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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宿舍楼静悄悄的,户外的蝉声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是蟋蟀的瞿瞿声。
田尘躺在床上,在他床头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窗户,看到窗户外树的剪影正随风晃动。
“腾哥,你今天弄得这花叫什么啊?”小苹果小声问道。
刚熄灯,正是生活老师巡查最勤的时候,两人床铺隔得又有点宽。
“什么?”安腾没听清。
“等会儿再说。”小苹果先放下好奇心。楼道里闪过手电筒的微微光亮,许久后,寝室里没了人声。
“桌上那两支花是什么呀?”田玥平又问道。
“莺尾花。我跟尘哥白天逛街的时候买的。”安腾掩着声音说道。
“今天不是下了很大的雨吗,你们还一起逛街呀?”
安腾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声音小了一点解释道:“下午来学校的时候买的。”
寝室里静悄悄的,风吹过树梢,晚时凝在树叶上的夜露被风吹得滴下,听不清水珠落地的声响,也听不清池塘的蛙声。
川中的高中部建在新区,本就人少,学校还特地选了只有一条马路,三面环山的地方。夜深时学校幽深清静,在近处仰望三栋已经熄灭的教学楼,风毫无阻碍的从楼中缝隙穿过,徒增一丝凄凉。
夏天时的住校生们晚间还能听听蝉鸣,在聊天打趣里慢慢入睡。一到了九月中旬,天气慢慢转凉,学校里那些小生物的声音逐渐消失。
自从运动会的消息传来之后,体育课上不是自由活动和体能训练,而是项目。班里跑接力赛的几个男生女生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开始练习,有项目的人自己到一旁练习。至于田尘这种没事干的人,也就只能自由活动了。
他一如往常到乒乓球台的地方,许多人其实都没有项目。王中成,田玥平,韩炬桐……
往常人满为患的乒乓球台此刻还空了几个台子。
田尘在这里坐了一阵后又回到了操场,为数不多的女生站在跑道一旁,看着运动员训练,一边加油打气一边进行指导。
“我觉得安腾第一棒吧。”王希说道。
“不行,第一棒得贾正华来,他爆发力强一点,上次四百米第三呢。”陈燕琴说。
“第二棒呢?”
“第二棒许二娃,他名字里就带个二。”
“诶,许二娃是外号,不是名字。”许才鑫在一旁插嘴,“我只是家里老二。”
“那也带二,你跑第二棒。”班长笑道,“第三棒安腾,第四棒熊江东,就这样。”
众人没有人反对,四个男生站在各自的接力棒交接点处准备训练。
天阴着,这样的天气上体育课最好,地面干燥,气温舒适。
体育老师吹响哨子,贾正华登地而出。
田尘没有多看,他坐到一旁的观众席上,旁边是一些同学,他们带着作业或者英语单词,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多学习学习。
“田尘,能不能给我讲道题。”一旁的女同学李昌银问道。
田尘欣然同意,两人开始交谈起来。
练了几次,众人休息一下。安腾注意到田尘,朝他吹了个口哨。
但是田尘正讲到重点,头也没抬,只是朝安腾那边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明白。
安腾还以为田尘是要自己不要去打扰,但是看到他对自己不理睬的样子,却又有些烦恼。像是赌气一样,安腾走到田尘不远处说:“尘哥,能帮忙买两瓶水吗。”
田尘被这一声打断,抬头看向安腾。
“我们等会还要练习,走不开。”安腾解释道。
田尘看向一旁正无事可做的班长几人,有些疑惑。安腾把钱递了过来。
“那等会儿再讲,我先去帮他们买水。”田尘对李昌银说。他接过钱,与安腾擦肩而过,还掐了安腾胳膊一下。
小小的插曲就这样过去,郭子明显然则是在每天的班务时间强调月考即将来临。
不过,在月考之前,同学们可能更关心的是中秋节。
九月中旬,临近中秋。
上完这周的课,周五时分便是放假,高三只有一天假,高一和高二则是三天。
夜里,两人照常走在操场上。卿卿我我,耳鬓厮磨。
“安腾,中秋节你家里人回来吗?”田尘问。
“我妈应该会回来。”安腾说,“我爸得过年才回来。”
“那我们中秋节就不一起了?”
“嗯。”安腾点点头,“到时候视频就可以了嘛。”
天上的月亮一天天变圆,月光渐浓,都能清晰的看到操场的淡淡人影。
原本漆黑一片的操场此时却能看到许多人。
除却来操场你侬我侬的田尘和安腾外,还有许多小情侣,也有很多晚上跑步锻炼的人。
“原来操场上人这么多啊。”田尘惊讶道。
“可能都是今天出来看看月亮吧。”安腾笑道。
两人手拉着手,月光不亮,只能看见影子。从他们身后看来,看不出男女,看不出悲喜,有的只是两个拉着手的人。
“诶,我们放完中秋假要想要连续上九天?”田尘突然想到。
“嗯,然后放国庆节。”
“靠。”
“想好国庆节去哪玩了吗?”安腾转移话题。
“不知道。”田尘说,“还早,到时候再说吧。而且回来还要月考,国庆玩也玩不开心。”
“月考完再过不久就运动会呀,想想还是挺快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感叹道,渐渐走回宿舍楼。
有时候高中的生活就像是流水账一样,今天的账和明天的账只有些许不同,明天似乎一模一样。
人不会永远期待明天,但总有人一直在期待明天。
安腾照例从学校的起床号声和生活老师的叫喊声中醒来,本以为不用做早操之后起床的时间会延后,但根本没有。
起床的时间还是六点半,起床吃早饭。不过吃完早餐之后可以回寝室睡个回笼觉,直到七点多钟时再去教室上早自习。
早晨还未隐去的星月,草丛上剔透的露水,还有呼吸进身体的凉气,像是一把把小刀片划过鼻腔,冲进喉头。
前几天乍寒还暖,今天又来了一波寒潮,c市独属的秋天一过,冬天便来了。
安腾吃完早饭又回到寝室,在寝室磨蹭到七点多才准备去教室。至于田尘,他好像根本没有去吃早餐的意思,久违的睡了个懒觉,直到安腾叫他起床。
两人慢悠悠的走出宿舍,沿着路走向教学楼,学校门口却有一大堆人排着队。
“今天又查手机啊,每学期都来一两次。”安腾似乎已经很熟悉这是在干什么。
只见几个老师平行站成一排,前方放着桌子,手上拿着一个金属探测仪。一个学生走过来,把书包放在桌上,老师旁边的助手检查书包,而学生则浑身上下扫一次金属探测仪,确保没有带手机或者其他电子产品进校。
这是一场针对走读生的特殊体检,而住读生则会很幸运的逃过这一劫。
除了电子产品外,食物也是不允许带进学校的,特别是早餐。
于是学校的垃圾箱里堆满了各种炒饭、油条,散发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恶心味。
两人没有多看,匆匆走进教学楼里。
与往常相比,今天的教室里人很少,可能因为校门口检查的原因,很多人排队,浪费了太多时间,导致校门口现在拥挤。
直到七点十五分,一大批学生突然进入教室。听他们闲谈好像是因为挨个查太浪费时间,又临近上课,于是检查到一半时便选择直接放行了。
天高气爽,这几天雨有些多,田尘没有把校服全带上,上次洗的校服还挂在阳台上没晾干,于是他只好借一下安腾的。
“又穿我的?”安腾问道。
“不然呢?我去借小苹果的吗?”
“徐浪的也行啊。”
“他的有点大。”
田尘也不想多说,从安腾手里抢过晾衣杆,把他晾干的衣服取下来,“明天我衣服干了就给你还回去。”
“你是强盗吗。”
“不是,难不成你想让我没衣服穿吗。”
安腾叹了口气,“又不是不给你。”
“那就行了嘛。”田尘笑着拍拍安腾肩膀,利索的把衣服换上之后洗衣服去了。
天上不知道是秋天还是冬天的月光,树枝有些萧瑟,地面上铺满的淡黄树叶和旁边的青山格外扎眼。
听说中秋节放完假后这一届的高一会军训,到时候晚上的操场满眼都是亮光,星星点点如同上苍。但此前最关心的,还是假期呀。
周五那天学生们个个激动难耐,田尘和安腾也没有一起回家,安腾只是说他有点事,让田尘先回去。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并没有回家,而是走到学校对面,背着书包,拐过胡同,走到小店门口。
白露此刻正准备关门,她放下卷帘门,确定锁好后,转身看到安腾。
“走吧。”她对安腾说。
两人一路从西街走到老城区,沿途买了几块月饼和花,走进老城区。走到老城区的公墓,把月饼放在一个墓前,说三两句话。
“夏天哥,我谈恋爱了。”安腾低着头说,“也是男生。”
福白露站在一旁,认认真真听着。
“他怎么样?”福白露问道。
“挺好的。”安腾没有转头看她,只是直勾勾盯着墓碑,随后又闭眼,似乎在想什么。
他继续说道:“有时候,我都以为他是许温然,只是年龄对不上,性格对不上,名字更对不上。但真的很像,像到我老是做梦,梦见许温然长大后的样子,跟田尘一模一样。”
安腾还记得他第二年回到福利院的时候,他跟福夏天一起来公墓,福江飞死的时候,他都不在。
那时白露姐在一旁说:小温然走的时候还让我给你说声对不起呢,你们当时闹什么矛盾了。
安腾也忘了当时到底有什么矛盾,回过头来自己说过些什么也早就忘了。
但他的记忆里总有一个人在夏天等他,把他的七岁留在了榕树下。
许温然活过每一个苦寒的夏季,在岁月之后,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安静宁。
安腾知道要怎样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许温然,只要撩起他的发梢,看看那白皙的额头上是否有一到疤痕。但安腾一直不敢。
没有确定之前,他还能骗骗自己,那是许温然;要是确认了,要是没有疤,那怎么办。
“白露姐,你说要是许温然长大了,还能认出我吗?”安腾问道。
福白露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田尘一人背着书包,在路上遇到付科匀和杨轩。他们热情询问安腾去了哪,田尘却只能摇摇头。
“尘哥,去网吧吗,我们缺几个人。”杨轩问道。要是以前放假的话,安腾会来。再从十三班约几个人,人数就凑够了。
但自从这学期开始,安腾就很少去网吧了。
见田尘犹豫不决的样子,付科匀说:“走吧,腾哥等会儿也会来。”
田尘还以为安腾有什么天大的事情,结果就是去网吧。于是他点点头,跟杨轩一行人走到潮客楼下。
几人上楼开了机子,周五放假,正是学生多的时候。网吧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烟味,大厅里声音嘈杂,几人选了角落的位置,一起坐下。
“安腾呢?”田尘问道。
“我去给他打个电话。”付科匀走到网吧厕所里,拿出电话打通安腾的号码。
“腾哥,来潮客吗?”他问道。
“不来。”安腾果断拒绝了。
“来吧,尘哥都在。”
“田尘?”
“嗯。”
“你们还缺几个人?”安腾问道。
“四等一。”
“马上来。”
安腾刚回家,书包还没放下,就听到手机铃声响起。随后直接扔下书包,也没管拿没拿钥匙直接出了门。
等他到时,田尘几人已经开了一局,安腾在旁边的空位坐下。几人戴着耳机,安腾也不好打扰他们,干脆在手机上向田尘发了个消息。
鲸鱼:怎么来网吧了?
田尘游戏正打着,电脑登上聊天软件后确实有点吵,各种消息的提示声层出不穷。特别是最后一下。
干脆直接切了个屏,电脑屏幕切到桌面上,点出消息聊天框。看清楚之后,田尘手快,还能发一段话过去。
溪流:不是你要来吗。
发完这些,他又切回去。
“尘哥刚刚怎么卡了一下?”杨轩问道。
“这台机子有点差。”
安腾有些不解,但并不妨碍他开机,然后登上游戏,等他们几人打完。
五人一组,几乎是田尘一带四,有时候安腾还能帮帮忙。直到晚饭时间,付科匀几人出去随便找家饭馆,安腾和田尘没打算彻夜畅玩,五人走出网吧后分道扬镳。
“你不是有事吗。”田尘率先问道。
“我事情忙完了呀。”
“你妈呢?”
“她明天才回来。”
两人似乎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漫无目的的闲逛,为了多留一会儿,彼此心照不宣。
田尘的手机响了,他接完后对安腾说:“我回家吃饭了。”
“嗯。”
安腾走到家门口,摸了摸自己口袋里,没有钥匙。一股紧张感从脚跟蔓延到全身,翻了翻衬衣口袋里,依旧没有钥匙。
站在门口处,看着上锁却无能为力的房门,安腾终于想起钥匙原来在书包里,而书包遗漏在了家里。
安腾挠挠头,整理思绪。
一个人漫步在黄昏的街道上,秋冬时分的风已萧瑟,路灯渐明,夜色渐深。晚风轻轻吹散落下,安腾随便在面摊点了碗面后,他坐在河边的青石椅上,看着有些老夫妻散步舒心,看着晚归的青年人忙碌,看着外出玩闹的孩童。
要不找个开锁师傅?他这样想。
但现实是:他干脆又回到网吧里,杨轩他们还没离去,安腾也加入他们。
十二点钟,网吧的人变得多起来,似乎已座无虚席。
“腾哥,你几点走?”
“你们呢?”
杨轩摘下耳机,“现在就走,我妈刚催我回去呢。你们呢?”
付科匀也关了机子准备到吧台去退了,“都走吧,我还准备今天通宵的。”
安腾也走了,他送杨轩上了末班车,转头向小区走去。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了,也不知道田尘这时候睡了没。走进那条路灯找不到的小道,小区楼下的野猫见有人来,迅速跑开了。
溪流:睡了吗?
鲸鱼:没呢。
溪流: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消息。
鲸鱼:没看手机。
溪流:我先睡了。
鲸鱼:晚安。
安腾放下手机,他又孤身一人了。这次就连居民楼他也没走进去。站在楼下拨通白露的号码,说明缘由后,他又得走到秋竹店里。
夜晚的马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带起落叶,卷起凉风,随后又是一片寂静。一路上经过高楼,看见几盏灯火,走到店门口,福白露打开店门,招呼安腾进来。
今天凑合在店里歇一晚,明早安腾妈妈回家后就回去。
他一个人坐在店里,望着有些老旧的轮椅出神。月光荡漾,如同半壶水囊,水波清澈,纹在轮椅上。兜里还有一块月饼没吃,他站在窗边,举着月饼与月亮对应。澄澈的月光从月饼身后散出,光芒柔和并不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