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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岩压低了声音,道:“我跟大哥说——你既是想娶孟家大娘子,那这孟楚江,日后就是你大舅子,你打了大舅子,往后怎么跟岳家交代?”
马氏一听,气得伸手要打他,怒道:“你胡言乱语甚么!婚姻大事,岂是他说想就想的?!”
她这声量太大,引得众人都朝这边看,但马氏气急攻心,根本不顾这许多,硬撑着身子,追着浦岩打。
浦岩却也不躲,同方才劝解浦大牛一般,也凑到她耳旁,小声地道:“婶婶,我若不这样说,大哥能罢手?他若不罢手,孟楚江一旦被打,我们家理亏,还不是任他们摆布?”
马氏闻言,马上住了手,心道,浦岩说的倒也是,若是浦大牛得手,他们家理亏,肖氏还不得强逼着换亲?而今孟楚江没受伤,而她却摔了,正是彻底推掉肖氏换亲的好机会,至于浦大牛闯入孟楚清闺房,还爬上人家架子床的事,大可推说乡下小子没见识,误闯而已,反正在韩家庄,还没见那个小子因为进了女孩子家的屋子,就非要娶她的。
马氏越想越开心,不但没再追着浦岩打,反倒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许,又对唐氏道:“到底是读了书的人,就是不一般。”
唐氏却不理她,只同肖氏说话:“大太太,几个爷们儿怎地不见踪影?”
这一提,几人才反应过来,方才这么大动静,怎么却不见孟振兴、浦大和浦二?他们这几个大男人,哪里去了?
因着浦大浦二方才是在前院同孟振兴在一起,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了肖氏。
肖氏想了想,叫进个妾来问:“老爷和两位舅老爷去了何处?”
那妾稍显局促,埋着头道:“老爷和两位舅老爷上庄子北边的吴家去了……”
庄北的吴家,在韩家庄很有名,盖因他家有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而且只要你出的价钱足够,她们就能出来陪客,说白了,就是个暗娼窝子。
孟振兴居然带着浦大浦二去访暗娼窝子!肖氏几人的脸上,齐刷刷地变了颜色。
家中长辈**,实在不是女孩子们该听的话题,饶是浦氏再不知规矩,也晓得这些,忙催孟楚清姊妹几个赶紧回房去。
此时孟楚溪正哭得梨花带雨,孟楚清想了想,对她道:“大姐,我想这床,你今晚也不想睡了,不如歇到我那边去?”
孟楚溪哭着点头,孟楚清遂同孟楚洁一起搀了她,又叫她的丫鬟拿上换洗衣裳和日常洗漱用具,一起到她屋里去。孟楚涵也由丫鬟扶着,跟着一道出去了。
因天色已晚,姊妹四人穿过随墙小门便分了手,孟楚洁和孟楚涵自回西厢,孟楚清则扶着孟楚溪,回到东厢。
晚上戚妈妈通常都是不在的,屋内黑漆漆的,梅枝忙上前几步,去摸火折子来点灯,但摸来摸去,就是寻不着东西,不由得着了慌,大叫:“五娘子,屋里遭了贼,火折子竟不见了!”
孟楚清马上想到浦岩在堂屋后墙所使的那个,忙斥道:“大呼小叫甚么,不过一个火折子,谁来偷这个,准是你自己糊涂,一时搁错了地方。”
梅枝经这一喝,也依稀记起,浦岩仿佛是当着她的面,将个火折子塞进了怀里的,只是那时她正惦记着前院的事,没有留意罢了。要是让人知道方才孟楚清和浦岩一起上堂屋后面偷听去了,那可了不得,梅枝忙闭了嘴,另寻了个备用的火折子来,将各处的灯燃起。
随孟楚溪来的那个丫鬟叫清心,手脚甚是勤快,问了梅枝几句,便把带来的物事安放妥当,又打了水来,与孟楚溪洁面。
孟楚清自去书房,洗漱完毕,又换了睡觉穿的衣裳,才重过寝室这边来。她进屋时,孟楚溪拿着一方帕子正拭泪,清心见她进来,忙道:“五娘子快些来劝劝我们大娘子。”说着,把地方让给孟楚清,退出去了。
孟楚清到孟楚溪身侧坐了,却一语不发,兀自沉默,她这般举动,孟楚溪觉着奇怪,反倒不哭了,转身来问她:“五妹,你有甚么好烦恼的?”
孟楚清道:“大姐,你心中所虑,在韩家庄根本不值甚么,完全没必要伤心。倒是我心里有一句话,想要劝大姐,却又怕大姐恼我。”
孟楚溪奇道:“此话怎讲?”
孟楚清道:“韩家庄根本就没有女孩子的房间不许外男入内的规矩,我们隔壁的余家,该也算大户了罢,他们家闺女余翠花的屋子,堆着半边粮,哪天不是人来人往的,可曾见谁说甚么闲话?倒是我们孟家规矩大,惹他们笑话呢。”
此话不假,但孟楚溪仍旧不能释怀,道:“别人家是别人家,我们家是我们家,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孟楚清还要再劝解,突然却想起些甚么,忙问:“大姐,你该不是还想嫁回湖北去,所以才如此计较这些罢?”
孟楚溪马上红了脸,低头不语。
孟楚清叹了口气,道:“大姐,我想要劝你,正与此事有关,还望大姐莫要怪我只为自己盘算。”
孟楚溪满腔的心思,正不知寻谁人去说,忽闻孟楚清主动提起湖北之事,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五妹,大姐虽然虚长你几岁,却是姊妹几个中最没主意的,你若是有甚么见解,可千万别瞒着我。”
见她并未逃避此事,孟楚清很是高兴,遂直接明了地道:“大姐,今儿在堂上,我二舅母那般作态,究竟是何目的,我们姊妹几个心知肚明,只是无论她看中了谁,大姐都是嫁不得的。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虽然夫家远在湖北,但本朝律法可从来没说过,可以因为路途遥远,就任意悔亲的,若你尚未退亲就另行聘嫁,万一日后东窗事发,不但你要吃官司,就是整个孟家,都要被带累。”她说完,起身冲孟楚溪深深福了下去,道:“大姐,我晓得劝你这样做,难免会耽误你终身,但妹子我也有小小私心,不愿将来被此事连累,还望大姐勿怪。”
不料,孟楚溪听了她这话,竟欢喜得笑了起来,紧握住她的手,道:“我果然是脑子笨,居然想不出这样一篇词来,且等我明日拿这话说与我娘听去。”
这下轮到孟楚清糊涂了,孟楚溪这样的反应,到底是想嫁,还是不想嫁?
孟楚溪浑身轻松,自脱了衣裳,爬上床去,又拉孟楚清并排躺了,继续说悄悄话:“五妹,不瞒你说,韩家庄的这些人,我一个都瞧不上眼,偏我爹我娘非逼着我嫁。我每日里心内苦闷,却不知如何与爹娘分说,幸亏你今日点醒了我,我完全可以拿这篇大道理去劝服他们的,我爹是一家之长,总不能为了我的亲事,不顾孟家安危罢?”
听了这番话,孟楚清算是彻底明白了,敢情孟楚溪终日抑郁,根本不是像他们所想的那样,恨自己嫁不出去,恰恰相反,她是担心自己还没回湖北,就被嫁出去了。只是孟楚清还有小小疑惑,于是问道:“大姐,其实我想劝你的是,先把湖北的亲事退了,再另行聘嫁,却不想你竟还惦记着湖北的那位,这天高路远的,又已过去了这几年,万一他已在那边娶了别人,你岂不是白等了?”
孟楚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五妹,你不信不信,我还记得他的模样?”
“这……”孟楚溪离开湖北时,才几岁?还没到记事的年纪罢?孟楚清不知如何作答。
孟楚溪觉察出孟楚清的犹豫,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爹我娘也不信,非说我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可我就是记得,怎么办?虽说离开湖北时,他才十二岁,可我总觉得,在这韩家庄,没有哪一个能比得过他的……我想着,总有一天还会回到湖北去的……也许,也许他也还在等着我……”
灯光中,孟楚溪的眼睛闪闪发亮,语气也愈发显得轻柔,孟楚清不忍讲些太过现实的话,来打破她的美好记忆,只得紧紧闭了嘴,一语不发。
孟楚清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唇边带着一缕微笑,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也许怀揣一个美梦,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罢。孟楚清为孟楚溪感叹了一回,又烦恼起自身的事情来。若孟楚溪劝服了肖氏,排除换亲这个选项,马氏中意孟楚洁和她,浦氏只肯许出孟楚涵,而这姊妹三人,就没一个想嫁的,后事如何,真是难以预料。
孟楚清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几个时辰前,她才沉浸在垦荒的喜悦之中,一转眼,却就要为自身的婚事发愁了,这真真是世事难料。
身为女儿家,像这样私下同姊妹们议论议论亲事,还无可厚非,但若真当着人面,是提也不能提的,不然就会被人认为是不知廉耻,从而遭到众人耻笑。也就是说,纵使她心内有无数的困惑,无数的烦恼,也一丝儿也不能露出来,只能默默地看,默默地听。
而她亲娘又不在了,也许孟振业和浦氏将这桩亲事的人选定下来后,才会通过周围的人来透露给她。若真到了那时,不愿意又有何用?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可是,因为这时代的规矩所限,她既不能主动去打听,又不能公然抗婚,若想要逃过这一劫,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法子来,最后索性把眼一闭,睡觉去了——把思路理顺了就行,躺在这里干着急,最没意思了,办法总会有的,养足了精神,明儿再去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