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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里刹那间鸦雀无声,静的落针几可闻。
容浔一张脸黑沉似墨,他在半路上遇见了他留在京都的隐卫,自从茶楼爆炸后,他便特地分派了两个人专门负责袁知陌的安危,若无事这两人也毋须时时向他汇报,再加上临走那几日容浔也着实忙碌,也疏忽了。
哪里知道,那两人在出征前就被一黑衣人打晕关进了地窖,等他们从地窖里逃出来,大军已出征,袁知陌也不见了踪影。那两人一见情况不妙,在京都里又寻不见人,不敢怠慢,立刻分了一人出来匆匆赶来报信,哪里知道正好与回去寻人的容浔撞个正着。
容浔将那人所知道的线索串在一起,细细一推敲,立刻认定袁知陌一定是跟了军队出来,但他在长孙将军里并没有查到袁知陌的名帖,袁知陌既想出来,又没有以真实名姓,就一定是顶替了某个人的身份,能帮他的只有长孙晏。长孙晏对袁知陌有那么几分龌蹉心思,绝对不可能将他放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几条线索一串,有长孙晏的地方自然便有袁知陌。
推敲出这一点后,容浔立刻披星戴月的往回赶,自家老婆偷偷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还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天不露面,如此巨大的绿云罩顶,怎能不让睿郡王冒火?
“袁知陌,给我滚出来!”
苏克哈咳了声,确保袁知陌已经躲了出去,煞有其事的道,“睿郡王,这袁知陌是哪位?”
睿郡王被他问心火上冒脸色发沉,脱口而出, “我男人!”
“噗……”正在喝茶的苏克哈一口水喷出!
森革手脚俐落的躲开苏克哈的口水,皱着眉弹弹自己的衣服,除非必要,狼是很爱惜自己的皮毛的。
其他人脸色登时古怪起来,撇脸的撇脸,低头的低头,纷纷掩饰自己憋笑憋的快要抽搐的嘴角。
就连某个躲在帐篷外面偷听的人身子一弯,差点踉跄倒地,扶额叹息,这话也说的出口,这人当真是气疯了。
袁知陌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还有受伤的肩膀,仔细思忖了下,决定还是先走为妙。
这人疯起来可是没个定数,若是折在疯子手上,可当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立刻迅速往后挪。
帐篷内,睿郡王也察觉到自己的话似乎有那么几分歧义,但幸好他不要起脸面来向来是颇有几分功力的,况且袁知陌本来就是男人,难不成说女人不成?基于这种考虑,他也厚颜无耻的保持住了泰然自若的风范,然后一脚踹上床榻,“长孙晏,人呢!别给我装死”
行军床榻本就简便,哪里经得起容浔这么一踹,嘎吱一声床榻几散,床榻上昏迷中的长孙晏咕噜噜一声滚落在地上,还是森革眼疾手快,一个跃身及时搂住长孙晏,冷然看向容浔,“他在发烧。”
容浔不明所以的皱眉,“发烧?”他一回营就直奔这边来了,对于山崩一事几乎算得上一无所知。
军医忙道,“前几日山崩,长孙校尉为了救个兵士被埋进来土里,是刚刚救出来的。”苏克哈脸色微微变了变,来不及阻止,那军医已经接着道,“可惜那兵士还是没救出来,怕是已经不成了。”
容浔脸色倏地一变,“什么人?”
长孙晏能为什么人出生入死,这军营里,除了袁知陌还有别人么?
容浔只觉脊椎里窜上一股寒意,僵了僵,他几乎是抢也似的从森革怀里拽过长孙晏的衣襟,嘶声道,“长孙晏,你给我说说清楚,你救的到底是谁!”
长孙晏晕晕乎乎的睁开眼,意识还是有些混沌,无意识的低喃,“……知陌。”
刹那间,容浔血液骤凝,呆呆松开手,翕了翕唇,身形一转,下一瞬已经出鞘之箭般射出帐篷!
森革单手搂住被甩在地的长孙晏,皱眉看着容浔的背影,再皱眉看向苏克哈,“他误会了。”
他虽然不谙世事却也不傻,知道容浔分明是误会了什么。
苏克哈剑眉挑了起来,不甚在意的耸耸肩,“那又怎么样?”双手环胸,兴致勃勃专心致志的欣赏容浔难得一见的狼狈——苏雅儿花容月貌都不要,偏要一个男人,活该!
“不告诉他?”
“那人都不管,我们管了做什么?”苏克哈打了个哈欠,瞥了眼帐篷隐秘处,倏不知那里早就没了人,只余下空气与沙尘。
袁知陌盘腿坐在苏克哈的帐篷里,腿上摊着行军地图,却是一条路线也没有看下去,咬着唇苦笑,这次容浔怕真的是气疯了,日后若想让他消气,怕是真的得将自己打包送上去。
他忍不住摇头,凡事为他考虑,还得摊上自己,这笔买卖当真做的不值当。
世事就是这般阴差阳错,几个偶然交织在一起,却生生改变了人生的走向,几乎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听说埋下去一个校尉跟几个兵卒,已经派人下去救了,不过雨太大,好像不太好找。
——可惜那兵士还是没救出来,怕是已经不成了。
——知陌。
几句话如同震雷般在不断在奔掠中的容浔脑海炸开,炸的容浔意识仿佛一片空无,却奇异的又仿佛有很多画面不断闪现,那些画面陌生却有熟悉,一幅幅快速展开,又快速退去,快的又让人抓不住,纷纷杂杂的挤在脑海里,挤的容浔头昏脑胀,胸口闷闷的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等他踉踉跄跄好不容易奔到那日山崩地点,满目所见,已经是满目苍夷。
此时距离山崩也有三日,况且最重要的长孙晏都已经找回,一个士兵不过尓尔,大不了多给些抚恤金,所以挖掘的队伍早就收了回去。因为昨夜又下了雨,被通通翻过一遍的坡地又被雨水冲涮成成了陡峭的坡面,坡面看不到底,只能看见那道道沟壑,仿佛吃人一般狰狞刺目。隐约又有被掀倒的树干从黄土里露出来,几个破破烂烂的帐篷被人挖了出来,千疮百孔的放在一边。
看起来何等荒芜,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能够在这里存活下去。
容浔一手撑住身边的枯树,怔怔看着荒凝的土地,心底空荡荡的,愈发觉得全身都冷。
他往前走了一步,却又飞快往后退了两步。
不可能的,小陌儿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他那么性好整洁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在这土里待着不出来……不对,他那么娇生惯养,他稍微手重些都能在他身上留下淤青,怎么可能过得了军队里的苦日子……他肯定是被容隽接宫里去了,或者被苏雅儿拉出去玩了,他肯定是想错了……
身后突然一声疑惑的轻唤,“郡王爷?”
容浔下意识回过头,却是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兵士,黝黑而年轻,手里抓着个篮子,篮子里还抓着香烛纸钱。那香烛纸钱刺痛了容浔的眼,他死死盯着那白色的物事,手指在树干上抠出深深的几个洞。
“你来这里做什么?”
蒋金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篮子,再看看双目充血似血红的睿郡王,下意识放低了声音,眼眶微微红了红,“他是为了救我才被埋下去的,如果不是他,我恐怕也要下去了,将军说人肯定找不到了,所以我想给他烧些纸钱。”
“你认识他?他……”容浔精神一振,胸口突然一阵刺刺的痛,通红血目死死盯着蒋金,勉强了好一会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在极远的地方响起,“他什么模样?”
蒋金惊疑不定的飞快抬头看了眼心神大失的容浔,不明白容浔会问这个问题,“他约莫跟我差不多,白白净净的,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笑起来有酒窝,特别爱干净,隔三岔五的就要换衣服,”绞尽脑汁的想着同伴已经有些模糊的模样,想了半晌,“我问他为什么要入伍,他说什么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走。好像营里有什么他认识的人,可是都这么久了,也不见那个人过来送送他……”
容浔如遭电击,僵站在那里不得动弹,脸上唯一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蒋金眼眶红的更厉害,声音也有些哽咽,他猛地擦了把眼泪,抓了一把篮子里的纸钱,洋洋洒洒的往黄土坡上用力一洒,大声道,“阿陌,他不来送你我送你!你在下面好好的,下辈子投个好胎,吃喝不愁一辈子!下辈子你千万别遇见那么个没良心的人!不值得!”
白色纸钱在荒芜的天地间飞扬起伏,刺目的白,飘渺的白,所有一切都汇成一团团血红,纷纷在容浔眼底炸开!
容浔踉跄了下,腹中气血一阵涌动,他口一张,一团血喷出!
旁边那士兵惊慌失措的大喊,却不知道在喊些什么,飘飘渺渺的落不到耳里,幽幽远远的根本听不清楚。
情深不寿,过犹不及!
腰腹突然一阵刺痛!
痛感也显得那么飘渺,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缓缓回头,对上那兵士眼底狠辣冷酷的眸光,那士兵嘴一开一合的却不知说些什么。
原来,想杀他啊。
容浔突然觉得有些荒谬,荒谬的让他忍不住笑了笑,在蒋金震惊的目光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的身体从蒋金手上长剑上拔下来,然后,双手大张一个前倾,将自己投入那漫天幕地的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