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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侵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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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夜晚本该清凉而宜人,但在绿泥森林里,却包含着一股潮湿阴森的味道。月亮慢慢升起,亡灵也从坟墓、洞窟中浮出来,开始四处活动。

    人们总认为满月会使亡灵变得更强大,实际上并非如此。亡灵的力量通常只取决于其本身,满月会使魔兽之类的生物更加疯狂,但对于亡灵则毫无影响。只不过,月圆的时候,人会更加敏感,从而有更多的机会感受到亡灵的存在。所以,问题其实在于人这一边。

    今晚正是这样。月光使我无法入眠,而今夜的行动又需要我先好好休息一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阵,我终于放弃了睡觉的念头,披上件外套,走出屋子。

    莎娜的窗口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里面隐约传来木板床的响声,越来越大,象是用铁铲剔骨头,让人全身发麻。我正要回屋去,莎娜屋里突然冒出一声尖叫,随后木门被大力撞开,一个曲线玲珑的躯体窜出门外,趴在树桩上不住喘息。我皱皱眉,从衣袋里取出一只药瓶。

    “没事了,那都是梦,只是梦罢了。来,深呼吸。”我拔去瓶塞,递到她面前。安神药粉的橘子味飘荡在空气中,莎娜渐渐平静下来。她打了个寒颤,转身回到屋里取了件旧袍子,又走了出来,完全不顾我的注视。

    “不必睡了。反正一会儿就要出发。”我的目光落在她纤巧的身体上,借着白亮亮的月色,我甚至可以看清她皮肤上细小柔软的绒毛。她在树桩上坐了下来,头发如同栗色的瀑布垂向肩头,修长的腿伸向旁边的木制弓托,把足趾搭在弓弦上,灵巧地拨弄着。柔和的夜风从她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清淡的人体香气。看来噩梦的影子还没有消散,她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我想安慰她几句,又发现这似乎没什么必要,便转头去看树林中的雾气。

    从表面上看,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几间简陋的木屋,窄小的空地上堆满了木柴、铁架、斧子、瓦罐,一根粗绳横在两根桩子之间,晾着几件旧衣服,另一头挂着没来得及剥皮的死狼。随便什么人来到这儿,都会认为这是普通的林中猎手,离群独居,靠双手过着简朴的生活。桩子前面还有几块碎骨头,围成不规则的圆圈——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它们,更不会想到其中的意义。就在我看着它们的时候,圆圈里闪起了微弱的绿光。

    亡灵不会轻易来打扰我,野兽当然更会离这儿远远的。不过有些穿越绿泥森林的旅行者会从附近经过,灵骨环正是为此而设。以这儿为中心,树林中布置了一个生物侦测圈,任何生物只要进入这个范围,灵骨环就会有反应。就象现在,我立即知道至少有七个人向这里走来,其中有一个或是两个女性,队伍中还有魔法师。

    对方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树丛中就冒出两个大块头,全都穿着简单耐用的钢制护甲,刀鞘和短斧碰在腿上叮当作响。后面的家伙腰间悬着短弓,右边小腿外侧凸出一块,看来是个盗贼。两个女人一边轻笑着低语,一边用细剑拔开树枝。走在最后的人一身白袍,领口和袖子上隐约镶着银边,右手拄着一根木杖,杖头水晶映着月色,光亮夺目。

    然而吸引我目光的是那个大胖子——他走在两个女剑士中间,不时伸手拍拍女人的屁股,每当这时候他的大肚子就要颠一颠,几乎要把镶金的软甲崩开。他的脸和其他胖人——比如说许多贵族——一样,象两只小水袋挂在鼻子两侧,肥厚的肉褶足有手指那么宽,不过总体来说毫无特色,只有那双小眼睛在粗重的眉毛下闪着寒光,露出一丝凶狠的气势。我对这双眼睛依稀有点印象,好象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嘿,老兄!”佩刀的男人比我高出一个头,嗓门也特别大。“借个地方住,我们都累了。”

    “我没有多余的屋子。”

    几个人相互看看。胖子走到我面前,仔细地打量着我。“那么,我们就在这空地上休息一下,生堆火暖和暖和。”

    “五十金币。”我摊开手掌,丝毫不理大汉在旁边怒视我。五十金币足够在任何一个繁华城市住进最高档的酒馆,外加一顿大餐,或者供四口之家的农民过上一年。我不想和他们费时间,只希望他们自动离开。等会儿我要和莎娜出去,我可不想把家交给这帮旅行者。

    “一个。”胖子从袋里掏出一个金币。“我的朋友,要讨价还价也不能太离谱啊。拿着这个,再给我们取点木柴来。”

    “离开这儿。”我冷冷地说。那两个大汉瞪起眼睛,握住武器就要冲上来,却被胖子拦住了。这时候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一边的莎娜身上,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兴奋和渴望。显然那个盗贼也看到了莎娜美丽的面容,于是附在胖子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啊!我的朋友,你的要价确实有点高。我们手头并不宽裕,你看十个金币如何?”

    我不再理他,示意莎娜进屋去,任那胖子在背后“十二”、“十五”地叫。

    “亲爱的朋友,我很理解你想改善生活的心情。但我们是去打魔兽的,你一定也被那些讨厌的生物搞得很头疼吧!你看,我可以出到十八”

    “你们怎么还不走?”

    胖子眼中似乎掠过一道寒光,但立即被满脸的笑容淹没了。“好吧!为了明天的战斗,我们需要充足的休息,多花点代价也是值得的。那么就五十金币好了。”

    这倒是我没料到的。我转头看去,莎娜仍然坐在树桩上,淡蓝色的眼睛如同湖水般清澈,看不出任何波动。

    “那么就这样吧。”我勉强答应着。既然对方同意了我的条件,我就不好再反悔。于是我坐在另一根树桩上,暗自思索该怎么赶走他们。如果回屋换上黑袍,他们就会立即明白我的身份,也许会退走,但更可能扑上来杀了我。再说这也没有必要,施个什么法术吓走他们也就行了。我不想跟他们直接对抗,看起来这几个人也是久经战斗的好手,队伍组合也很有威胁,要是在他们身上耗费太多法力的话,今夜就没法去捉金眼魔狼了。

    正在我思考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围坐下来,开始生火。胖子取出一瓶酒朝我走来。“朋友,能认识你很高兴。来和我们喝一杯吧?另外,能不能请那位小姐帮我们取点食物呢?”

    莎娜一动不动,只是飞快地扫了我一眼。

    “我这儿没多余的食物。我也不喝酒。”

    “不,不,亲爱的朋友,你一定要尝一尝。这可是从陶比隆迪克带过来的好酒啊!你可能知道,陶比拉王国不光是以魔法出名,连酿酒的技术都是一流的。这是首都埃西斯特产的酒,据说用魔法处理过,味道绝对醇厚,还有驱魔的功效,非常难得呢!嘿我说,拿个杯子来!”胖子挥挥手,那个盗贼便取出一只小杯。胖子小心地斟满酒,双手端到我面前。

    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接过杯一饮而尽,顺手抹了抹嘴。两股奇异的热流在胃里窜动,象是不安分的小老鼠,我按住肚子,倒了下去。

    “这药还真够劲儿,一下子就解决了!”大汉扯着嗓子使劲笑着。胖子也得意地笑起来。“那当然!蜘蛛粉加上青陀花,就算是狮子也得睡上一天!我一直对你们说,能不动武力就尽量不动武力。用脑子解决,才是最好的办法哪!”

    我听见莎娜猛地站起,然后是搭弓的声音。

    “嘿!嘿!漂亮的小姐,不要乱动!这丫头身材真棒,再加上这脸蛋,至少能卖六十金币。这回收获不错嘛。去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杂乱的脚步从我身边经过,空中响起魔法的吟唱。急箭破开空气,又随着一阵疾风飞向远处,刀、剑和斧子铮然作响。“捉到了!哈哈,让我先摸一下这这,这是什么!天哪,快救救我!”

    我坐起身,冷酷地瞧着他们。七个人全都呆在那儿,惊恐地望着脚下——白骨嶙峋的怪手从地下冒出来,紧抓住他们的小腿。没人敢再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卑鄙的家伙,我没时间理你们,你们倒先对我下手!”趁他们发愣的时候,我迅速吟出咒文。对方有七个人,其中还有魔法师,不用强力法术是难以取胜的。虽然吸魂术过于阴毒,但再阴毒也比不上他们的心肠吧。我双手交握,绿雾自地而起,眨眼间便吞没了七个人的身躯,雾中隐约现出无数磷光,不断粘附在腿脚、手臂和脖颈上。这几个人连话都来不及说,便急剧颤抖着萎缩下去,逐渐干瘪,皮肤上现出骨节的形状。

    “正好死亡兵团里还有空缺,我就不为你们举行葬礼了。”我走向莎娜。“行了。咱们准备出发吧,耽误不少时间了。”

    一股热流突然从我脖子边掠过,射进柴堆,立即燃烧起来。我倏然转身,迎视魔法师扭曲的脸。

    “你你是死灵法师!”

    “现在看出来已经迟了。”我看着他胸前的护身符。“光明守护?那么试试这个吧。”

    白骨利矛带着风声和冰晶相撞,与此同时,魔法师的身体凭空消失,又出现在十几步之外。正在他庆幸自己成功逃脱时,致命的藤蔓悄然缠住了他的全身。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告诉我,我也许会放了你。”

    魔法师慌乱地挣扎。“请请别杀我!我们是要去皮泽城,胖子是我们的雇主,他在那边有生意要做。放了我吧,我保证不会再来打扰你!我马上就回北弗兰德,再也不出来了!”

    “原来你是从北弗兰德王国来的”我仰起头,望向夜空。星光此起彼伏,默默闪烁,似乎有一张清丽优雅的脸在空中浮现。我沉思片刻,抬起双手。“好,我放你回去。”

    藤蔓盘绕着缩入地下。魔法师并没有转身逃开,却愣愣地盯着我的右臂。那里有两条极深的伤疤,一条暗红,一条焦黑,从肩膀直伸到手腕。“你是”他忽然惊叫起来。“你是五年前偷尸体的人!”

    我脑子一热,血液呼呼地流动着。突然我大笑起来。“光明神殿的驱魔队?”我咬着牙说道,也不等他回答,便吟出一串咒文,无数磷火迅即闪出,悬在空中飘浮不定,象是许多恶魔的眼睛。魔法师惊慌地握住护身符,转身奔去,磷火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追赶着。眼看他就要逃入深林,一支箭飞射而出,直直地穿透了他的后心。

    我看了莎娜一眼,没有说话。莎娜自然知道,亡灵逼他逃去的方向上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毕竟远离人世只有四个月,还对人们存有一份同情,不象我,早已心如铁石。被千万只尸虫钻进身体,啃噬肌肉、大脑,亲眼看着自己全身溃烂脱落,那种恐怖实在无法形容,相对而言,倒在一位美女的箭下,该算是种幸福的死法了。而且比他的同伴都要幸福得多。

    甚至可能比我都要幸福吧,我想。身为死灵法师,我死去的时候一定是苦不堪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