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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依依一说话,有人循声回头,立刻发现了他们父女。
那人一脸哄笑来不及收回,笑容诡异地僵在脸上,结结巴巴喊道:“盛、盛总。”
前面一群人听见他这声,也纷纷转过脖子,一见盛沣,笑意都定住了。
几声零零落落的“盛总”响起来,他们主动让开一条道路,把刚刚戏弄程晓星的矮瘦男人,完全暴露在盛沣的视线里。
黑瘦子生得缩头拱背,本来就形容猥琐,现在转着眼珠子左右逡巡,更像只见了猫要找地洞钻的老鼠。
旁人都躲他远远的,唯恐被沾上似的。他孤立无援,独面盛沣沉冷的眼神,吓得疼都忘了,皱着一张脸唯唯诺诺:“盛总,您、您怎么来了?”
盛沣阴着脸立在那里,自有一种慑人的气场。
人们只觉得周围空气都被他凝固了一般,明明张着大嘴,就是吸不进肺泡子里,个个惊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程晓星隔着窗口,只听见外头哄闹声顿停,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好奇,探头出来看了一眼,才见盛沣正气势沉沉立在走廊里。
从她的角度望去,他逆着光,只见一个英伟剪影。
然而他不言不动,她也感觉到那种沉默中酝酿着的怒气。
仿佛一张拉满的弓,绷得紧紧蕴着气势,随时预备着将弦上的利箭射出去。
先前见他,都是不甚正经的模样。头回见他发怒,虽还没出声,但骨子里隐着一种雷霆万钧的魄力。
她遇事向来镇定,偶尔慌乱赧然,也是因为善良仁义,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影响别人。可这时候明明什么也没错,只看着盛沣的人影,心里就不由打了个突。
盛沣朝这边走了两步,程晓星这才看清他的脸,没有怒容,甚至带着点儿笑,他哼一声说:“一直觉得在矿上干活闷得慌,和监狱里没什么两样,总怕亏了你们。原来是我想错了,这会儿看来,你们乐子挺多啊。”
人们僵立着,谁也不敢说话。
盛沣瞭一眼那个被孤立出来的黑瘦子,朝他一伸手,“号牌,给我。”
那人不明就里,忙哆嗦着把号牌交给他。
他捏着放到眼前一看,沉吟着读出上面的名字:“孙……”
只读了一个姓就卡住了。
操,这人长得恶心,性子恶心,取个名字也他妈恶心!
那字儿念什么来着?!
程晓星一直透过窗口看着他,本来他眉目漠然,身上气势十足。这会儿一蹙眉,脸上有了怒气,那气势反而一泻千里了。
她猛地想起初见那天,他追着一个“晓”字问个不停,再想想这黑瘦男人的名字,顿时明白他是不认识那字,不厚道地有点想笑。
盛沣不尴不尬的,好在盛依依机灵,凑到他手边看了一眼,小声提醒:“咳咳……老盛同志,那字儿念‘羊’,和‘牛马羊’的‘羊’一个音儿。”
盛沣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孙旸是吧?”
虽说盛沣出丑,但在场的,也就只有盛依依和程晓星敢笑,其余人还是绷着惧意,知道盛沣的性子,谁也不敢造次。
那个黑瘦子更是颤抖着说:“是、是我。”
念完了他名字,盛沣随手把他的号牌一扔。
那人看着号牌落地,瞳仁一缩,忙问:“盛总,您这是……”
盛沣状似随口,淡淡地说:“你往后不用上班了,到会计室去,把这个月工钱结了,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乔集矿待遇好,矿下设施齐备,管理也正规。
虽说盛沣用人严格,条条框框多了些,但是这地方还是人人梦寐以求的。
那黑瘦子连连求饶几声,见盛沣不为所动,而且露出几分不耐烦,只好垂下头,满带悔意,灰溜溜走了。
他一走,人们眼神忍不住往窗口里那小姑娘身上瞟。
虽然没人敢说话,但他们那憋不住的、暧昧的眼神,已经分明讲了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
被他们这么一看,程晓星略有不自在,忙低下头。
盛沣心思磊落,没想那么多。倒是盛依依左右看看,走到窗口趴着窗台向里看,清清嗓子,脆声喊了句:“晓星姐,刚那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程晓星刚才就看见她了,依偎在盛沣身旁,一看就知道是他女儿。
其实现在离近了,也瞧不出他们五官有哪里像。可血亲之间,是有种很奇怪的相似的,哪怕哪里都不一样,他们自己都觉不出相像,但外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一家人。
程晓星刚要问问,她是不是盛沣的女儿,就见她单眼一眨,调皮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刚才那声突兀的“晓星姐”,原来是故意的。
是小姑娘见她赧然,要给她解围。
再从窗口缝隙向外一看,人们见盛依依和她亲热,眼神顿时正常了不少,大概都以为她是盛依依的朋友,所以盛沣才特意关照。
心里对这活泼明艳的女孩多了几分好感,她从善如流,和她演戏:“没有,人都走了,就不提他了。”
盛依依自来熟地一点头,“嗯嗯,不提那种混蛋。”又抬头转身,对愣着看好戏的人们朗声说,“好了,热闹也看够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说完,离开窗口让出位置,示意那些人继续交灯换号牌。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在盛沣身边耳濡目染,举手投足间,很有两分小老板的气派。
有了盛沣父女在一旁看着,那群人格外规矩。
中途简直没人出声,全程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矿灯都交上来,号牌全发出去,程晓星忙完了,一探头见那对父女还在。
他们也正好走过来,从偏门直接进了她的登记室。
盛沣一见她,没开口就先笑,“真是看不出,你还挺厉害。”
她知道他说的,是她刚刚打人的事。
自己凶悍模样被人瞧见,有点不自在,她低头说:“是他太过分了。”
“我又没说你什么。厉害点儿好,省得我天天挂心,怕被人欺负。你一个小丫头,真在我这里出了事,我怎么跟你的父母交代?”说着,盛沣把盛依依一拽,让她立在程晓星面前,介绍道,“这就是我女儿,叫盛依依。今年十四了,上初二。今天无聊要来矿上玩,听说你是晋山今年的高考状元,非吵着要来和你学习。”
盛依依一听就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来学习了?!”
明明说让她来玩的,但……好像自己被老爸给坑了?
程晓星却当了真,谦虚说:“我有点侥幸,高考超常发挥而已。再说,一个小县城,哪有什么状元的说法?”又问盛依依,“依依是吧?其实我水平也一般,不过你要是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咱们可以一块儿学。”
盛依依好端端来玩,平白多了个家教,气得斜眼看看老爸。原本正要发火,眼角一瞥,发现程晓星扣在桌上的一本书。
茨威格的《断头王后》,她前两天刚看过。
盛依依在班上成绩中下,主要是数学物理这些科目拉分。但她文科成绩很好,尤其语文,写作功底全年级都数得到,平时看书很多也很杂。
《断头王后》看完,正想找人讨论一下,不想在这里碰上程晓星也看。
一时连对盛沣发脾气都忘了,她拿起书来问:“晓星姐,你也爱看这个?”
程晓星:“你也喜欢?”
“谈不上喜欢。”两人聊起书来,很快谈到一处,盛依依说,“其实我看不太懂,就是一句话印象特别深刻。”
“哪句?”
“就是那句——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所有赠送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盛沣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由蹙眉教训女儿:“你不好好学习,天天看什么闲书?”
盛依依和程晓星正聊得起劲儿,偏头斜睨父亲一眼,满口嫌弃:“哎呀,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这是世界名著!”
盛沣沉下脸,“考试又不考,你看看你得的那几分。”
“你就知道考试!”盛依依将他向外推,“你不是要忙吗?快走快走,我要和晓星姐学习呢!”
盛沣:“……”
无奈叮嘱了程晓星一句,让她别惯着盛依依,他这才撇着嘴角离开了。
从偏门出去,他在走廊里又经过这登记室的窗口,里头飘来程晓星柔柔的声音:“这个句子的确写得好,但是当初我第一次看,我爸爸告诉我,其实命运所有赋予人的苦难,也会在暗中记好账目。只要你心存希望努力生活,命运欠你的,将来都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还带着利息。”
脚步没停,但小丫头那句话,却扎了根似的,长在他心上了。
想想程晓星十几年的人生,五六岁亲爹断了腿,十多岁妈妈和邻居出轨,十七岁死了父亲,十八岁考上大学没钱上,妈妈和后爹又生个儿子,还是个三瓣嘴。
实在算得上命苦了。
然而她说起这话的时候,口气那么平静,没有半点怨天尤人,没有半点颓唐丧气。
她不只是说说而已,她是真的相信,人只要心存希望,努力生活,老天爷此时给你的苦难,将来就会连本带利,还你更多的幸福。
盛沣想着想着,微微笑了。
他暗暗地希望,希望老天爷有眼,将来真的能把现在欠她的,都一一还给她。
而且,还带着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