨发垂宽臂,指尖灵巧地挑拔琴弦,一串珠玉之声倾泄而出,宛转轻荡、无滞无碍,溪水应和,细细又浅浅的流淌,如若天边自由无束的云层,高空翱翔
我抬步,缓缓向前,一不小心踩响了地上的枝桠,发出了细微的轻响,乱了他的琴音,略微懊恼,停住,止步望他。
然,琴音不止,临危不乱,高调起,微有惊刹,突转急雨打团荷,又似,乍落银河冲九天。
欲修妙音者,必先修妙指。
我望着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曼妙地抚过琴弦,竟似纤尘,飘逸绝伦。
音有幽度,始称琴品。品系乎人,幽繇于内。故高雅之士,动操便有幽韵。
须知“幽韵”在指,无论缓急,悉能安闲自如,风度盎溢,纤尘无染。
有些花,生来便是用来呵护与赞叹的;有些景,生来便是用来绘画和赏析的。
而他,生来便是用来凝望和封存的。
琴音渐低,抚静了心湖,空谷便响起:“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其声,响彻云霄,如若珠玉环瑜相叩、清朗如美乐奏鸣——远闻,恰似珍珠落盘、悦耳,立感圆润纯净;近听,音质若花底莺语、赏目,顿觉冰如凝泉。
光听声线自是享乐非非,见过此貌者,天下男子,还有何容可拟比?天下女子,自去犹抱纱布半掩面吧。
这容貌呵——似雪瑕、纯净冰润;似玉泽、温秀飘逸;似花俏、灿烂绚目;似璃透、淡毫轻墨;似日耀、万里灿烂;似月羞、云霁朦胧
我竟听得痴了,看得呆了去。
凤眼,虽是淡淡一扫,但里面却黑得深邃,妙指倒不停,只是继续吟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还不过来?”
我恍然一笑,自觉失礼,脸红耳赤,移步而去,端坐他旁,煮了泉水,泡了茗香,刚想端给他,一不冷丁,却洒了他一身茶渍,哎,已经与他接触这么多次了,为何还是如此的慌手慌脚?
然,他只是轻轻的笑,从不责怪:“还不习惯吗?刚才在想什么?”
又是这一种如乐的笑声,怎叫我回答?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我低头羞愧,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哦?哈哈,君子如玉吗?”他见我点头,又道:“我叫溪风月,还记得吗?你是不是忘记我的名字了?”
“嗯?月公子。见过你的人,自会过目不忘的,又怎会遗忘?”
我迎上他敛墨似的凤目,里面星光璀灿,月色迷彻。
“是吗?原来,我在你心中只是位公子?”他忽又低头不语,端了一杯茶递了过来,不经意间,碰到了他冰润的手指,便有一丝触电的惊觉,又是一脸羞霞了,红得真想找个地缝穿了去,无意的,又对上他的眼,还是一片深漓的黑,似湖中的水,一波澜,便深陷。
“你喜欢叫我月公子?呵,也罢。今日,圆月皎皎,中秋之夜,团圆之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人生得意,须尽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他年月圆之日,我又会在何方?”
他自嘲地笑,语言中虽洒脱豪放,眼中却又依依不舍。
“丫头,这茶可好?”
我轻沾了碧清的茶水,香齿四溢,双目生花。
见我欣叹,他又问:“既好,又好在哪?”
我笑而不答,提笔临下: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哈哈,好个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好,极妙!”
秋风起,枫叶凌空,他临江负手而立,轩然气宇,提剑而起,衣袂飞尘:“弹一曲‘出塞’助我”
说完,剑已随身转,白衣倚雪,剑光著霞,满天红叶,月落霜池飞龙舞凤击雷电,意气风华贯长虹
而我,琴随剑走,不离不弃;心随他转,千呼万唤;意由他生,沉沦不悔!
最后一声琴音悠远地消逝,我轻轻地将手从琴上收回。
蓦然回首,却见他已剑收,凤眼中的火却越燃越炽,将我痴念的表情尽揽眼底,藏了起来,朱唇微一弯,优雅的弧度上扬,浮出个意犹未尽的笑意。
轻叹道:“希望,这世上能有人懂得珍惜和呵护你”
我微微一笑,红透得更彻底。
呵,这风一般潇洒,月一般迷漓的男子,可懂我的心?哎,唯有一番痴意向溪流了吧。
见我不答,他又道:“我合你一曲吧,算是相赠。也许他日不再复见”
我心口一惊一诧,紧到了心眼上,然,琴声已破空而出。
他神情坚毅,万般苍桑,自吟道:“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厝指如击金戛石,缓急绝无客声。
琴音清锐,澄然秋潭、皎然月洁、湱然山涛、金戈铁马、入梦战壕、沙场秋点兵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
豪迈干云,潇洒襟怀,指下自然写出一段风情,所谓得之心,而应之手,听其音而得其人。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听着他的反复吟唱,他不说,我也已知晓——男儿志在四方,英雄自配战场,又岂是儿女私情可以牵绊的。
他的琴音,仍在指尖吟咏,宛然深山邃谷,风声簌簌,渐入渊微。
他久久回望着我,起身而立,雪衣卓然。
“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当然知道何为——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抬头望月,心底碎裂掏空,复坦然,绝别的笑,千言万语,却唯有一句:“琴奏碧玉丝,语倾有谁知?”
空谷绝音,四周冷寂,他凌空尔去,茫茫然入云深处。
我成全你,就像月有阴晴圆缺一般,忠义自古两难全,若没有残缺,又何来圆满?——如若,你不曾心碎,又怎知,你的心原本是完整的?
我对空高歌:“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非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溺水在高翔”
风萧萧兮,易水寒,但堪比心寒寂廖否?
那般的男子——一掬月光下的滢润水色,滴墨浸没,梦羽纷纭,翩然飞鸿
今夜,且让我独守一溪风月。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