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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名魔族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前倨后恭之状,判若两人,绝对令人想不到,他们就是不久前胆敢深入人域军营挑事,视死如归的硬汉。戴和正惊疑更甚,不需细想也知那声音的主人绝非良善之辈,不是魔族中地位尊崇的前辈高人,就是心狠手辣至极的恶魔。直到两名魔族退出石洞,那声音再没响起,似乎忘了场间还有戴和正站着,只有数百名男女老少,依旧跪地不起,显得肃穆诡异。
才脱恶狼穷追,又进虎穴,戴和正暗想,这些人正在举行什么仪式,或许顾不上自己,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不敢做出大的动作来,两脚一撑,全身后仰,就想倒窜出洞口。戴和正这一窜,毕集全身功力,猝然而动,事前没半点征兆,料想就算对方是地仙境的高手,也未必来得及阻挡,谁知只跃不到一尺,便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浑身忽地绵软如泥,无力之感比上回中了九毒公子的软筋柔骨散更甚三分。
原来并非对方忽略自己,而是自己早已着了对方的道了。周边人群密集,就只自己一人中招,药力又发作奇急,单单这手控毒之术,就比九毒公子高了足足一大截。戴和正要是没见过毕于通,没听过他说话,定要将那声音的主人认做万毒门主了。
这时那数百人开始低声吟唱,听不清具体字眼,但能听出无比虔诚卑微之意,似乎要将全身心都献出来,这样的景象让戴和正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未过多时,这些人似乎耗尽了力气一般,浑身摇晃战抖,跪也跪不稳了,等一篇祝祷辞唱完,半数人都累瘫在了地上,满身大汗,呼呼喘气。祭坛前的白袍女子喝令一声,这数百人拜了一拜,各自起身,向洞口聚集,鱼贯而出,自始至终也没向戴和正多瞧一眼。
转眼间,洞里只剩下戴和正和祭坛前的两个白袍女子,还有那不曾露面的神秘高手。戴和正不知对方要如何炮制自己,无非一死,惨一些或是痛快一些,也没什么区别。那声音响起,道:“人族小子,死到临头,你还挺镇定。听说你勾结炼血殿大小姐,欺师灭祖,荼害门中地仙,又早已死在噬魂剑下,怎么被军中之人追杀到此?”
戴和正心里一震,原以为这里地处深山之中,信息闭塞,想不到自己的臭名早已经远扬至此,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不过死期在即,也不想辩驳,闭起眼睛,脑海里转来转去都是血绯烟的样子,偶尔杂有紫鳞和圣女,一颗心竟然渐渐宁定安详下来。
那声音嘿嘿一笑,道:“这当口你还有心思想你相好的,果然是色胆迷心。血大小姐小小年纪竟有这手段,日后倒要见识见识。”语气里隐有淡淡讥嘲。
戴和正不知她如何猜到自己所想,但言涉血绯烟,鬼使神差地辨道:“烟儿心地纯良,你可别想岔了。”
那声音哈哈大笑,道:“心地纯良?你说她心地纯良?”
戴和正微怒道:“仅凭传言,如何能够妄下定论?你不识得烟儿,烟儿是个很善良的姑娘。”
那声音反问道:“哦?听起来你师叔祖之死,你不曾参与其间。那你师叔祖怎么成为炼血殿的血食的?”
戴和正叹了一声,道:“在下此行本要去炼血殿问个明白,但在下确信,其中定有巨大误会,烟儿和我只是被阴谋陷害。”
那声音饶有兴趣问道:“看来你还是真的被蒙在鼓里,事到如今你仍是不肯相信她欺骗于你?”
戴和正斩钉截铁道:“若非烟儿亲口承认,在下绝不肯信烟儿会欺骗我。”
那声音提高几分,道:“她害的你身败名裂,害的你师门长辈殒命,害得你玄阳教清誉扫地,你仍肯相信她?”
戴和正心里痛苦挣扎,道:“我只信烟儿亲口对我说的。”这回答仿佛不仅是对那声音说,更多的是对自己而说。
那声音似乎有嘉许之意,又有几分妒恨,道:“老实说,我是不信,你这丑汉,修为也不济,没有一个可取之处,如果炼血殿大小姐不是有所图谋,怎么会看得上你,你就算到了炼血殿,也是一死。”
戴和正不答,过了良久,那声音长长叹了一口气,惨然落寞之意无穷无尽,无边无际,道:“我可以成全你,放你走路,倘若你能不死,需得回来找我,替我办一件事。”
戴和正原想自己出言冲撞,更无活路,对方说不定还会万般折磨,想不到竟会轻易放了自己,正诧异间,忽觉浑身筋骨一挺,全身劲力全然恢复,那声音道:“你去吧。”
戴和正不知她身在何处,便向祭坛方向行礼道:“不知前辈要在下办得什么事?”
那声音冷笑道:“你大可放心,总不会有违你们正教假仁假义的规矩。”
戴和正恭恭敬敬拜了一拜,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和成全之德。在下如若侥幸得活,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此处,践行承诺。”
等了片刻,那声音不再响起,戴和正朝那两个白袍女子点了点头,转身出了石洞。这时尚在黑夜,戴和正仰观星斗,朝西北而去,心里猜测石洞那声音的来历,魔族之中,成名的高手他大都略有耳闻,一一想了个遍,始终不得其解。
一面走一面打听,这天,戴和正来到炼血殿附近一处大城,魔族的城市与人族大有不同,城墙由光秃秃的石头砌垒,无泥灰粉刷涂抹,更增原始苍凉之感。城内楼阁低矮,少有高大屋宇,也没什么雕梁画栋,朱墙玉瓦,只胜在一个辽阔。
戴和正观察良久,这里虽是魔域深处,进出行人也并非个个身负魔气,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族也有不少,倒是省了一番乔装打扮的功夫,于是跟着走上前去,缴纳了散碎银两,施施然地进城。
只见城内之人大多带些暴戾之气,想来是被魔域中的魔气侵染,阴暗巷弄中不时传出打斗之声,但大街明道上却太平无事,想来规矩如此。
戴和正找了一处稍微宽阔的酒肆,眼瞧有几个修士在内用餐,跟着走了进去,挨着左近的酒桌坐了下来。
酒菜上齐,暗暗凝神听起店中交谈的话语来。过了好久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戴和正目光落向邻桌的几个修士,正想什么办法能搭上话。却听店门口突地一阵喧哗吵闹,进来几个修士,修为不低,这时店里坐满,只戴和正一人占着一桌,十分惹眼,那几个修士扫了一眼,目光炯炯地瞪了过来,想让戴和正知难而退。戴和正微微一笑,哼地一声,眼里尽是挑衅的意味。为首一人修为先天中期,大马金刀地走了过来,步伐颇为沉稳,语气不善道:“朋友,吃的差不多了,让个座吧?”
戴和正冷冷道:“要我让可以,不知你有什么把式?”
那人嘿嘿一笑道:“原来也是个练家子。”戴和正自有敛息的功法,身上真气若有若无,让这人以为只是入门的武者。那人将手一伸,正是江湖惯常暗中较力的伎俩,戴和正如何不识,也伸出手去一握,只觉对方一道大力涌来。戴和正随之运劲抵御,将力道催至同等大小,对方连运三次,始终奈何不得戴和正,已知眼前气息普通,古井不波的汉子,修为绝不下于自己,却也并没有给自己难堪,正要就坡下驴,只听戴和正说道:“我一个人坐不下这么大一张桌子,不知有没有资格请诸位同席?”
那人本想另寻一张桌子,赶人强占,听得此言倒不好拒绝,哈哈强笑道:“能交你这样的好汉子,我们荣幸之至。”就势抽手坐下,他那几位同伴跟着落座,互相行礼通名,又叫了几个好菜。
喝了几杯,戴和正问道:“听说炼血殿殿主地仙之境指日可待,正是大举扩张的时候,我本山野散修,正想投身彼处,谋个前程,不知几位朋友有什么门路?”
为首那人道:“朋友算盘倒是打得真精,不过炼血殿那样的大势力,岂是我们兄弟几个能够攀得上的。依我说,朋友这样的身手,何必去炼血殿讨差事,寻个中等的帮派,混个长老干干,不是更好?”
戴和正微微一笑,道:“往日里这也是一条妙计,可惜两族大战在即,嘿嘿,跟着大势力,活命的机会总大的一些,万一立了大功,有什么好功法,好灵材赏下来,那可就挣了。”这话合情合理,大势力宝物众多,正是散修所缺,几人应和数语,戴和正又道:“不瞒几位,其实门路牵线只是锦上添花,我自信有几分本事,原本就打算毛遂自荐,就是不知它炼血殿大门朝哪开,几位可否赐教一二。”
几人一五一十将炼血殿详细方位及一些较为可信的传闻告诉戴和正,说的颇为详尽,戴和正不想显得刻意,又问起周边一些较大的帮派,似乎将之作为备选。萍水相逢的酒席罢了,几人一一作别,戴和正对炼血殿也有了了解。
炼血殿所在血池山自山脚开始防御哨岗层层遍布,可分为三大关,第一关戴和正自信可不惊动他人而过;第二关就令人大为头疼,全是先天好手,即便自己全盛之时,也未必闯得过,别提让守卫不知不觉;至于最后一关:血池,便是地仙也不敢大意轻视。
不能力闯,只能以智巧取,但炼血殿立派数千上万年,有什么漏洞早被堵的严实,这些算计筹谋也非戴和正所长,原本只凭一股心气直冲冲闯来,哪会料到,船到桥头却不是自然直,最后一步如此艰难,只怕未见炼血殿,就先葬身在血池山上。
戴和正愁思不决,难道要守着血池山,等血绯烟自己下来不成?脑筋转了半天,半点主意也没想出来,还是先上山瞧一瞧,趟趟路再说。
戴和正出了城,数个时辰之后,暮霭四合,已到了血池山前。斜阳残照,远远看去,巨大的血池山遮天蔽日,将余晖挡得干干净净,山下只剩一片黑暗。待得太阳彻底落下,让戴和正想起初次遇见血绯烟时,也是这样的黑夜,也是这样偷偷摸摸上山,也是这样紧张,只不过那时成竹在胸,这时明知必败。
戴和正如一只猎豹,轻盈迅捷,悄无声息地奔上血池山,直直上了数里,才微微发觉脚步声音,是巡山的守卫。明哨易躲,暗哨难防,戴和正小心翼翼,速度大大放缓,几次险些就被躲在暗处的守卫发现,总算凭着修为,提前躲了开去,等守卫渐渐稀少,料是过了第一关,心里提到极处的焦虑才稍稍放了下来。
戴和正匍匐在地,喘息一阵,悄悄向上看去,夜里目力不能及远,只能看出数十丈距离,未见到守卫,但危险绝不稍减半分,反而成倍增加。第一关多是后天武者,第二关则个个是先天修为,更有示警的法阵,令人防不胜防。但戴和正别无他法,只能以身试路,观察良久,才敢奔行一阵,又立即伏身,静静倾听,是否有动静。
或许老天保佑,戴和正渐渐潜入第二关深处,还没触发法阵,也没被人察觉,正要继续跃起奔行,忽地感到一道微不可查的真气波动,跟着肩上被人轻轻一拍,戴和正一惊,登时一个侧翻身,手脚并用,击向来人。这似野狗撒尿的招数使到半途,便不得不收回,模样显得更加狼狈猥琐,戴和正看着来人,轻声惊呼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