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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从哲字中涵,号汝愚,其祖籍德清(今属浙江省湖州),隶属锦衣卫,家住京师,父辈即为书生,他乃嘉靖四十一年(公元一五六二年)生人,现今五十六岁,位列内阁首辅。
方从哲于万历十一年中进士,位居二甲,在翰林院任编修时文笔突出,多篇文章被首辅王锡爵收入文选,以为模范。讲学东宫,曾多次上书万历,维护太子朱常洛的地位。
后来转为四品朝列大夫,为国子监司业,祭酒,在此期间,他上书万历皇帝,恳求不要开矿税,遭到万历憎恶,因其不肯为当时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田义当监生的侄子走后门做官,田义放话要对付他,再加上他的上疏得罪了皇帝,于是,方从哲选择了急流勇退,罢官回家闲居。
在家十余年,方从哲并未隐居不出,而是交游广阔,声誉日隆,以前同为太子讲师的叶向高与他交好,多次推荐他出来做官,因为各种原因,方从哲并未出来。
万历皇帝深居宫中,不理朝政,六部缺官严重,万历四十一年会试,朝堂上竟然找不出能充当主考的官员来。
于是,叶向高又推荐方从哲为礼部右侍郎,权副主考官,叶向高四次上书,都没有回音,在临考之前,万历突然发下中旨,委任方从哲为吏部左侍郎,辅助叶向高主持会试。
结果中旨和吏部的会试推荐官员不合,引起了言官们的强烈反对,然而,万历皇帝仍然坚持自己的任命,方从哲便在一片反对声中重新出山为官。
当时,内阁叶向高一人独相,几次要求增补阁员,万历都不许,方从哲出来之后,万历似乎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同年九月,万历皇帝下令方从哲和前礼部左侍郎吴道南同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生,入阁为相,当时,吴道南尚在家乡,不曾入京,朝中政务便有叶向高,方从哲处理。
次年,叶向高因为某些原因,以老病为由,请求辞职归乡,当时,朝堂诸公皆推举东林党沈鲤为首辅,方从哲投桃报李,同意东林诸公的请求,然而,万历不许。
吴道南在万历四十三年入京,旋即在万历四十四年因为一场科场舞弊案于万历四十五年自请辞职,于是,方从哲便接过了叶向高的班,为大明首辅,开始了他一人独相的时代。
然而,他这首辅当得可不如以前的张居正,夏言等人舒畅,那些人在朝堂上几乎是一言九鼎,就连喝前不久离任的叶向高相比,他也大有不如。
经过速度极快的升迁,也有过十多年的在家闲居,如今的方从哲可不是以往的方从哲,虽然,他照样喜欢直抒己见,发表自己对朝政的看法,然而,当他遇见强大的阻力时,选择的往往是退缩。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作为朝堂各党派的润滑油存在而已,这也是他的心愿,一开始,他就准备维持中立,然而,就连他这个心愿,最后也没能实现。
方从哲任首辅时,建州女真尚未崛起,那时,朝堂上存在的问题主要有三样。
地方灾荒,百官缺员,矿税!
面对这些问题,方从哲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地方灾荒:便命令当地官府开仓放粮,然而,因为地方官员的贪腐,这个措施的效果并不太好。
百官缺员:众多进士却屡候不补,朝局因此而不稳,然而,因为万历皇帝的坚持,方从哲虽然做了努力,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朝局的运转。
矿税:当时,由于士绅阶层无须纳粮,也不承担徭役,很多平民百姓都愿意将田地和人口寄名在那些士绅名下,以此来躲避赋税,所以,户部的收入日渐减少,入不敷出,而矿税可以解决这一问题。在当时,商税和矿税基本上不存在,而大明朝的工商业正是快速发展的时候,因此,矿税能解国家财政的燃眉之急。然而,那些新兴的工商业主和矿主同时也是大地主,在朝堂上,他们有的是利益代表,那些人是迫切反对征收矿税和商税的,这其间,以代表东南大商家集团的东林党人反对得最为活跃,于是,李三才等人便借天人感应之说来反对万历皇帝征收矿税。对此,方从哲的应对很简单,他虽然也反对征收矿税,在实际行动上,却占到了万历皇帝一边,因为他非常清楚,若是没有矿税,这国家的财政将更为糜烂。
正因为在许多地方都站在皇帝这一边,方从哲在士林的声望渐渐下降,他也被冠以为浙党头子,被某些激进的东林党人斥为奸党魁首。
于是,方从哲遭到了言官们层出不穷的弹劾。
为此,方从哲经常上书请辞,或是抱病在家,不出来理事,然而,因为他就居住在京城,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最后,还是不得不出来为万历皇帝顶缸,靠着他润滑油般的本事,勉强维持着朝政运转。
去年,建州女真崛起,攻占了抚顺,那一年,也是党争最激烈的时候,方从哲的儿子牵涉到了一起杀人案中。
他的长子,大明尚宝局丞(萌官)方世鸿在狎妓的时候,引致妓女堕马而死,敌对党派的人以此为契机,手底下的言官纷纷出马,指责方世鸿杀害妓女,而故意说是堕马而亡。
面对朝议汹涌,万历皇帝怡然不惧,凡是针对方从哲的弹劾,皆是留中不发,而且特意下诏书,说是子罪不及父,何况,子无罪,力保方从哲,让他继续在首辅上留任。
方从哲这样知情识趣的首辅,万历皇帝才舍不得罢免呢?去了一个方从哲,换了一个强项的首辅,他怎么能悠哉悠哉地深居后宫呢?
当初,应叶向高之邀出来做事的方从哲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会面临着如此凶险的局面,要想保住权位,保住身家性命,他只能一条心跟着皇帝,站在皇帝这边了!
至于,东林党的叶向高为何要推举浙党的方从哲出来做官呢?其中,自然是有着原因的。
当时,沈一贯在位时组织的浙党在攻倒东林党李三才的斗争中获得了胜利,从而使东林党方面的形势变得恶化起来,叶向高不得不以病为由离职,但是,交换的条件是让大家都可以接受的,与大多数官员都有交情的在野人士方从哲出来主事。
那时,方从哲并没有党派归属。
最初,他也是准备维持中立的,然而,形势的发展逼迫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为了维护皇帝,他不得不站在了言官的对立面,不得不陷入了党争的漩涡,不得不利用党人来维持基本的统治权。
党派之争已经让方从哲焦头烂额了,去年建州女真崛起,今年杨鎬率师远征辽东,为了那十万大军的钱粮,方从哲更是绞尽了脑汁,大军在外,耗费甚多,前段时间,他门下学生兵部给事中赵兴邦便给杨鎬发红旗促战,同时,方从哲也写了封信给杨鎬,要求他速战速决。
就在他忧心前方战事的时候,三年一度的大比又开始了,迫于压力,会试的主考选择了韩广,殿试的主持他是不会让出去了,按照惯例,也只有内阁首辅才有资格主持殿试。
方从哲一边照本宣科地说着一些老生常谈,一边观察着在座的各位考生,目光在侄子方文处时,他稍微停留了片刻。
方从哲自己的儿子都是些纨绔子弟,方家的一干子侄中,也只有这个方文看上去有出息,可惜,其人过傲,傲慢外露的人若在官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啊!
像方文这样性格的人,最好就在翰林院做一辈子的编修好了。
研习道德文章,这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方从哲并没有长篇大论地讲个没完,一方面他自己也经历过殿试,晓得这些士子心里面在想什么,另外,他自己也的确是太累了,党争,辽事,地方灾荒,事情繁多,算起来,一天只睡两个时辰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简短地讲了几句之后,方从哲命士子们静坐等待,他转身对一侧的某个内侍小声地说了两句,那个内侍便奔了出去。
不一会,那内侍又出现在了大门外,他挥动手中的拂尘,尖声喊道。
“太子驾到,诸位臣工,跪迎!”
杨澜站起身,然后,跪在地上铺着的蒲团上,他将头埋得极低,虽然,事先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准备,当他跪下去的时候,心情仍然有些怪异。下跪而已,只是一个形式,他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然而,心里却有着别的念头,日后,若有可能,他希望自己能成为站立的那人,永远不向任何人下跪。
脚步声在身边响起,然后,位居前排的杨澜瞧见了两双绣着金龙的黄色鞋子,一大,一小,它们徐徐从身侧经过,上了大殿的台阶,随后,消失不见。
“起身吧!”
一个略微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于是,众人按照当初礼仪官教过的程序,齐声喊道。
“谢太子赐座,太子千岁,千千岁!”
随后,挪动双腿,变跪为坐。
杨澜抬起头来,瞧见的是一张略显病容的脸,焦黄的肤色,眼圈有些发黑,稀疏的胡子,披着黄色的锦袍,使其显得更为憔悴。
这便是太子朱常洛?
那个短命的泰昌帝?
瞧这样子,的确是一副短命相。
就在杨澜腹诽之际,一个脑袋从朱常洛的身后探了出来,那人朝他挤了挤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过,很快他便板起了一张脸,变得正经起来。
那人正是杨澜的旧识,皇长孙,未来的天启帝朱由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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