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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顾昭交到了新朋友,合家欢庆。没错,便是这几字,合家欢庆!以往他在南方,如今因其辈分大,别人也不爱招惹他,谁没事儿找个朋友,一问竟是自己的叔爷?叔叔?太爷?
不见那叫后柏,夏侯昱的小朋友,远远看到顾昭跑的比兔子还快,生怕见到他要喊叔叔。
因此,顾昭一般也不主动的去跟谁交往,倒是顾岩每每想起都替弟弟觉得可惜,人生在世,吃喝玩乐皆需要有朋友首尾呼和,方能有趣,不然还真是寂寞啊。
交了新朋友的顾昭,在庙里住的妥妥的,每日过的十分丰富,懒觉也不睡了,也无法睡了,因为每天早上薛鹤会在院里舞剑,要么大声读书,顾昭都要捧场。
叫细仔支了小窗,趴在窗口捧,剑舞的好,文颂的好,要不吝夸奖高呼:“妙哉!绝伦妙文矣……”
若是昨日薛鹤去城里投卷,不慎顺利,要备好茶点安慰:“兄有大才,万不可为这点小事难过。”
薛鹤很好哄,只要几句好话,便能恢复情绪,斗志满满的第二天再出去投卷。
其实,顾昭也想帮他,可惜,顾家是武职,薛鹤骨子里愿意不愿意他不知道,顾昭却清楚一件事,只要拿了顾家的荐书,这辈子怕是就要跟武职这边站在一起了,文武界限就是这般分明,所以顾昭也从来不提,怕说出来,薛鹤为难。
下午,薛鹤回去刻经抵房租,阿润便会从屋子里溜达出来,来顾昭这里吃点心,吃零碎,捎带听顾昭唠叨。
阿润从未提及自己的出身来历,可他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子难以表述的贵气,这般人品,这般风华,每每顾昭看到都觉得格外可惜,因为,阿润是要做和尚的,未剃度不过是因为惠易大师看的吉日是在一年半以后。
顾昭心里可惜的难以表述,便悄悄加倍的对他好,常叫细仔悄悄给阿润送竹炭,见他穿的简朴,总是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灰白色棉袍,便悄悄量了他身材叫山下送来两套新的。竹炭阿润收下了,可棉袍却送回来了,阿润说,身上穿的是离开家的时候,阿母亲手缝制。
如此便罢了,只是三五日之后,阿润却送了顾昭一支他自己削的手杖,多么贴心真挚的人,顾昭便对他更加的好。
这日下午,等了许久依旧不见阿润来吃,心下惦记,顾昭便遣了细仔去问,没一会细仔回来却说阿润师傅不来了。
“细仔,你过去的时候,阿润在做什么?”顾昭手里拿着半卷书,看下门口,语气很失望,今天他悄悄的偷渡了一点好酒上山,原本想跟阿润一起喝的。
“阿润师傅在抄经,说是他兄长病了,阿润师傅发了愿,今天起要给他大兄抄三百卷去孽经。”细仔也觉得可惜,他也喜欢阿润师傅,那般好看,脾气那般的好。
所以说,漂亮人总是天生就讨便宜的。
顾昭放下书,想了下对新仔说:“我大兄也有杀孽,你去前院找那惠易老和尚,就说我也要给大兄抄经,表表我的孝心。”
新仔笑着点头出去,心里却毫不在意,家里这位爷,做什么都只有三分的热度。
待新仔去了,顾昭悄悄对细仔招手,细仔过来,顾昭将酒瓶放到他手里说:“莫让人看到了,悄悄给阿润送去。”
细仔自然知道罐子里是什么,便说:“阿润师傅是个出家人。”
“叫你去你便去,莫叫人看到。”顾昭毫不在意的摆手,不知如何,他有种感觉,阿润是个假和尚。
细仔过去一会回来,果然,酒瓶却是没带回来。
“七爷要喝酒,找彦和相公便是,何必扰人清修。”细仔依旧叨唠。
顾昭底笑,不喝都已经那么癫狂了,薛鹤那家伙若是喝上,那一寺院的白墙便甭想要了,明儿起,怕是他连刻经的地方都保不住了。
第二日一大早,薛鹤没有舞剑,只是早早的穿了厚棉袍出门说有几个好友,办了一场大文会,说毕跑的比兔子还快。
顾昭脚上已经好了很多,穿着特殊的大鞋,扶着木杖却也能溜达一下,于是他慢慢的扶着仗到了阿润的住处,那边正巧窗户也开着,他便趴在窗户上说话。
“阿润,外面阳光正好,何不出来晒晒?”
阿润正席坐在当地抄写,案几边上已经堆了成堆抄好的经文。
阳光透着窗户,照在阿润的脸上,他的脸犹如羊脂美玉一般发着荧光,他微低着头,发出一声低笑。
嗯,就像两个在课堂上偷吃的小朋友,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一般,他们的友谊忽然突飞猛进。
“阿昭也在给哥哥抄经?”阿润将手上的毛笔在笔洗里轻轻的掂了几下,将笔锋清理好,又将笔帽盖好放置在一边,姿态说不出的好看。
“嗯,已经抄了半卷了,等我抄好就拿去给大兄看,他一定很感动。”某人脸皮非常厚的夸耀。
阿润站起来,抱了一张椅子出屋放在廊下,扶着顾昭坐下。
“不拿去佛前供奉吗?”他问。
“我是抄给大兄的,佛已经知道了,不会怪我。”顾昭很不在意。
阿润坐在台阶上,并不怕冷,样子随意潇洒。
“阿昭的大兄很心疼你,阿昭真好命。”
“嗯……大兄人很好,不过他有很多儿子,老婆也有不少,他很忙的。”顾昭不在意的说。
阿润轻笑道:“可他依旧能想起阿昭啊,就是偶尔记得,也是好的。”
“那确实,那家伙老了,有时候像个孩子,还要我照顾他,十分麻烦的。”顾昭想起自己哥哥那个不着调的样子,心里有些无奈的抱怨,家里也不知道如何了,他不会问。
两人正说着,那庙里的知客僧提着两个食盒进院子,看到顾昭跟阿润聊的甚欢竟然惊讶的扬眉。
“你这和尚,不去修行,怎么到后面来了。”顾昭指着他笑骂。
知客僧合掌念佛,笑着解释:“已到年关,山下很多富户送来供奉,寺里面每年也要做佛果子随喜,这是主持叫小僧送来的,给施主尝个鲜。”
“切,那老和尚到精怪,其实是通知我,年关到了,该供奉捐献了。”说罢看看提盒,摆手:“是什么,快拿过来。”
知客僧不在意的笑笑,放下提盒,合掌施礼告辞。
细仔捧了长案几出来,新仔怕顾昭冻着,便端着铜盆烧了红碳到他座位身边。
顾昭看不到别人怎么为自己忙活,倒是很着急的打开食盒往里看,不过是一盘馓子,一盘梅花式样的小点,一盘龙爪酥。
“我就说的没错的,好的他们也舍不得给我,哎……新仔,去我柜子里,取五十贯给前面送去,点几盏长明灯,把大兄他们的名讳写了,你细细想了,别漏了谁给那些和尚讨了便宜去。”
新仔为难:“七爷,家里有供奉,我前儿还去寻了,您的名字,老太太早就写了,那么一大罐子香油,要点到明年呢。”
“叫你去你就去,那么笨,有灯了就捐成面粉钱,请和尚帮着府里施出去,那山下不是有流民的庄子吗,要过年了,叫他们也多盘点心吃。”
阿润呵呵笑,看着背着褡裢脚步沉重离开院子的新仔说:“阿昭心肠好。”
顾昭有些不好意思:“别夸我,别扭的很。”恩,他总是听不得别人夸奖自己的。
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停歇在寺院的墙头,顾昭将馓子掰碎了远远的撒过去,麻雀饿的狠了,竟不怕人,呼啦啦飞下一片在院那边啄食。
阿润跟顾昭安静的看着,待麻雀非走阿润忽然问:“山下流民很多吗?”
顾昭点点头:“多!每天都有,扶老携幼的不知道从那里来,觉得来到京里就饿不死了,搞不懂那些人怎么想的,朝廷给发着粮食请他们迁丁去垦荒不去,宁愿来京城要饭。”
“阿昭也知道迁丁令?”阿润奇怪的看看顾昭。
顾昭摸摸鼻子,嗯,大概阿润吧自己当成了不知道民间疾苦的纨绔子弟了,他有些郁闷,当然,这事儿也不好解释。他现在也的确一副纨绔样子。
“自然是知道的,大兄总是说,也很忧心。”说完便不想在进行这个话题,阿润也没深问。
两人坐了一会,新仔背着空褡裢,身后跟着两个人往这边走,待那两人进来,顾昭上下打量,这两人,一老一小,老的有五六十岁,小的有十三四岁,风尘仆仆的推着两辆独轮车子,车子上摆放着箱笼行李,他们背后还背着破烂的铺盖卷。
“是薛鹤相公家的下奴,早两个月他们就出来了,方到的。”新仔笑眯眯的解释,解释完悄悄过来嘀咕了一句:“薛相公有钱了,再不必抄经了,刚才在山下买了两件新澜衫,请人喝酒去了。”
顾昭点点头,看着新仔在那边帮忙,薛鹤住了一间屋子,远不如他这般宽裕,有一间大屋,一小间厢房居住,那两位仆人也累得狠了,歇了行李,自在廊下避风处铺开铺盖,一头扎进去便要睡。
“可不敢这样,那老人家年纪大了,被风吹了就不好了。新仔,放车马的那屋子你去收拾下,去跟和尚领个炭盆,好好待他们去休息。”顾昭连忙叫新仔领他们去自己家放马车的那间下屋去住。
老下奴过来磕了头,想是刚从乡下来,笨口拙言的也不会说什么巧话,只是磕头的声音梆梆的响。
“快去吧。”顾昭摆手,叫他们下去,待老下奴走远,顾昭才叹息了一声说:“流民那问题是长远的事儿,山下的儒生书生才是今上要解决的当务之急。”
阿润掂着馓子配着水吃了一些,吃完,擦了嘴方说:“今上求贤若渴,彦和诗文做的好,以后必然有前途。”
顾昭脸上露出一丝讥讽道:“诗文能作何用?彦和不识黍。”说完,他自己也住了嘴。
做什么又跟社会制度作斗争呢?看不惯又如何?这老下奴不在意,山下的流民不在意,今上也不在意,他在意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