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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那一天，在大舅舅和小姨的轮番电话嘱咐下，风雨回了程家。
她到的时候，程家别墅客厅里已满是客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像极了外公生日那一天的光景。
母亲和小姨脸上挂着热情又不失优雅的微笑，忙碌着招待客人。风雨站在客厅入口处，看着程语蓉，微微握起手掌，到底只是十几岁不经事的少女，心底一旦埋下对某人的委屈埋怨，那便会像是扎根土壤的顽固植株，难以拔除。
高朗从二楼下来，最先发现她。
“外公在书房，先上去问个好。”他走到风雨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
风雨轻咬着唇，点了头。
不同于一楼的热闹，二楼清静了许多。龙凤胎穿着同色系的喜庆唐装从房间里嬉笑着出来，俩小孩儿跑得快，险些撞上拐角处的少女。
风雨下意识的扶住了身体惯性向前冲着的安琪儿。
看见是她，俩小孩儿变脸似的噤了声，眉目狡黠的转着，相视一眼。安琪儿扭着身子甩开她的手，明亮的大眼睛斜睨了风雨一眼，然后拉起安煊的手，绕过她跑下楼去。
风雨轻轻拍了拍手，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走到书房门前。
若说程家还有让风雨觉得胆怯的人，那便是外公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只是坐在那里，周身便自然的萦绕着威严之气。风雨双手叠放在身前，微垂着头，像个等待老师训斥的孩子。
老爷子倚在窗户旁的红木雕花龙头椅里，旁边的木几上煮着茶，茶香袅袅绕绕。
“在外生活.经济上有困难吗？”老人徐徐的开口，较之从前的疏淡，语气有了一丝温情。
风雨顶着自己的脚尖，低声答道：“没有，我有存钱。”
“听丁家小子说，你在打工？”
眨了眨眼，风雨抬起头，窗外的冬日暖阳照进来，明亮耀眼。逆着光，外公睿智的容颜氤氲模糊。
她说：“昂，给学生补课。”
“能养活自己，是好的。”老人执起考究的棕色茶杯，浅抿一口，深沉的眸光落在女孩儿身上，说：“你母亲，她心里苦，你莫要对她怨恨。”
似乎在风雨成长的阶段里，总有人对她耳提面命，她有理由，她有苦衷，你不要怨恨啊。从前，她听了奶奶的话，如今，面对同样以长辈的姿态俯瞰着她的老人，她选择沉默不语。
茶杯轻落在木几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口，老人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久住在别人家，终归不好。若不想回来，那便搬去你小姨那里，她能照应你。”
风雨立刻睁大眼睛，摇着头说：“不用的，只是暂时住在同学那里，开学就回学校了。不久的。”
这对外祖孙第一次的单独谈话，结束的很快。看着风雨恭恭敬敬阖上书房门的身影，程昊乾久久的没有动作，一生戎马叱咤风云的老人，头一次怀疑将风雨这个女孩儿接回程家这个决定，是不是一个错误。
风雨下楼时，那些走过场的门客都已离开。黎尧不知何时过来的，棉衣外套都没脱，半蹲在程尔阳面前，两人隔着屋里众人在窗户边正悄悄的说着话。
程宇翔进门的时候，程尔阳已穿得严严实实，叫黎尧推着往外走。
程宇翔蹙眉看着他们，问：“今天还出去？”
程尔阳围着藕色的羊毛绒围巾，一张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瞅着自己的父亲不说话。黎尧哂笑着说：“朋友过生日，我们就去坐坐，很快回来，很快回来。”
风雨一面帮曹婶收拾着门客门送来的礼品，一面将余光往他们这方睇。
大舅舅显然是不愿意尔阳出门的，但他拧着眉踟蹰了一会儿，最终也只是弯身替姑娘微微拉紧了大衣，淡淡的说了句，早点回来。
然而，程尔阳并没有如黎尧说得那般很快回来，事实上，直到年夜饭上桌，春晚过半，她都还没有回来。
大舅舅无心吃饭，在落地窗前来来回回，已不知拨打了多少次程尔阳和黎尧的电话。
风雨依旧坐在饭桌的角落，埋头吃着自己的饭。
显赫富有的程家的年夜饭一点也比不上家乡的热闹。大家长外公草草吃了几口便叫着安博彦上了楼，高朗说他们有些要事需及时处理。母亲程语蓉向来是个食不言寝不语的人，只帮龙凤胎夹菜时，偶尔说一句好好吃饭。小姨程语芬说是在减肥，捡了两个苹果香蕉，便到客厅坐着看春晚了。
风雨从回来便没有见到小舅舅程语泽，收拾碗筷的时候，她问了曹婶。曹婶说小舅舅去了国外出差，已有月余，归期也未定。
走出厨房，客厅里除了电视的声音，再无其他。龙凤胎不知跑去那里玩儿了，程语蓉和程语芬坐在沙发上，各占一隅，眼睛都盯着电视，不说话。
大院里，小孩儿追逐打闹和放炮的声音，此起彼伏。
风雨瞅了眼客厅，呼出一口气，转身上了楼拿了自己的书包，准备回辅导班。她想赶在午夜前给爷爷阿南打电话。
可以说，在b城程家过的第一个大年三十，是风雨经历过最冷清的一次大年三十。
从前在家乡，家里没有很多钱可以买好吃的，好玩的，甚至更早几年，风雨和阿南过年的新衣服都是没有的。即便如此，每一年的大年三十依旧是风雨和阿南最期盼的日子。
家里人口不多，不过六个。但是大年三十这一天，奶奶和婶婶一早便开始忙活起来，扭麻花、炸丸子、蒸馒头······两个都是心灵手巧的妇人，在狭小的厨房里忙活半天，便能张罗出一大桌子丰盛可口的菜肴。这个时候，爷爷和叔叔通常都是在贴春联，一个踩着凳子举着红火火的长纸条，一个端着大碗浆糊在旁指挥，左边左边，往右往右······
风雨和阿南起得晚，从厨房里蹭到新出锅的麻花，滚烫滚烫的捧在手里，哈着气儿，一面呲牙咧嘴的吃着，一面和隔壁家的小金子在房前玩着雪。家里大人有差事儿吩咐时，朝着门外吼一嗓子，便能唤回一个小孩儿。
年夜饭更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在家乡，每家每户都离得近，吃饭时小孩儿总是聚成堆儿，走东家串西家的讨好吃的，像极了国外万圣节讨糖的习俗。
那才是过节啊！
走出程家大门，瞧着不远处几个玩着擦炮的孩子，风雨又想起了家乡的事儿。
和程宇翔告别时，他手里还紧攥手机，他说着让风雨留下过夜的话，脸上的神情却是心不在焉，似乎程尔阳和黎尧已经开始不接电话了。
走在碎石小道上，身后一道光亮打来，伴随着嘀嘀两声车鸣。
风雨停下脚步，回身，车前灯刺眼，她抬起手掌遮在眼前。
车子缓慢的行驶到她跟前，车门打开，丁修快步走了下来。
“小家伙，刚去程家找你，你舅说你才走。”
风雨将没有戴手套的双手插回衣兜里，仰着脸看他，问：“找我，丁家哥哥？”
“嗯，急事儿！”丁修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朝车里推，“上车，边走边说。”
车子行驶在前往b大方向的路上。
“嗯，大舅舅，您别担心，尔阳和我在一起，丁家哥哥也在。我们玩一会儿就回去了。”
风雨坐在副驾驶上，一面说着电话，一面眨着眼睛看开车的青年。丁修轻轻瞟她一眼，紧皱着眉点了点头。
“昂，她和黎尧的手机都没有电了。她现在不在我跟前，一会儿她回来我让她给您回电话，嗯，好的。您别担心了。没事儿。”
终于挂掉电话，风雨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儿。
“做得好。”丁修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尔阳，他们，没事儿吧？”风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犹豫着问道。
丁修手收回到方向盘上，眸光直视前方，有些凝重。
他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去了才知道。”
风雨坐正，默默点头，想起什么，又歪头问道：“芸霁也在？”
丁修的眸光沉得更深，在不断飞闪而过的霓虹灯光里，轻轻的点了头。
风雨心中设想了许多种能让爽朗阳光的丁修面色凝重的事故，或许是谁发生了车祸，或许是程尔阳情绪依旧阴霾，或许是节气太好失了控制，谁又喝多闹了事儿。
她唯独没想过的，是自己会再次站在那座电影院出门左拐二百米的派出所门前。更没有让她想到的是，在这里，她见到了和出门时没什么两样的程尔阳，还有将这姑娘瞪得眼睛通红的美女方艺。
这二人门神似的守在派出所大门口，你瞪着我，我瞟着你，周遭气压极低。
丁修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对风雨说：“小家伙，你先送尔阳回家。”
风雨怔愣的点了点头，丁修朝派出所里走去，忽的又回头说道：“回去什么都别说。”
风雨依旧只会点头，他又睨了一眼那依旧虎视眈眈的二人，才转身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派出所。
夜色渐深，周遭不断有噼里啪啦的炮声响起，距离新年零点，已为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