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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洛正想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一伙人风一般逃向他们,后面一伙人也拿着农具跟在他们身后。曹丕的手下大多数被安排在城防营,现在只有箭竹和阿大跟着,势单力薄,很快被夹在这两伙人间。
“停手停手,钦差大人在此,快停手!”阿大大着嗓门喊,但是这两伙人已经打得热火朝天,根本听不进任何劝,阿大决定以暴制暴,和两伙人打到一起。箭竹看阿大一个人应付不过,也加入了混战。
“看到了吗?这就是曾经袁绍治理下的百姓,愚昧狂暴。”
“不,他们应该是被逼无奈,任何人被逼到极致都会失去理智,你快让他们停下来。”
这里面大多是五六七十的老头和十几岁的小孩,无论老少、又或者年轻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头发干枯、衣不蔽体,非洲难民也不过如此。
曹丕看看林洛,又看向不能用武器而束手束脚的两个手下,终于放开林洛。“你躲在草垛后别出去,我去去就来。”
“放心,去吧,别伤了他们。”
林洛实在不想看他们继续打下去,这些人里有的凭着年轻气盛,专打老人小孩,曹丕刚离开,一个银发沧桑老汉的老汉就摔在她附近。林洛猫着动作慢慢过去扶那老人,根本没注意到身后一个男人对着她高高举起铁锄。
被人群纠缠不休的曹丕看到那危险的一幕,身形快过脑子纵身跳过去挡下。林洛听到一声闷哼才发现背后的人,他扑倒在地,背上的鲜血浸透了月色长袍。此刻箭竹再顾不得伤了百姓,从腿上抽出袖珍弩,一箭穿透了举着锄头愣在当场的男人。伴随着杀人了的叫喊,田野里几十个抄家伙的农民瞬间作群鸟散。
林洛慌慌张张扑过去,像是安慰他,又像安慰自己,搂着他轻轻抚摸着:“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他是第一个为她奋不顾身的人,也是她第一个如此珍视的人,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失去他。心底的恐惧就像八岁那年母亲离开时一样,好像失了他就失去全世界……
她到了哪儿,怎么到这儿的,大夫何时来的……她都不知道。只记得箭竹把她扔进了这间房里,愤恨地说:“你就是个祸水!公子为了你一再冒险?上次在西郊大营如果没有公子你早就被当做刺客给杀了!这一次又是你!若是公子醒不来你就等着给公子陪葬吧!”
她浑浑噩噩的抱膝坐在地上,寒气逼人也不觉得,脑子里哄哄作响,各种画面浮现眼前如同走马观花。原来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尽管努力控制感情,但是她还是爱上了这个不能爱的人,而这个她较劲抗争的人为了她可以不惜一切,现在甚至生死未卜。那殷红的鲜血似乎淹没了她,好一阵天旋地转,她终于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药气扑鼻,林洛觉得脑子里仿佛注了铅,又沉又昏,她费力撑起身来,看清了不远处正端药走近的人。
“夫人好巧啊,又见面了!”
林洛有气无力地说:“巧啊,华大夫。”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作践自己呢?如果不是我好事,你便是冻死在地上也无人知晓。”
“原来又是你救了我,既然你在这儿,丕公子应该没事吧?”
“他伤的可不轻,肩胛骨碎裂……”
林洛应声落泪,从床上骨碌碌滚下来:“有救吗?拜托您一定要救救他!”
“有我在你就放心吧,他已经醒了,只是身上不方便,趴在床上休息呢!”
“醒了就好,他在哪儿?你快带我去看看。”
华佗看着刚刚还病若西子此刻却生龙活虎的人,无奈的摇头道:“且随我来吧!”
林洛立马跟上去,直到见到曹丕,看像只小猫一样趴在枕头上审阅文书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不是说肩胛骨碎了吗?”她看到他正用右肩胛骨伤了的手在翻看文书。
“你自己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正巧曹丕闻声看向她,华佗自觉退出去,曹丕盯着她的脚,不悦地问:“怎么没穿鞋?”
林洛看向自己的双脚,这才发现来得急,忘记了穿鞋子,现在一双白袜子踩得灰不溜秋的。她腆着笑脸道:“忘了。”
“鞋也能忘了穿?过来。”
林洛乖乖走过去。
“袜子脱了!”
林洛又脱了袜子。
“把脚伸进来暖一暖。”
“不用不用!”
“别废话!我膀子痛。”言下之意,你不照做我就用伤了膀子的手来帮你,林洛立刻乖乖坐在床边,把脚塞进被子一角。
“靠近点,我伤成这样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
林洛果然把脚往里塞了塞,曹丕的脸庞终于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你的伤口还痛么?”
本来应该是含情脉脉、温情动人的画面,林洛却不适时的在这句话后补上了一个喷嚏。曹丕怨道:“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随即大声喊到:“来人,把夫人的药端过来!”
“不用喝药的!”
“乖~”
呃——刚刚她还觉得他像只猫,现在她却觉得自己才是那只摇尾乞怜的猫。
箭竹心有不平的端着药从门外进来,有些嫌弃地看着蓬头垢面的林洛,林洛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一副小厮模样的打扮。
“药放下。箭竹,看清楚,这是我的女人,你们的夫人!不管以前如何,我希望你从今往后能像敬重我一样敬重她!”
“喏!”
等箭竹走后,曹丕不客气地说:“把药喝了!如果没有华佗及时发现,恐怕你就成了你口中所谓的‘冻死骨’了!”
“哦。”林洛难得一口气喝了所有药,摸摸嘴角的药渣,好奇地问,“华佗怎么在这里?”
“他是个行游郎中,是我们运气好碰上了他。也是你运气好,他为我清理了伤口才去休息,刚好发现你冻僵在地上。”
“冻僵了?”
“你以为呢?三更半夜你一个人躺在地上干什么?”
“我……”
曹丕看到林洛脸色渐渐烧红,得逞地笑了,他重新看送来的文书不再追问,林洛坐在一旁点豆子。
“若实在困就躺进来睡一觉。”
“不,我不困。”
“那你帮我代笔批复文书?也让我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好!”林洛脆生生立刻答应,曹丕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回报,现在有机会怎么不帮他。只是她根本没考虑到自己的能力,所以到执笔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首先是字太难看,不过曹丕也没指望她的字多好看。但是她写的一连串字笔画省减太严重,他能猜出一二,可是底下的官员是绝难识别的。幸好写的是竹笺,可以削了重新写,于是这修改的烂摊子就交给箭竹了。她穿着曹丕超大码的靴子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曹丕口述回批、箭竹奋笔疾书。无聊啊无聊,还又困又饿。曹丕听到她肚子传来的声音,既气又笑。
“你醒来都没吃吗?”
林洛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鞋都没来得及穿,怎么会想到吃呢?”
“就到这儿吧,让小二弄点吃的来。”这是对箭竹说的。
箭竹放下笔墨,躬身退去,不一会儿就有小二送来两碗肉糜。小二很有眼色的为他们关上门,林洛端起一碗舀了一勺,吹了几口,确定不烫后才送到曹丕的嘴边。
“你先吃一口。”
曹丕瞪大眼睛看着她,这还是他认识的甄宓吗?难道又有什么事要求他?
“说吧,何事?”
“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坏人做久了,做回好人成么?林洛的手僵在半空,缩回来未免太丢脸,强推出去又太尴尬,正当她在伸出与缩回间反复纠结、脸色越涨越红时,曹丕终于张口吃了。
“我已经答应了,说吧,究竟什么事?”
“就是……这么多我吃不完,你能不能帮忙吃?”
“就这么个事?”按以前的老规矩,她做到这个份上绝对是几两银子。
“对,就这事!”
曹丕怔怔地望着她,这女人难道是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还是她另有图谋?这两碗肉糜吃得他一阵冷一阵热,终于和她分着把肉糜吃了,还是不见她离开,曹丕不得不对她的认知再次刷新。她乖乖地坐在一旁磨袖子,曹丕忽然想捉弄捉弄她。
某人清咳一声,煞有介事地说:“本公子看累了,你来读与我听。”
林洛正闲得慌,得了命令立刻拿过来读:“本乡一百余人,均已得米粮二十两……”
一份文书读过去,只有几个字不会,她便指着让曹丕看。曹丕略有失望,看来她已经学有所成,再也没有起初听她读赌约时的乐趣。
读了几份后,终于有一份不是说米粮的问题,林洛略带兴趣地往下读:“启禀大人,本县吴张两家因水源相争误伤大人,实乃本官之过。本欲亲自前来请罪,奈何公务缠身,待解决眼下棘手之事再来谢罪。暂禀明两村相争原由,望大人见谅。”
林洛放下竹笺看向曹丕,戎马生涯他应该受过剑伤刀伤,但是被铁锄头掘伤应该是人生第一次了。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那两个村子的人,会受牵连吗?与其猜测还不如问问他,便开口道:“水源固然要紧,但是为了水源打成这样,实在不该!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
曹丕把枕头塞了塞,舒舒服服地继续趴着:“我为何要出面?读下一卷。”
林洛拿起另一卷,估摸着曹丕是想置身事外,只是这样一来县令只怕会严惩闹事的人来讨好他,不过一切还只是她的猜想,况且以她的身份想插手也插不上。
晚饭依旧是林洛亲自喂的,不过是箭竹帮忙把曹丕扶起来坐着吃的。还好他能坐起来,否则林洛真想以死谢罪。饭后曹丕坐了半晌,看着同样呆坐的林洛问:“可会下棋?”
“不会。”
“弹琴……对,你也忘了。”
林洛看他似乎有些无聊,但是自己又确实无一技之长,只好硬着头皮问:“影子戏,有没有兴趣看?”
“什么是影子戏?”
“哈哈,其实就是用手对着烛火做出各种形状,你等一下。”林洛把烛火放到桌子上,先用手做出一只兔子的形状,“有一天,小兔子来到草地吃草,但是被一只老鹰盯住了。”她又用手做了老鹰的样子,“可是正当老鹰准备捕食的时候,一只老狼扑了过来。”手中的鹰又变成了一个狼头。
曹丕看到投射在帐子上的影子,听她眉飞色舞的讲解,尽管看起来很幼稚,但是他倒是很有耐心的坐着听她的下文。没想到林洛却对他摊开双手:“故事结束了。”
“这就没了?”
林洛讪讪地笑了:“没了,不过我可以再讲其他的故事,你不宜久坐,我扶你趴到床上。”
“我是膀子伤了,腿又没伤……”
林洛断然否定:“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你是从背脊伤到了膀子。”
难得有亲近的机会,曹丕自然不会拒绝,甚至在她扶他的时候故意压在她身上。一番折腾,终于把曹丕妥妥帖帖放好。林洛又开始她的影子戏,从热带雨林的食人花讲到北极的企鹅,后来一些动物的形状难以模拟,她索性不再演示,而是靠着一双嘴皮子海谈起来。
“告诉你啊,除了热带雨林的猴包树,还有一种树也超级变态大,你猜是什么树?”
曹丕笑眯着眼,第一次见她这么毫无戒备,尽管他很好奇她是从何处知道这些的,但他不想打破这难得的真纯,于是掩藏了所以疑问,笑道:“坐着冷,过来暖暖。”
林洛确实有点冷,只是和一个男人躺一张床,她心里过不了这道坎,于是回道:“不冷不冷。”
“你的病还没好彻底,是想多喝药吗?”
喝药!得,她宁愿去睡暖暖的被窝也不要喝药啊!于是磨蹭、磨蹭再磨蹭,终于蹭上了床,乖乖地窝在床榻一侧。
曹丕看她猫在一角,整个脸都荡漾着笑意,然后又装作很随意地说:“我猜那定是一棵千年古树。”
林洛这才想起她刚才说到超大的树,稳定小鹿乱撞的心脏,自认为很镇定的说:“不对,是榕树。”
“哦~何为榕树?”
“榕树其实并没有非常粗大的枝干,但是一棵榕树却可以由枝再生根,根生干,干生枝,以此绵延不绝,大的能占地几千米呢!”
“生命力真顽强,似乎在某本山河志里听过。”
“生命力真正顽强的要数西北的胡杨……”林洛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奇闻异事、山川草木、一一道来,最后终于耐不住睡意,沉沉地睡去,即便睡了嘴里还嘟囔着“蜂鸟可小了”。
曹丕轻轻抚摸着她淡如远山的蛾眉,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忍不住又凑近吻了吻她微微翘起的睫毛。看她毫无反应,他又得寸进尺地吻上她的脸颊、红唇,豆腐吃得心满意足他才掖好被子睡觉。
第二天曹丕如同往日一般早早的醒了,看到身边熟睡的人,凑上去亲了一口,趴着睡的不适感立刻散去,只剩下得逞的幸福感与甜蜜感。林洛朦朦胧胧的醒过来,看到某人近在眼前的脸庞,第一秒的反应是做梦,但是清醒三秒后,她的脸马上浮起一片红云。
“睡得还好么?”
“呃……还行。”她昨晚竟然说着说着在他这里睡着了。
“现在还早,再睡会儿。”
不等她反对,曹丕顺手把被子拉上来,她只余鼻子还在外面。这一刻,林洛整个人都烧成了油焖大虾。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她悄悄侧过身,看向这张轮廓鲜明的脸,闭上眼睛的他亲切舒服,少了分让人惶恐不安的气息,多了份令人安心温暖的感觉。
“再看下去可是要拿钱的。”某人不适时的突然出声,吓得偷看的瞬间退缩,直接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