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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离京后第一站便去了天津。
天津, 天子渡过之津,只是这世界换了位天子给它起名, 建的城也比宋时穿来的那个时间线大些, 是个县城——这也好理解,毕竟是天天在气象预报上常看见的城市, 突然就没了, 哪个穿越者心里也觉得别扭啊。
托了郑太·祖的福, 他们定位大港油田就方便了许多。
虽说大港的浅层油气田也有1200-2000米深度, 现代的科技水平开发不出来, 也理当探不出来, 可谁叫他名气高, 是当今“理学”第一人呢?
汉朝的经学大师都能给宇宙初生状态编出个太易太初太始太素, 还一用几百年没人质疑,那他提前算定渤海港有油气田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神仙行径。
——大不了多写几篇论文,抄几个别人看不懂的公式, 剩下的都推到那些有异议的人学业不够扎实上就是了。
不过退休干部的心态和在职的基层公务员自然不同, 找起油田来就不像从前在汉中探矿时那么雷厉风行,而是带了几分游山玩水的休闲心态。
宋·退休·翰林·时在看到海河并不宽阔但充满生机的水道时,也萌生了一片诗意, 酝酿半晌, 深吸一口气,对着水声涛涛的河面高声道:“桓小哥哥,来作首诗听听。”
他叫声哥哥也要加个小字,不肯吃亏的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不过桓凌连“贤侄”这称呼都笑纳过, 自然也不介意当个小哥哥,只抬手在他额前点了一下,便对着宽阔平静的河面作起诗来。
河水缓缓而逝,诗句亦连缀不绝,却是一联柏梁诗。宋时听了几句,便觉着站在河边吟诗不大有情调,吩咐人弄个小船来。
游船就行,不要几层高的官船,一两个渔人掌舟,他们可以在河中边垂钓边联句。
诗联成什么样不要紧,泛舟钓鱼有意思就好了。宋时甚至想要弄个以前在公园游湖时租的脚踏船,不需要船夫,只他们两个人坐在船里慢悠悠地边踩边赏风景……
咳,脚踏船没有,双人船他也不会划,还是找个有人撑的船方便。
海河是货运繁华之地,他们虽已退休,不能随意征用官船,却也很快便租着了一只两人撑的游船。船身长数米,当中架起一人高的船舱,内设桌椅、矮榻供人休息,船头支着一个小煤炉,有渔妇帮忙烧水做饭。
两位大人满意地上了船,吩咐随行家人借两个鱼竿来,两位大人就顶着春日水面的寒风将鱼竿架在船弦边,站在船头对景联诗。
钓鱼本就是为修身养性,不必计较钓得上来钓不上来,反正这船家会下网打鱼的。
宋时三场之内天下第一的逻辑,说出来的话定是没错的。他桓师兄于是点点头,也只站在一旁看看半浸在水中的鱼漂起起伏伏,兴至来了才提起竿来看一眼,也不在意上头有没有鱼,还有没有饵。
河上风大,站着多吹一会儿就凉浸浸地吹透了衣裳。桓凌是个养生的人,觉出几分凉意来,便把手中光秃秃的鱼竿往下一扔,拉着宋时手说:“先进舱喝杯茶暖暖。”
掌心中那只手已被风吹得发凉,连中藏在袖中的手腕摸着也凉丝丝的,必定是叫河上硬风吹着了。
舱中有炭盆,也有烧茶的小风炉,炉上煮着一壶滚水,正好熬一杯姜汤暖身。
宋时听见一个“姜”字就忍不住要撇嘴,苦兮兮地说:“别弄姜汤了,叫他们煮个鱼汤来,多加白胡椒粉也就能驱寒了。”
虽然他们没钓着鱼,船家舱里却养着极好的活鲫鱼,拿油煎得两面焦黄,就能熬出雪白香浓的奶汤。
这些游船上的船娘比不得江南船娘会做船菜,但也擅弄河鲜,不一时船头便飘来了煎鱼的香气。宋时双手捧着师兄沏的热茶,嗅着鱼香和一处飘来的烟气感叹:“什么时候能弄出抽油烟机就好了,这烟气往舱里吹,有点呛人。”
桓凌便道:“风向不好,要么不叫他家做了,这里游船不少,叫人从别的船上买些菜送来吧。”
宋时笑道:“咳,咱们在汉中做烧烤时不也是冒着烟边做边吃么,这烟也不算大。只是有点可惜,这船上若有个烤架,架上新打上来的鱼虾蟹贝烤烤,味道应该也不错。”
桓凌也有些心动,看着窗外稳稳架在船弦上的钓竿说:“咱们晚上捎些鱼虾回驿馆,用他的炉灶架上烤架烤一回。只是如今才二月中天气,河里恐怕捞不上螃蟹,只能等秋日再吃了。”
是啊,二月间……没有河蟹,虽然没有河蟹,往东到渤海弯却是有海蟹的!
宋时眼珠一亮,将茶也撂在桌上:“咱们去海边,眼下差不多就该有对虾下来了,过些日子差不多也该有梭子蟹,皮皮虾,黄花鱼……”
果然春天就得在海边过。他们之前虽然在福建做过官,可武平县在山里,吃不上新鲜出水的海货,这回到可要到渤海边痛快吃几顿现打上来的海鲜。
桓凌也颇有些意动,问道:“那海边离油田远不远?若那边也有油田咱们就先往那边去,然后再慢慢朝内走。”
有海!离着不远!
这里的海滩都是泥滩,正适合建晒盐场,也不知建了没有。正好本地知县求他们帮着想些本地可行的产业,若没建就叫他们建起晒盐场来;若已经建起了,正好就用这盐场出的盐和盐卤做起化工。
先建个制碱厂。解放前最有名的永利制碱厂就是在天津建起来的,如今要做工业制碱的话,在这片盐厂边也是最合适的。
盐田剩下的废卤里还能提炼溴、碘、氯化钾和硫酸钠——氯化钾可作钾肥;硫酸钠可以代替纯碱烧玻璃,也可制成芒硝入药;碘就先做碘酒,有条件了再运到内陆缺碘的地方做加碘盐,而溴……
单纯的溴运用起来不够方便,不如直接做成溴化银,如此就可以搞起照像机了。
大郑朝没有写实派生存的空间,找匠人画图不免大头小身,比例失当;找文人画出的图更是硬要讲什么神韵,给他们脸上添须,画不出本人半分风彩,还平白老了二十岁。宋时虽说常以叔叔自居,可这年纪长在心里就够了,长在画上……这不是影响他们年轻朝气俊美的形象吗?别人的完了画,还怎么看他们当主角的艺术作品呢!
更可悲的是,就连这样的画师都不一定处处有。他们可算是大郑第一对旅行家,也是史上第一对跑完全国的人,连个留念的照片都没有可还行?
他与桓凌兴致勃勃地议起如何在此地建设,不知不觉外头的烟气散了,船娘将做好的菜送进屋里,一阵阵浓香将两人唤回现实,看向船娘送上的酒菜。
一个冰碟才能盛下的酱烧花鲢鱼头,一盘炸得粉红油亮的酥炸小河虾,一盘浇着糖醋汁的炸鲤鱼,一盘熏的小鲫鱼,一盘鸡蛋摊本地特产的银鱼……
当然最重要的,是加了胡椒粉,能驱风寒的鲫鱼汤。
桓凌自取了汤勺,撇着上面没有碎鱼刺的鱼汤给师弟喝,又捡了鱼脸上的嫩肉夹到他盘子里,自己挟了一块锅塌银鱼尝尝,只觉得满口清鲜,带着黄瓜香气,便夹了一大块他盘里堆。
宋时老老实实先喝了鱼汤,便将他夹来的菜一筷筷吃了,绝不挑剔。
现捞上的鱼虾也实在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虽然海河水是咸水,河里的银鱼却是清鲜美味的珍品,鲤鱼炸到鳞都酥了,外浇着糖醋汁,甜酸开胃。烧鱼头里添了甜面酱,烧出来咸中带甜,熏鲫鱼好似是红糖熏的,味道略有些重,却是十分顺口。
这船上竟还拿得出烧酒,船娘拿到桌上,要给二人斟酒,桓凌半路便接过来,朝她一摆手,亲自起来替宋时斟。
宋时咬着熏鱼,含糊地说:“你叫人家斟就是了,这水产的东西都得趁热吃,凉了就腥,别浪费咱们的时间。”
一个“人家”,一个“咱们”,用的合适,很是取悦了桓侯爷,舒坦得他往宋时杯里多倒了一线酒。冰凉的白酒配上热腾腾的炸鱼炸虾十分顺口,配上咸香微甜的酱烧鱼肉也正合适,配上骨酥肉香的熏鱼和卤汁里浸得凉冰冰的劲道螺蛳肉就更畅意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宋三元险些喝得诗兴大发,但在脑内搜刮一番后只能寻出个“滚滚长江东逝水”,于是又把那诗兴按回去,务实地说起:“回头找找小站,那里能种起好稻米,咱们建起碱厂来就能产出氮肥,得把本地农业搞起来,才好养活更多人。”
桓凌手托下巴,酒杯只在唇边轻触,欲饮不饮,浅笑着和他答话:“咱们在汉中时,碍着地方的身份,有许多该亲自做的东西不得不放手给别人,做出的还不够合心意。如今都辞官了,也不必计较什么工部的、地方的,咱们自己买地,自己买煤铁……想建个什么厂就建个什么厂!”
说得好!
桓师兄怎么总能说着他心里去!
听君一席话,胜过一席汗蒸海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