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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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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745年,蒙古草原上盛极一时的霸主突厥汗国被攻陷,回鹘国取而代之,不断发展壮大起来。

    公元840年,强盛的回鹘宣告灭亡。

    据后来的史学家考究,灭亡的原因有三:一是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激化;二是饥荒与恶疾;三为邻近民族趁其衰弱联合攻之。就这样,传说毁灭了

    “参卿,不用再浪费时间在本王身上了,去看看族里其他的病人吧。”软帐内的语气知命而无奈。

    回鹘国的国王竟也染上可怕的恶疾,难道真是天要亡了我们?软帐外的男子沉静的面庞抽搐了一下。由于是游牧国家,平日里国民的健康无碍,因此全国上下也就一位正式医生─—这位被称为“参卿”的男子。

    “可汗,邻族的几位权要也是由在下治愈的。”参姓男子并无去意。

    “对不起,参卿,本王并非质疑你的能力──就照你的意思吧真是辛苦你了,你救治了邻族政要,是减缓了我国边境的危机,谢谢”软帐中伸出一只漆黑的手,触目惊心的晃动。男子握住了那只受到感染的手,感探着对方患病的程度,星目渐渐黯淡。

    “噗!”帐中人向外吐出了一口血,正如预计般,墨黑。男子怜悯地抽回了手,将帐中人的手放回被黑血遍布的锦被中:“可汗,请休息片刻,在下很快就回来。”

    “参卿参卿,本王不行了的话,由你继位可好?那些忤逆的毒子、咳、竟把我丢弃在这种地方,只顾自己争抢王位没一个来探望我的只有你,参旻,你、我的,儿啊”账上的人顿时泣泪纵横起来,仿佛在一瞬间由君临一方的霸主转为一介戚哀老头。

    参旻柔着表情,像在叮嘱不懂事的小孩一般:“可汗,您病得,不轻啊。都,糊涂了。”

    萦绕病痛的身躯因刺痛在微微地颤动,那只漆黑的手再也举不起来了,擦不去络绎下坠的挽莹。

    还以为,他不嫌弃自己是因为他还爱着他,原来,他早已断去那份情了。如今的他,只是以臣子的身份为自己尽着忠。多么、多么忠贞的臣子啊!作为回鹘国国王,我也该欣慰了吧?但为何,伤痛却澎湃不止地在胸中涌动呢?参旻,我的,孩子。

    参旻出了帐篷──一顶位于低湿处的住帐,四周冷冷清清的。当初,这是他赐给我与母亲的,现今归还与他,是巧合吗?还是罢了,去瞧瞧那些争啃骨头的王子们吧,这些狗东西。王位,对我来说与烂骨无异,只是今天,那群狗要接见大唐使臣,得去看看,省得又出什么乱子,我参旻亚墨典,可真是担代不起啊。

    两天后。

    恶疾传遍了整个国家,2/3以上的人感染,近半数死亡,残留者在死亡边缘痛苦挣扎着。牲畜远在人类感染之前死腐过多,但草原上的恐慌,已不止是死亡与饥荒了。

    邻族则远远地回避着与回鹘的接触,连大唐使者也早被回鹘境内的惨状吓得连夜逃逸。回鹘衰败下去了,但是,王位之争仍在继续,直到所有的王子、宦臣、嫔妃无一幸免──这种病竟至于无法避免。

    参旻在一位急切渴望痊愈的王子与另一位国中权要面前始终保持沉默。两人不死心地拼命讨好、哀求着。“我无能为力。”参旻直视着那四只隐去了阴狠与残忍的眼睛,随后告退,回到了自己那间低湿的小帐。

    “可汗,今日感觉如何?药有效吗?”参旻拉开了其间的软帐的帷幕。

    一位神情怡然的老人容光焕发地点点头作为回答。

    看来,他是死不了了。参旻有些晕眩,扶住了帐棱。

    “参卿,怎么啦?”可汗从未见过参旻会有虚弱的样子。

    “最近被几位王子纠缠──劳神过度。”参旻无意隐瞒那几只狗的近况以及自己对他们的厌恶。

    “”可汗望了望参旻,没有再说什么。参旻也不语,出帐片刻,回来后,手持盏碗,递给可汗。

    “咳、咳,参卿,族中多人染上此病,你可知是什么道理?莫非天要亡我?!”回鹘国国王轻叹一声,纹点鬓发,龙钟老态,没有了骑射扫天下的雄姿。

    “先前的大旱、饥荒。”参旻闭目养着神,双唇微启。

    “这是我的错,是我纵容那些人唉。”可汗接过盏碗,回想着当初之事。     “大王子、二王子反对粟特商人的要求,还恶言辱骂;您赐死了安允合大人与特勒柴革大人,使丞相掘罗勿逃往南部;分部落不满您的统治,无心务农,纷纷反叛。您又听信谣言,一拖再拖,至今不去平定,终有一天,您会无力顾及。”参旻坐了下来,离得可汗远远的,他知道可汗会发怒了。但这正是每次的药引。

    果不其然。

    “该死的,参旻你是不满意我这个可汗的统治吗!?”可汗气得浑身发热,一转眼,又明白了参旻的深意。一声长叹,悲凄苍凉,将药一饮而尽。

    参旻接过碗,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

    可汗已无大碍了,他离开了小帐,回去可汗的住所,去夺回自己的王位。

    “父、父王?您、您不是染上那个病,应该已经怎么会?”大王子一见可汗,一脸不信,自己都是依靠拐杖硬撑站着,这老头竟能!

    “我应该已经死了,这王位应该已经是你的了,对不对?”可汗狠狠地盯着大儿子。

    “不、不、不是的,可汗,您是有神灵保佑啊!怎会轻易死去?我、我这就把他们全叫来这儿见您。”人影屁颠屁颠地离开了神气奕奕的回鹘末代可汗──彰信可汗。

    不一会儿,可汗身边齐聚了一大群他的子嗣,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殷勤地服侍着彰信可汗。他们全都喜出望外,是真正的欢喜雀跃,这一点无论是谁都可以轻易感受得到。彰信可汗故意忽略当初他们弃他不顾的情景。他已经老了,他想要的,就只是这样被亲人环绕,享受这天伦之乐,南征北战的生活,他厌了。

    “可汗啊,我们都染上了这种恶疾,我们又不像您有神灵护佑,这叫我们怎么办好啊?呜”那是可汗最宠爱的小妾,粉面凄然欲泣。

    四周静了下来。彰信可汗环视了一圈,那些人不是渴望便是悲伤的眼神让他心中一惊。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不行,我承诺过,决不可说出医者的名字与医治过程的。

    大王子领出刚足十岁的儿子,对他使了使眼色。

    小孩乖巧的跪下,跪着移到彰信可汗脚边,紧紧一把抱住了那双苍老的腿,呜咽起来:“爷爷可汗,救救我们吧!孙儿求求您了!我不想死啊,也不想爸爸妈妈死啊。我们都活着的话就可以陪爷爷可汗了呀!爷爷可汗不要我们了吗?不要了吗?哇”

    彰信可汗缓缓蹲了下来,搂过了孙子,老泪纵横起来。是啊,不要他们了吗?这怎么可以?他们是我的家人,他们为我回来而衷心高兴着;可是,参旻他彰信可汗想起参旻那双安稳无波的眼眸,半是不屑半是无奈的进出,从未有过一句的体己言语牺牲了他,换回的,更多,不是吗?

    “咳、咳、爷爷救你,爷爷一定会救你的。”

    周围的人都笑了,他们终于盼到这句话了,他们很高兴,仍是那种衷心的高兴。真高兴,原来,那个臭老头还有用,我们,不用死了

    绞刑台前,多了一只大碗,那是用来,盛血的。

    原来药,是参旻的血。

    原来代价是,参旻死。

    彰信可汗脑中一片空白,最后一个得知了一切的真相,竟然是在参旻行刑前。

    原来,我喝的,是他的血!原来,虚弱是,因为这

    “来人!带我去!”可汗全身冰冷,颤抖的一声大喝。

    “嘿嘿嘿,参旻亚墨典,你可不要怪我们,谁叫你去救那个臭老头子,他把你卖给我们是很正常的──你算什么东西?命比王位重要,等我复原了,我还是大王子,要登上王位简直太容易了。而你,不过是那家伙的弃子,怎么,你以为他会传位给你?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肮脏的奴隶生的,他连承认你都不可能!正好,你死了,两全其美,连族人都会感激我救了他们,哼哼哼。”大王子看着这个“王位争夺者”曾经对他见死不救的情形再次浮现,让他燃起了浓浓恨意,使劲一鞭子抽向参旻虚垮的身躯。

    参旻亚墨典,已经被眼前的恶魔折磨得无处不在流血,然而,他的眼神仍是那么平静,就像这片宁谧的蒙古大草原,远遥缥缈。

    “绞!绞死他!绞出他每一滴血来,拯救我们草原的子民!”愚昧的民众已被灌输了参旻是这场瘟疫之源的思想,尚能站立的纷纷围观,群情激愤。

    “可汗到!”

    彰信可汗骇异地意识到周围的状况。他无措了,他犹豫了。是否要去阻止这场涉及民心的事件?他缓缓行至参旻面前,满目痛疚地望着他。参旻只是睁开一眼望了望彰信可汗,漠然,随后绕过可汗,虚无地眺向远方,远方的草原。

    大王子闪着阴谋的目光,向可汗请示下令。

    彰信可汗徐徐伸出了双手,痛惜地轻触着参旻的伤处,他白眉皱拢,所有的关爱溢于脸庞,老迈的眼眶涌动着泪光。他摇头,缓缓地,渐渐快了,越来越快,他重重地摇去目中的泪水。他张开了双唇,什么也发不出来。参旻为此怔仲了,他有些回应地露出一笑,笑容中尽是凄然。

    可汗的表现似乎早已在大王子意料中,他嘴角一瞥,向旁一击掌。只听得一个童音:“爷爷,爷爷!救救我!我好难过!我快要死了!爷爷,我浑身都痛啊。”

    彰信可汗微见佝偻的尊体一震,痛苦的看着三处,为难地低鸣了一声。

    参旻脸上闪过一抹未知的神色,他首次将双目探入另一双眼睛:“父亲,如果我说,我不愿死,您”

    彰信可汗惊喜地回望,他叫我父亲!父亲!他不知该说什么了。

    台下越来越喧闹了。

    童音也掺杂进来:“痛啊!痛啊!爷爷,孙儿死了不要紧,今后我们再也不能陪你了呀!”声音已是撕裂般。彰信可汗闭上双目,垂下了头。等到四周再次静下。他睁开了眼,泪珠不断地滚落,他没有说任何话,他只是那样看着参旻。

    沉静的双眼不停来往于眼前人的脸庞,似乎在反复确定着什么,参旻掠过一阵锥心的刺痛,他黯淡着双眸,静默地承受着最终的领悟:“明白了,是我,糊涂了”

    可汗想解释什么,但再次被断续的童音阻断:“爷爷,我不行了!”

    手举起,放下来了。一阵欢呼。我死了吗?参旻发现自己竟浮在半空,晃啊晃的,飘啊飘的,不知将去向何处。

    “我怎么会让你死?我的‘原’,我终于找到你了。”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你是谁?”参旻静静地问道。

    “我是赛潼。”

    “赛潼赛潼”参旻重复着这个名字,猛然间泪光四溢,他闭上了双目“赛潼,让人怀念的名字。”好温暖,无论发生什么事,有他在,有他在!

    “我不会饶过那些欺辱你的人,原。”回鹘的气数该尽了,还有那些人,不会让他们死得太痛快的,呵,呵呵呵呵呵!

    “我、我做了什么?旻,旻儿,我不想的,不想的。”

    “爷、爷爷”小孩似乎很胆怯。

    “那个叔叔死了──你可以活了?”彰信可汗失神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子,陈述着自己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伤痛“你不是说你很痛吗?哪里痛?说啊,你说啊!”小孩被吓退两步:“这、这是爸爸让我说的。”可汗已无法独立直站,他拄着拐杖向前踏了一步:“你害死了他!你知道吗,你害他死了!”

    小孩吓坏了,就哭了:“那个人是什么东西,他活着就要抢将来是我的东西,当然得死爸爸说的。”小孩越说越小声。

    可汗倒吸了一口气,压紧自己的胸口,脸颊滚落重重珠晕:“逆子!又是一个逆子!啊!咳、咳咳”他脑中满是参旻端着碗盏,沉静而立的容姿,以及那一抹死心的了然他不再言语,捏紧了手杖,用尽全力向孙儿头上砸落

    死灰般的沉寂,指控般的鲜血。

    可汗再次举起手杖,微笑着向自己头上敲落。“参旻,父亲为你陪葬,啊。”

    “没这么便宜的事!我要让你慢慢地死,每天都痛苦地活着,看着国破家亡原受过的苦,我要向你们一一讨回来!”

    回鹘国每个喝过参旻之血的人,翌日便撒手而去,死于一种更可怕的剧毒,死状恐怖

    公元840年,黠嘎斯一举消灭了回鹘。彰信可汗早在之前自杀,遗体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