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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覃夕拗不过无言,无用又疼极妹妹,于是我们一行在楠霞山附近逗留了几日,赏尽山水。
亦时与师父通达消息,她则回说宛居暂无新事,叫我们只缓缓归即可。
后头的一路便松闲了心,行得是观花走马。
好在一路无言百宝出尽,并不苦闷无聊。
如此一来,且停且行月有余,到了霜降那一日才回到了西凉山。
覃夕他们先去找师父了,我则洗尽风尘,换了身干净衣服后才去她处请安。
山里节气不比平地,宛居又靠近萦湖,降温得快且一凉彻骨。时下师父房里已经燃起小火炉,炉上还暖着一壶黄藤酒,酒香昂扬醉人。
师父则披着一袭白毛裘盘坐塌上酸枝棋桌旁正与鹃姨对局。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棋至半酣正是兴头之上,我便默不出声蹲到炉边暖手。
“月儿回来了?”鹃姨执子未落,先发现了我,师父却仍是专心一志参局不言。
我微笑点头示意,一会见她一子欲落欲悔,举棋不定,急着说道:“我这该下哪儿?月儿,快来帮姨看看。”
师父放出声,恬静插言道:“素鹃,观棋不语,举手不回方是真君子,月儿都知道的道理。”
却听鹃姨有理有据回道:“小姐,我们这里连带月儿三个人,可没一个是君子。”
两掌心围着被烧得滚烫的陶泥壁,热意习习而涌,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收住。酒香入息醇厚诱人,便坐在地上,观其坐隐自斟自酌起来。
一刻后,一局毕,鹃姨自然不敌。
她探下来伸手拉我起来,怨道:“阿四整天跑出去,害得我这个半吊子每日都被拉来当炮灰。月儿回来了正好能来代我,我去给你们做道翡翠羹去当夜点心。”说着拄着古沉木拐杖双足高低地走出房门去。
鹃姨那次受重创后因是山中湿气重重再加之她自身体质关系,养得并不十分好,很长一段时间右腿伤口脓烂时好时坏痛苦不堪。师父自问责无旁贷想方设法极力广罗各类奇珍药草,让她或敷或饮方转危为安。虽还是不免留了残疾,却已经最大程度地降低了。伤患虽愈,但当日究竟发生何事,她却始终三缄其口只字不提。
刚替坐到鹃姨的位置上,师父却推说倦了不想再下,我就依她的口味改添了些落花生入酒奉给她。
她循例问道,“这趟都好?”
我“嗯”了一声,遂笑道:“师父要做赔本生意,苦了我和覃夕在关外吃了几日的黄沙。”
城中多印籍人,那印妪远在关外却通过层层关系辗转托的我们,结果付得酬饷低得离谱,师父却不假思索地接下了。
“那么后几日呢?得了便宜却卖乖。”师父手指抚过红泥陶杯沿,一语袭来,如风过耳,“你就不想看看那负心人的心肝长什么样子?”
“看过了。红是红,白是白,跟寻常人的倒没两样。那妇人又纠纠缠缠,徒儿很是泄气。”我顺手把棋盘上一粒粒黑白子依色放进细藤棋罐里。
“看来月儿对那妇人没好感。”
“师父有好感?”原以为她早已冷眼人间。
“只是可怜她罢了。”她见我轻慢摇头,闲道:“师父是迟暮之人,不自觉开始悲天悯人起来。倒是月儿几年历练,心肠比为师的还硬气了。”
我抬眼望她,她仍是美的。只不过如一匹光洁细白的绸被人轻轻携了一把,松开后出现了几道不经意的浅褶。却怎样也挡不住岁月蚀上她眼角眉梢的那抹日复一日的憔悴,还是如芒刺一般落在眼里,于是埋首继续边分子边道:“我是嫌那妇人太笨。一人对一人,爱也爱过,怨也怨过,时间蹉跎,当初既是你情我愿,现在就应两人痛快。况且她已时日无多,更该及时行乐。换作我,自动退避三舍,绝对不会自己撞上去。”
“你倒是洒脱。”师父沉吟片刻,道:“又或许是月儿爱得不够深沉。”
周身微微一震,惘然答道:“是,我大约最爱惜自己。”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她先是轻嘲我,饮一口酒又沉道:“也好。世间有情人多难成眷属,知道爱惜自己不是坏事。”
师父近来老爱说些叹世的话,我听过算过替她收拾好了棋子也就退开去了。鹃姨的翡翠羹做得甚费工夫,也等不住了。
上楼后,各房灯火皆熄,我却睡意全无。
待要进房,一转念又回身蹑手蹑脚开了四哥的房门。
他果然仍是不在的。
我便大摇大摆进去,一下子躺倒在他床上,手枕着头望天。
这屋顶早被他换成了一面通透的玻璃可直视夜穹。不过今日凝了一层薄薄的冷霜水雾,并不十分清楚,只依稀可见乌云托月。
四哥的床有些和淡而熟悉的松香,叫我心安,今夜看似能寐了。
睡眼渐朦之际,听到门被人轻轻推开了。赶紧坐起来,看到门口有个提箫的高瘦身影,如梦如烟。我声音不大却是欢喜道:“你怎么回来了?”
“猜你们这两日该回来了。”他过来坐到我边上,“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谁叫你这里是风水宝地。我在那荒漠里干得要脱形了,借你这里养一养神。”我又大喇喇倒在枕头上。
他放下箫靠在床架子上,衣角贴着滑过我的脸庞,带来一缕西凉山里最清盈洁净的芬芳。
“睡吧,我守你一会。”他言语泛满平淡而宽实的情感,这大抵才是我要进来偷觅的所在,用不上劳烦鹃姨配什么药了。
双目微瞑,身心渐弛,却听他说道:“她似乎不好。”
不愿开眼,腹中又起火热绞绕,兜头兜脑窜上来,燥得能让人额前捂出密密层层的汗珠,又硬生生把这些逼回腹里去。也不知如此反复,会不会得成内伤。
不必探究也知道这个“她”意指何人,我说:“过几****会去探一探她。”
他轻淡一笑,气息均匀,却有不可捉摸的无奈。
倏忽想起师父方才才断言,是我不够深沉。
细细想来,我从来无法像四哥或是像那印妪一样心心念念把一个人捧在心尖上,真是不够深沉。
还是仰仗凡药医治我这夜难成寐的毛病罢。
终于,听他说:“我要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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