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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说着话,舅舅已经走到窗口附近来,他往窗前探了探身子,对宁青穹招招手,“囡囡现在没事吧?舅舅跟你说说话。”
“没事。”宁青穹应着,就站起身往外面走去。这天寒地冻的,刘志倒不亏待自己,一身棉袄裹得紧实,他这些天都不在家中,去了邻县找商机,今日才回来得,估摸也是今日才听说宁青穹婚约之事。他这时候专门来找宁青穹,谈得大约也就是这件事了。
“今天在曲风书斋抄书一切顺利吧?没人找你麻烦吧?”刘志脸上挂着有些类似于讨好的笑容,自那日赌债一事之后,他就仿佛无形中在宁青穹面前矮了一截,说话都客气了不少,约莫是还有些愧疚心理在。宁青穹心里是有感觉的,也不戳穿,反正愧疚这种情绪,过一段时间它自己也就烟消云散了,当不了久。
“没有,顺利着呢。”
“这就好。”刘志裹了裹身上的大袄,率先打开了院门,巷中的穿堂风立时就灌了进来,刮得宁青穹脸也生疼。“我们去河边走走。”刘志先行一步走出了门外,对宁青穹招招手。宁青穹仰头看看他,他身上那身黑色的棉袄仿佛显得他整个人都瘦了一些,也严肃了一些。她点点头,跟了出去。
天气比前阵子更冷了,河面上都结了薄薄的冰晶,虽然一碰就碎,并不坚固厚实,但这些日子也没有几个人会来河边洗衣裳了,现在这儿傍晚时分更是一个都没有。刘志和宁青穹出了巷,就沿着清河县的这条河慢慢地走着,河面的冰晶在夕阳映照下,有时能折射出七彩的彩虹光彩来,运气好时那一段彩光能翩翩落进宁青穹视野里。
呼出的则是白气。刘志叹了两口气,薄薄的雾气在他面前散开了,果然是跟宁青穹谈起了婚约之事:“那知府家的婚约,你怎么看?你要是不想要这婚约,那咱们就不要了。做妾是万万不能的,你爹娘九泉之下,也不会同意。但你要是想保住这婚约,舅舅就是闹到官府衙门也给你把这婚约闹实了,让他们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不过你自己也要想清楚,这闹回来的婚事,你以后啊就算嫁过去,那肯定也不会过得那么如意。”
宁青穹仰头看看刘志,他微微皱着眉,并没有为她突然和知府攀上了婚约感到高兴,似乎反倒觉得这是一件棘手事,还据实告诉她闹回来以后日子也不会好。大抵在他心里宁青穹定是要捍卫这桩婚约到底的,他也就做好了这闹到坐实此事的准备。
这至少是比舅母那一心要让她嫁进王府的反应要好上了很多。
宁青穹心知就算王伯父要信守诺言,这婚事要真正提上日程少说也得四五年后了,谁又知道他往后会不会改了主意?更何况若是王伯父来得早了,她怕是也要拒掉这门婚事的。便宽慰他:“舅舅放心,我本来也没有想要他们履约。这件事顺其自然便是,只是你说得对,做妾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不想嫁给那个王子晤啊?想清楚没?”刘志露出意外神色,低头瞧她。
宁青穹摇了摇头:“我想清楚了的,不想以后一辈子都住到他家去。”刘志又低头看她两眼,见她没有露出什么郁郁之类的异样神色,才算是信了一些,稍稍放下心来,吐出一口气:“不想和那王家攀亲戚也好,他们那个样子,还当我们稀罕他那婚事似的,连纳妾这种折辱人的话都说出来了,我呸!难道离了他家那个儿子我们就结不到亲家了?”
这话虽然浑了一些,却也在理,更是说到宁青穹心里去了,宁青穹这个年纪,再背过多少书知道多少事,她对成亲的理解也是最简单最本质的——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成了亲就要一辈子做他王家的人,住到他王家去了。所以她一直也是围绕这个关键考虑问题的,刘志这么骂,她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刘志低头一看,不禁也笑了出来,他抬起胖胖的大手在宁青穹头顶上揉了揉:“囡囡你放心,以后舅舅一定给你找个比那王子晤更好的夫君。”宁青穹把头一低,没有明确地回话。她心想,靠舅舅,还不如靠我自己呢。
统一了战线,刘志还是很高兴的,他拍拍宁青穹的肩膀:“走,回家吃饭去。哦,对了,这事我们自己知道就行,先不要告诉你舅娘了,免得她咋咋呼呼的坏事。”
宁青穹应了一声,跟着他往回走,又想起沈二姑娘那封信来,便问:“舅舅,我守孝的日子里,是不是有人给我递了信啊?”
“什么信?”刘志随口回了她一句,“有人给你写信你没收到吗?”
“我今天才知道的,沈家二姐姐给我递过信呢。”
“沈家?你是说西郊那个明明收着租却说自己耕读传家的沈家?”
宁青穹微微一皱眉,“舅舅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我这叫难听啊?我这叫事实。早八百年不会种地的人家了,还抱着个耕读传家不放,还不是想着有一天能嫁进皇家去。”刘志撇撇嘴。
皇上选秀的条件是要至少三代耕读传家的好人家女儿,老刘家因为是从刘兆叔那儿起算,还没有有功名的读书人,自然是无法跻身选秀人家行列的,更何况刘雨珊年龄也不够。宁青穹觉得说不定就是舅舅在外面听说了什么,才有此一说,就有点听不得他这仿佛的酸言酸语。说得好像沈家留着这耕读传家的名头就是为了参加皇帝的选秀一样,这还不是大家都这么弄的。
所谓的耕读传家,一般只有家族里第一个考中秀才的可能真的耕过,就用谷涵谷秀才打个比方,假如他家往上数三代没有出过秀才及以上的读书人,那耕读传家的名头就可以从他算起。他可能家里有些地,自己也动手耕过,但他儿子、他孙子就不一定了。因为谷秀才只要考中了举人,他的地位和现在相比就会发生质的变化,那至少也是一县乡绅了,再也用不着自己家里人动手下地了。以后只要他们家没有从商,后代学过些字,每三代里至少出一个秀才,那就可以一直叫耕读传家了。真的混到后代要下地的人家,一般也没那精力和钱财供得起后代读书了,因为连着三代供养读书人还没供出举人来,全是还得自己下地的秀才人家的话,这些人家绝对会被耕读传家这四个字拖垮,往后至少一两代是供不起读书人了。所以要做到耕读传家,其实每三代至少要供出一个举人来,这举人一代代传下来也就成了当地豪绅,所以大家的“耕读传家”都是这么回事,要真按舅舅那标准一刨,皇上也甭想娶得到身家合适年龄合适见识品味也合适的妻子了。
宁青穹暗自摇摇头,把话题拉回正道上来:“这么说舅舅说不知道有信来了?”
刘志摇摇头,“我天天在外面,怎么会知道。问你外婆去,说不定是娘收了忘哪了。”
外婆的记性可不差,这事要出幺蛾子自然也是舅母那整出来的。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奶娘的下落,一封信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宁青穹也不想再在搬出去前刨根问底,跟舅母生些热闹出来。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此后宁青穹不再提起。
过了四天,方周详就来给宁青穹回话了,说是跟着牙行的人跑了几天,挑了四处宅子出来,其中三家在城中,剩下一家在城外。三家城中的在意料之中,宁青穹对城外的那家倒有点好奇了:“怎么城外的也有?我只要二进的宅子就好了。”
“那间主要是便宜,它卖的价格不比城里的租赁贵多少。”
“是多少?”宁青穹眼睛那个一亮。
“一百二十两就卖了。不过城外的屋子也有弊端,那间宅子周围邻居离得不算近,夜里有点孤悬。”
这样的房子就不在宁青穹接受范围内了,本来都要请个护院壮胆了,这住个孤悬的宅子算怎么回事。她摆摆手,“那个宅子不必看了,另外城里的三个你先跟我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第二天,宁青穹就在方周详和牙行的带领下挨个把那三个宅院看了一遍,比较下来她最中意的是西城的一间宅子。那间宅子也没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就是主人家的女儿嫁去了外地,小儿子也随了姐夫去那边花花世界做生意去了,如今安定下来,儿子接了俩老人搬过去跟他一起住,所以这屋子就交给了牙行租出去。
屋子前些年还翻新过,看着不是特别旧,周围邻居也都是挨着的,住着人家,夜里要真有个小偷小摸强盗劫匪的,嚎一嗓子都能把邻居们嚎醒,算是比较安全的一个屋子。那屋子院中自有一口井,后边还种了两棵桂花树。
就是这两棵桂花树让宁青穹决定租这个宅子。其实另两个宅子也紧挨邻居,安全有保障,甚至租金还比这个宅子便宜一些,还能半年半年地付租金。但那两个宅子院中光秃秃的,不如这两棵桂花树讨她欢心。
虽然如今深冬了一时瞧不出它的好来,等到来年金秋时节,可就爽香怡人了。桂花还能取了做梳头用的桂花油,或是拿来做桂花茶喝、桂花饼吃,宁青穹想一想就觉得心旷神怡,非此宅不可了。
因此宁青穹当场便与那牙行签好了契书,一年租金总共是一百二十两,付下来宁青穹手里也就只剩了二十两左右。这里头还包括瞿大叔给她预支的五十两,先前舅舅刘志给她的那十两里没花完的。不过毕竟是一年的房租支出,这么付下来还是值得的。这默书大业只要能保持这个势头继续下去,明年这时候她应该是不需要在意这笔租金了。
而且因为主人家已经搬走了,牙行当场就把钥匙等给了宁青穹,这个月虽然还有十几天,但她随时能直接搬进来,契书上的租金则是从下个月算起,也算是一种优惠了。
得知宁青穹准备尽快搬进来,方周详就说他明天就过来把原主人留下来的大件规整一下,把院子里理一理。若是奶娘在这,也不需他一个护院挑起大梁,宁青穹又感谢了他一番,说好明早丝竹也过来打扫,她自己则今天就回去告知舅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