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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小序：我希望，我的头，掉下来，还在思考。
我如此静默地端坐在小屋的灯光里。
小屋静默地端坐在庭院深深错落有致初雪欲来的寂静野外。
无语的静夜里，灯光闪耀着柔和的韵致，仿佛精灵，钻进黑夜编织的这寂寞的网里面，沉重地光芒弥漫小屋的整个角落，让生命的痕迹无可遁逃。音乐声里面，熟悉的低音默默倾诉，没有欢快的音符，起起落落总是在心底奏鸣，生命之轻，飞鸿掠过的空间，唯有一丝透明的丝痕，辗转，轻飏，无边的流水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开始涨潮，行走在海的一个边缘，透骨的寒意侵袭，白雪愈落。
岁月开始退潮，青春开始消逝，白发开始点数日子的年纪，烟头开始累计岁月的时间，没有空间和回忆可言。摊开沾满灰尘的唐诗宋词，心头掠过微微的刺痛，仿佛不经意间展开写满泪痕的信笺，才发现没有文字，没有签名的时间，只是一张纸，找不到那时幽幽欣喜的表情，唯有些许失落，刺痛眼睛。
“一个人埋在地下，要经过多少时候才会腐烂？”这是掘墓人和哈姆雷特关于死亡的一段对白。
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很早的时候曾经研究死亡的意义，也曾醉心于那些充满悬奥黑白相间的太极图。生命只是一个符号，符合的集合组成一个颜色，之后黑白两色就是两个群体：男人和女人。从此也就在混沌初开的星宇，有了黑夜和白天，善良和邪恶，真理和荒谬，生存和死亡。所有的一切没有痕迹可言，可冥冥中总有一根线牵着你，从生至死。死亡不是解脱，遁世不是挣扎，唯有把自己置于生命的边缘，把自己放逐与狼群起舞的寂寞边界，透过死亡之前最后的曙光，才在陡然间醍醐灌顶，参透生命的意义。如此，生命无意义。
“这儿又是一个骷髅；这骷髅已经埋在地下23年了。”惊叹！这骷髅在冰冷交替的夜里熟睡的时间竟与我现在的年龄相同。寂寞里来，走到尽头，依旧无法逃脱被人从地下掘起研究的噩运。生，富贵抑或贫穷，邪恶抑或善良；死，多情抑或无情，全葬抑或裸葬，还有什么区别？一捧黄土，埋下赤裸裸的死亡，难道还在期待什么来世或是前生？所谓恩怨情仇，所谓生离死别，在帷幕落下的那一刻，尘埃落定。
“它是谁的骷髅？”高贵的王子问那个掘墓人。
会是谁，又能是谁呢？呼吸的每个人手里面都握着一个骷髅，它就端坐在你摊开的掌心里面，犹如那曲曲折折的生命线，期待参透自己生命的痕迹，期待在辉煌的帷幕前面跳舞。在夜里，你开始把玩那个骷髅，和它对话，直至老死，风干后，那枚在别人掌中把玩的骷髅，就是你那还在沉思的头颅。他在问你你曾经问过地每一句话，他在重复你曾经重复过千万遍的心情，他在哭泣，因为你也曾经哭泣。
“这个骷髅，先生，是国王的弄人郁利克的骷髅”郁利克？就是那个曾经耻笑别人死亡的郁利克，可是在他死后，自己的头颅被别人拿在手里，被人耻笑：“现在你还会挖苦人吗？你还唱歌吗？你还随口编制一些笑话，说得满堂捧腹吗？你没有留下一个笑话，讥笑你自己吗？”残酷啊，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心酸？心在滴血，可是比起这个结局，滴下来的，不是血，只是一些无价值无意义的尘埃。即使你在水中——在海里面冲刷自己的躯体，肮脏的灵魂依旧散发潮湿的污秽，连墓碑也会被野草吞没，生满蛀虫，安巢，化做尘土，随风飘扬，迷了路人的眼睛。
当所有的繁华落尽，当所有被掩盖在腐烂野草下面的真理慢慢浮现，我就端坐在你的面前，把我囊中所有的东西递交与你：一个骷髅——那是23年后我在你埋葬我的地方，掘开墓碑，挖出来的战利品；一本诗集——那是在我在被爱情侵袭，意乱情迷的深夜里的呓语，除你，不会有人看懂；一枝杏花，那是我在临终前送给你最后的礼物，你会在记起我的时候，把它，插在我的额头。
我一直这样笑着，所有的神秘开始在我的脸上绽开，我想到了杏花。那是花开的声音。“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不知道你是否还有这样的兴致，在雨落花开那夜，采拮一束粉红的杏花，送到我的墓前，沾染那些初春的灵气，把自己的灵魂慢慢地清洗，就像千年以前那样，我把灵魂放在诗词和文字里面悄然漫步一样。当我掘开自己坟墓，我才可以找到我那洁白的头颅，放到你温暖的小手上面。
这是一种剧烈的痛苦。对死亡的坦诚也将是我对生命最后的崇敬和膜拜。荒原，本是杂草丛生，生命从荒芜开始，在无知中结束。已经在担忧和混沌中生存这些年，圣寺远远近近的木鱼声开始敲打我失眠的夜晚，没有人听到，没有人看到，我就这样一直笑着。我的头颅会被这大彻大悟的声音敲碎，那样，我所能在最后给你的礼物，也会有一种残缺的美丽。
深夜自扪，独坐小楼，窗外是否已经鬼影重重？在我印象里面，所有的鬼怪都是善良而美丽的，只是那埋在心里尚存的几分怨气，死不得度而已。在蒲松龄的小说里，鬼怪所参悟的真理远胜于生之人。于是，我怀疑当自己穿过黑夜的精灵，漫步于野外的坟穴时，是一份超然的洒脱。坦坦荡荡做人，何必害怕漫步坟茔，与鬼怪秉烛夜谈呢？
生命本没有意义。活着，就是要找到那份本不存在的意义，正如骷髅或是鬼怪。而这，或许就是整个人类坠落时跌散于星球所有的记忆碎片吧。何时醒悟，抑或一生不得解脱？当我解开这层薄薄的纸，生命的躯体也就猝然倒地了。生命最大的悲哀，不是死亡，而是在碌碌无为中从未产生疑问，就像蚂蚁，辛劳一生，只是为了搬动维持生命的食物，而不是想象从前远古时进化的古猿，那么，它们也就注定永远不能找到记忆，重获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
窗外开始飘雪，飞飏的雪花开始试图掩盖世间那些肮脏的一切，包括那些刚刚倒下的生命之躯，还有那些游荡在荒芜的鬼魂。
就让我在这个冬雪初至充满荒芜和寂静野外的小楼里面，静静把你放在心里面，参透那些文字，寻回生命最初的碎片。
亲爱的，就让我带着漂浮的笑容，端坐在生命落幕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