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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青穹这边收拾了好些天终于基本妥当下来,这才和丝竹一起去找了谷涵,这是要告诉他自己已经搬家的事,顺便拿回丝竹的身契。宁青穹挑了个人应该不多谷涵应该也比较闲的时候去找他,一会儿谷涵就出来了。宁青穹跟他讲了一遍自己现在的住所,就给他提起丝竹的身契来。谷涵闻言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递与宁青穹:“你搬家的事我已经听瞿老板说过了。料想你今日来找我是要这身契了,就带了出来。”
宁青穹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这些天太高兴了,没能立时想起这遭来。倒麻烦你了。”
“无碍。”谷涵摇摇头,“不过一张纸,搁我这又不妨碍什么。”
宁青穹收了身契也没有立时离开,倒是问起谷涵:“快过年了,谷秀才什么时候回去呀?”
“腊月二十左右。”
“那挺晚的呀,不是说书院腊月十号就放假了吗?”
谷涵便微微笑起来:“是这样,明年的束脩涨价了,朝廷又已经确定明年不再发放未满十八岁秀才的束脩补贴,所以我要在这儿多留几天,给瞿老板和其他书铺多抄些书,免得明年捉襟见肘耽搁秋闱。”
宁青穹愣了愣:“为何突然取消了补贴?”
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个补贴是什么,但是这合在一起听来总觉得不大对劲。
谷涵倒是不瞒她,叹了口气:“朝廷取消了新政里的盐税矿税和商税,又把朝廷名下的大商会都转让了,自然就没有钱补贴我们了。”理是这个理,但取消补贴和束脩涨价一起出现,就表现得太红果果了一点。徽山书院说是因为没了朝廷的资助,所以束脩骤然涨了一倍,但能开书院的也不会在乎束脩这点钱了,这涨价基本就是个站队表态的意思。虽说谷涵因为从没掉出过前三,徽山书院一直比较给他特别优待,比如明年徽山书院秀才的束脩是涨价到一百六十两,按例给他减免一半,他也还要交八十两。前几年受益新政,他娘攒了近百两出来,全拿出来给他交明年的束脩肯定是没有问题,但这也基本是掏空了他孤儿寡母这几年攒下的全部家底。而且他还要为笔墨纸砚、秋闱赶赴外地各项费用提前考虑,因此要趁这时节许多人都回去过年了抄书价格上涨多抄点书。但谷涵这样能靠成绩获得减免的毕竟是少数,从他往后,四到十名就只减免二成了,这个范畴里就有好几个世家子弟,本就不在乎束脩的。十到二十名这个范围的士子就基本全是寒门子弟了,他们就要交全额的束脩了。
这些跟他一样,又跟他不尽相同的寒门学子面临的选择只有三个:要么掏出大半家底交上明年的束脩,在明年秋闱拼死一战;要么放弃在徽山书院学习,回家自备科考;要么投靠某世家大族,接受他们的资助,正式成为他们的门客之一。前二者虽然一身清白但风险极大,要是有谁看不惯他们使个小绊子,抑或是有哪个世家大族看中了他,想要他为自己家效力,本次秋闱肯定是中不了了。后者虽然就此打上该世家大族的烙印,但至少束脩、路费都不用自己张罗了,而且本次秋闱十成十是能中的。如今皇上失势,等后者去考春闱,捞个好名次也不是难事,有了好名次,再背靠大树活动一下,前途也是繁花似锦。因此到了这份上,选后一条路的也大有人在。谷涵就知道一名同窗已经和田家你来我往地勾搭起来了。
谷涵虽然看出了这其中的用意所在,但他此时也是无能为力,更知这些话是不能说给宁青穹听的。怕她听了个明白触景伤情。
宁青穹其实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但她也不想让谷涵认为自己随时随地都能变得心情不好起来,便尽量不表现在脸上。不过这一番话说完,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就晃了晃手说:“那……我先走了。对了,谷秀才你要是有想要什么大儒的注释,直接来找我就是。我每日都在家中的。”
谷涵答应一声,想了想还是对她说:“年前广布书铺应该不会来找你麻烦了,他们现在缺人得很,赶不及。”
宁青穹就是一笑:“我觉得也是,要是这过年都不让人好好过,那也太过分了。”
二人就此别过,就像跟宁青穹的想法唱对台戏似的,这个年卢家还真没打算让她好好过。广布书铺又出了一批超低价的书,正是宁青穹前些天默出来交给瞿老板的。虽然这时间比之前要稍微晚了两三天,但这价格更低了,低得连宁青穹自己都觉得完全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价格。因为他们只卖三百文一本。这是每卖一本,就要亏个两三百文左右的架势啊!
宁青穹在震惊之余接过瞿天方使唤伙计偷偷去买过来的两本广布书铺版本。宁青穹检查过后发现是没有变易字符记号的版本心里就觉得有怪,她跟瞿天方讲了此事,瞿天方也诧异了。他去拿出自己的交易记录本子查看起来,这没有变易字符的版本,也就是原版,他都卖得很小心,照理说不会出现这种纰漏,所以他也奇怪。看了半天之后,他终于神色凝重地抬起头来:“这两本书都没有记号的,我卖给过同一个外地人。那人瞧着就像是个读书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卖给外地人的确实没有办法认出来,如果广布书铺启用外地人模式对付他们,那真是防不胜防。总不能以后都不把书卖给不认识的外地人吧?
宁青穹低头想了一会儿:“前些天谷秀才才告诉我广布书铺很缺人,想来广布书铺在我们清河县是找不到多少学子愿意为他抄书的,就算能找到,学子们自己就要偷偷摸摸的,所以他只在清河县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到抄这么多书出来。也就是说他是用自己在本府的书铺网络,雇佣外地的学子抄的书。如果我没有猜错,广布书铺连抄书的都用外地学馆私塾的学子,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只能是像瞿大叔您之前说的那样,我们就赚那头几天的快钱,广布书铺那超低价不必理会他了。我不信广布书铺能这么倒贴上几年,若是真能,我倒要佩服他了。”
这也算是宁青穹的底气,广布书铺和卢家能这么不计较成本地折腾,多半是觉得她脑子里书本有限,是卖一本少一本,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她逼上绝路。但宁青穹知道自己脑中还有许多,她是可以和卢家打一打这个持久战的,只要她这里还有孤本原本钞本这个招牌,总会有人愿意来买这贵些的。
瞿天方想了想,只好点头:“目前来看也只能是如此了。”
宁青穹虽然这么劝瞿天方,心里却升起了从未有过的紧迫感。对瞿老板来说,他是少赚了一笔利润,虽然肉痛,但他原来也不指望着这一笔利润过活,因此也不会伤筋动骨。宁青穹就不一样了,她是指着这笔钱过活的。万一因为广布书铺超低价时间久了别人习惯了,不肯再买这贵些的,她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因此虽然理智上觉得总是会有人买,情感上她到底是有点紧张。
宁青穹跟瞿老板要了那两本广布书铺出的廉价书,心情沉重地回去了。双方如此斗了一个月左右,她看曲风书斋这卖得虽然是比往日难一点,但总算还是陆陆续续卖得出去,且据瞿老板说来客多是些不耻广布书铺行径的大家士子,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一半来。人间自有正义在,她还能靠这正义感至少活到后年春闱。这些世家学子们只要不是学得太烂,总是能在明年秋闱中举的。历来都是金举人银进士,这是说举人是万里挑一,进士是百里挑一,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考进士都不是能不能中的问题,是能考什么名次的问题。所以只要考,都能考中的。等他们一走,来一批新的,就未必知道广布书铺的历史了。便是知道,未曾亲历当日情形,也不会像这一批这样站在她这一边了。
她琢磨着,还是得有其他出路才行。只是琢磨了好些天,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这年底就真的到了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