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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青石曲径,通向一片白雪漫天之地。
细细一看,原来是一片梨树林。
恰逢梨花时节,千雪万雪齐齐在枝头绽放,纯洁得不染尘埃的白色,将那方的天地都渲染成素裹雪白,美得肆意,也美得低调。
姜锦自嶙峋怪石假山的曲折缝隙处看到一方素色,就像被那地蛊惑了心神般,忘了把她往另一方向带路的阿元,直直朝着梨树林而去。
阿元跑出很远,还当锦锦依然跟在他身后,待他往身后一看,哪里还有锦锦的身影?
阿元小嘴一瘪,刚要委屈,却发现没旁人在。
揉揉眼睛,他斗志熊熊地掉头往回走。
锦锦被他弄丢了,得找回来才是!
此时“被弄丢”的姜锦,闯入那一片仙境之地,像是迷失了方向的精灵,空灵缥缈的星眸荡漾着水色,映照出身周雪色迷离。
当她为这片风景所惑时,不知也有人为她这风景所惑。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雪色梨花掩映深处朱红色二层小楼,在那二楼雕花栏杆后,一浓郁得深沉的身影凭栏处望潇潇景色,在这片清高又美丽之净地,他却成了凝聚天地浩瀚的庄重,深色身影森罗万象,触之心惊。
他寒目铮铮,触碰到那抹柔软身影时,乍然暖化。
看她仰头茫然望着枝头梨花,肌肤素犹积雪,双目暖而不傲,潇潇雪色堆积成她的绝代之色,美有倾城姿而不自知。
悄然扰乱他沉静的心,却笑得无忧无虑,任何烦琐事都给她的眉眼挂不上忧愁,眼里的细碎金光如永恒不落的太阳骄光,照亮他心底的万丈山河。
天公作美,赠尔春风。
盛开到了极致的枝头梨花被这一吹,零零散散飘扬起来,打着卷儿当真飞了漫天满地,白色花瓣失了好风借力,洋洋洒洒落下来,当真是下了一场花雨白雪。
姜锦似有所感,回头一望。
就看到那深白浅白尽头,那人遥遥看她,森严眉宇为她化作一片暖色,珍贵得恨不让人捧掌珍惜。
“顾……”姜锦唇瓣轻启,吐出一字。
后面两个她原本很熟悉的字,在她欣喜时叫过,伤心时叫过,惊恐时叫过……叫过千遍万遍的,如今却越发难以启齿。
不想叫,不想这么叫。
她的挣扎与纠结,透过纷飞花雨,传递到他的眼中,似那心有灵犀,感受到她的情绪,不由得身子前倾。
姜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整理好情绪,抬头时,她又是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姜锦,朝着顾小叔晃动手臂。
顾寒倾以为自己方才看到的是错觉,释然一笑,这才安了心。
两人远远对视着,一人在楼上,一人在楼下;一人在林外,一人在林中。
淡淡的默契隔得很远,也依然拉在两人之间,牵扯不断。
如画一幕,美好得不忍打破。
姜锦和顾寒倾都有这番心思,谁也没动,谁也没转身,就这么远远看着。
直到。
“锦锦!”阿元飞快跑了过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我以为把你弄丢了!”
天真无忌的童言童语,惹得姜锦发笑,被迫挪开了与顾寒倾对望的眼神,看着阿元问他:“为什么会把我弄丢?我不是在这里好好的吗?”
阿元委屈极了:“可我走着走着你就不见了。”
姜锦神情一凝。
好像……是她……没叫住阿元就转身了。
看阿元一心把错责都认在自己身上,内疚还不安的小模样儿,看得姜锦一颗心都揪紧了。
“没有没有,是锦锦没告诉阿元就走到这里来了,不是阿元的错。”
阿元要哭不哭的,觉得姜锦是在故意安慰他。
姜锦看他一眼,故意沮丧着语气:“阿元不原谅锦锦的话,锦锦就只有一个人抹眼泪了。”
阿元的伤心劲儿一扫而空:“锦锦你不要哭!”
姜锦皱着脸看她:“嗯?”
“阿元不怪你!”
“好……好吧。”姜锦作势收了沮丧之色,心里却差点儿笑翻了。
果然是阿元,这一招也屡试不爽啊!
此时。
顾寒倾见阿元的到来,破坏了原本美如仙境的画卷,画上之人的注意力也轻而易举从他身上转移。
顾寒倾有一种被莫名抛弃的感觉。
亲儿子无疑。
他索性转身打算下楼,要走的时候,榻上对弈的两人纷纷朝他看来。
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顾老爷子叫住他:“去哪儿,呆多久就想着往外跑。”
那语气,还把顾寒倾当成不知分寸的少年般。
大哥顾韩城笑得无奈:“爸,你别老是把阿倾管着管着的。”
“我是他老子!我不管谁管!”顾老爷子吹胡子瞪眼,非不让顾寒倾就这么走了,耍赖皮道,“不行,除非你帮我赢了这一局,不然不让离开!”
顾韩城这才知道老爷子心计,哪里是真在管小儿子啊,要他管也管不住啊。
他这是输红了眼,扯了下手如神的小儿子这面大旗,来当外挂呢!
被坑了一把的亲儿子顾韩城摇头:“爸,哪有你这样的,赢不了就找外援?围棋君子之道不记得了?当初还是您一字一句教给我们的!”
顾老爷子眼睛一瞪:“什么君子之道!我从来没说过这话!谁让你这个不孝的小子,一盘也不肯输给你老爹我!”
顾韩城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让输的是您,不让输的也是您老人家。
不输给您,您说儿子不孝顺;输给您了吧,您又说被让着没劲。
所以呢?要平局吗?
顾韩城觉得,就老爷子这手烂棋艺,毫无章法,出其不意到根本不知什么时候会败北的,要和他下平局,那比连赢他一百局还难上加难!
除了小弟那个妖孽,没人能跟老爷子这臭棋篓子下出一盘又一盘的和局吧?
顾韩城见小弟当真转身过来,走到老爷子身边的时候,立马打起精神,以十二分注意提防小弟,生怕被他钻了空子,一盘形势已见的棋局被他刹那扭转。
先前跟老爷子下得心不在焉,纯属打发时间,现在面对顾寒倾,顾韩城分毫不敢松懈,直愣愣看着棋盘。
顾老爷子摸着一大把胡子,看着小儿子捏起一枚黑子,笑眯了眼,自得其乐的
老爷子表情也有些嘚瑟:我叫外援又怎么了?这是我亲儿子!你子不如我子!有本事生一个去啊!
捏着黑子的顾寒倾,目光一寸寸在棋盘上扫过,终于,清脆落子!
他背影如山河笃定,一子如神落下,刹那扭转当下局势——并没有。
顾寒倾转身就走。
顾老爷子还以为小儿子一子定天下了,笑眯眯地凑上去一看,表情瞬间扭曲。
“顾寒倾你这个不孝子!你居然亲手杀了你的亲爹!不孝!大不孝!”老爷子气得跳脚,却追也追不上转瞬就不见的小儿子。
这盘棋局在顾寒倾那一子落定后,尘埃落地。
老爷子败,顾韩城胜。
顾寒倾的一子,让老爷子的黑子自绝于白子之前,掐灭最后的生机,绝无扭转可能。
顾韩城神色古怪,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果真是顾寒倾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顾寒倾哪管老爷子气还是不气的,他悠悠然走出小楼,在一片梨树下看到了拽着阿元说话的姜锦。
幸好,还没离开。
他快步上前,毫不留情踩在花瓣上的细碎动静,惹得姜锦回头一望。
“顾小叔!”她神情跟着一怔,“是不是有人在怒吼?”
“你听错了。”顾寒倾风淡云轻地上前,隔绝了姜锦探究的视线。
姜锦也没在意,想起老太太吩咐的事情。
“对了,老夫人说让你过去一趟。”
顾寒倾哦了一声:“她老人家让你来找我的?”
“对,现在要过去吗?”
“不急。”
姜锦心道果然如此,顾老夫人此言就是为了暂时支开她,不知是不是因为陆纯的那番话。
她斟酌了一下,决定告诉顾小叔:“刚才陆纯过来,提起了下午在商场遇到我们的事情。”
顾寒倾耳里只有那声亲密无间的“我们”,心悦之际,哪管什么陆纯不陆纯的。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手为姜锦摘去藏在发间的梨花花瓣。
姜锦脸颊微烫:“不用在意吗?”
“在意什么?”顾寒倾反问。
姜锦差点儿就要说出口:当然是在意她遇上我们的时候,顾小叔你恰好在给我的脚跟贴创口贴啊!
姜锦理所当然这么一想,表情却跟着变幻。
兴许顾小叔仅是别无他想的关心之举,被她这么一说,反而变味。顾小叔若是根本不解这一幕被看到有什么不好的……她多尴尬!
姜锦抿住唇:“没,什么。”
看着姜锦垂下眼,顾寒倾心里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平静,还是掀起了浅浅波澜,但也就是浅浅波澜,而已。
顾寒倾并不在意父母会不会知道他的心思。
虽然不知道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是知道了也无所谓,那并不会成为他的阻力。
能够阻挡他脚步的,从不是外物,而是他的心。
当他认清自己的心时,就意味着,他绝不会停下来。
天色渐晚。
眼看着暮色沉沉,西边落日渲染出千霞万彩之色。
“寿宴差不多要开始了。”顾寒倾看了一眼手表上指针,已过六点半。
姜锦也注意到了,她跟着阿元过来逛了大半个园子,美景是欣赏到了,花了多少时间她却没感觉。
“那我们快走吧,不会晚吗?”姜锦担忧问起。
“一般家宴是晚七点,现在差不多。”
顾寒倾有意无意往身后看了一眼,不想遇上煞风景的父亲与大哥,便神色坦荡地指了一条比近路更远更绕的另外一条路:
“走这边吧。”
姜锦不疑有他,牵着阿元跟了上去。
阿元嘟嘟嘴想对锦锦说什么,被顾寒倾的目光一扫,就安静不言了。
反正能跟锦锦多呆一会儿,开心的是他!
路上,顾寒倾一边跟姜锦说园景的来历,一边领着她慢悠悠走着。
姜锦开始还有些心急,想要早点过去。慢慢的,被带入顾小叔这速度当中,情绪也逐渐冷静,还跟顾小叔说了自己把礼物送出去的事情。
“我知道她必然会喜欢,你们俩的品味很像。”
“是吗?”姜锦眯眼笑了,没觉得品味与老人像有什么不好,反而因为对方是世家老夫人,而与有荣焉。
何况真正历史沉淀下来的经典,就跟老酒一样,时间越久,越加珍贵。
眼看着天色彻底黑下,还没走到目的地,路边的一些小灯跟着亮起,照出一条路。但为了不破坏园景,所有的灯光都很微弱,能看清路就是极限,其他的都是乌漆墨黑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都不知道什么地方会蹦出来个东西。
阿元年纪小,任他摸黑走着有点难度,顾寒倾便把他抱了起来。
阿元在爸爸怀里扭了扭,就想扑向姜锦那软软乎乎的怀抱,谁想待在冷硬梆梆的爸爸怀里?
他刚张开双臂,就听到爸爸顾寒倾冷不丁来了一句。
“或者你想自己走路?”
阿元立马老实了。
姜锦闷笑一声,走了一段路,也逐渐觉得四周的黑暗有点吓人,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回头望去,走过的路统统被吞噬在夜色里。
“这条路真的,比较近吗?”姜锦怀疑问起。
顾寒倾神色不改:“许是面积太大,这里的路又故意造得比较复杂,所以我一贯不喜欢住在这里。”
“因为古时造园,不讲究直来直去,以风水角度,路是引气之路,要弯弯曲曲,才能藏风聚气,纳福进财……呀!”
“怎么了?”顾寒倾心里一凛,迅速腾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
姜锦的手被握住了,却没怎么意识到,刚才突然跳到脚背上的东西把她吓到了,现在还心有余悸。
两下甩开,借着路边微弱的灯光才发现,应该是一只蚱蜢。
两旁就是草丛,并不缺这种小昆虫。
姜锦哭笑不得,自己被一只蚱蜢吓得一惊一乍的,也有点丢脸。
顾寒倾也顺着姜锦的视线看见了:“靠近我吧。”说话间,笑声也跟着溢出。
姜锦愤愤不满地瞪他,最后还是凑近顾寒倾的手臂旁,借着他披荆斩棘的高大身影,一点点走出这片阴凉之地。
远远看到了流光溢彩的正厅,被照得一片灯火辉煌,热闹之意远远传来。
姜锦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她与顾小叔是牵着手过来的。
轻轻挣脱,姜锦没好意思去看顾寒倾的表情,脚下轻松几分走向正厅。
顾寒倾把阿元放下,任他跑向姜锦,慢了半步,他也跟了上去。
对着正厅门口而坐的顾乔,恰好看到姜锦牵着阿元、身后跟着顾寒倾进来。
“你们来了?刚才还念叨你们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顾乔笑道。
顾老夫人恢复了和蔼亲切之色,把姜锦叫过来坐在她身边。
现在还没有开宴,大家都坐在沙发上。
能落座的都是老一辈,像是周鸣溪、陆纯,还有顾家龙凤胎这样的最小辈,都是站着。
顾笠见了小叔到了,眼睛一亮就凑了上去,十足的一副迷弟模样。
顾筱倒是把好奇打量的目光一直放在姜锦身上。
周鸣溪和陆纯并肩站在顾乔、周安知落座的双人沙发后面,周鸣溪垂着眼没有任何表现,更没有因为姜锦与顾寒倾并肩而来,带出任何激动。
许是陆纯提前告知过他,更是反复告诫他这个场合的重要性,不能任他乱来,周鸣溪心有忌惮,才忍下视线不去看姜锦。
陆纯之前不知道在顾乔处听了些什么训斥,面色虽是不大好,但目光略过姜锦时,已经没有那种耀武扬威,显得沉静许多,看来顾乔的话对她而言还是很有作用的。
且不提阿元,在第三代的四人相比之下,被叫到老夫人身边坐下的姜锦,就显得独一份儿了。
顾韩城神色如常,倒是他身边的于知雅,目光闪烁,视线不断在姜锦脸上打量来去。
姜锦似有所感,顺着视线来的方向回望过去,见是下午相谈甚欢的顾大夫人,便微微一笑表示友好。
她这么一笑,反倒把于知雅笑得肩膀一颤。
那是畏惧。
顾韩城感觉到妻子的颤抖,故关切问起:“怎么了?”
于知雅摇头,冲顾韩城笑得苍白脆弱,眼神更是复杂无比。
“我没事。”睫毛一颤,那些复杂的情绪又似乎只是错觉。
她没事,只是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事情。
一切,也皆因姜锦而起。
但她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
谁也不能。
丈夫顾韩城……更不能!
顾韩城夫妇俩的动静,没有人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鱼贯而入的送礼之人身上。
因为这次顾老夫人并非大寿,所以没有宴请四方,单单安排了一桌家宴了事。
顾家低调行事,不代表华国的其他家族也可以忽略。
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哪怕是远在边城的世家大族,只要是跟顾家有交情,都在这个时候送上了合适的寿礼。依照世家之间礼尚往来的规矩,没有派家族子弟亲自赴宴,而是选了亲信,送来贺礼便悄然离开,点到即止。
涵碧园的大管家也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依照送礼的顺序,开始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