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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阁老劳动尊驾亲自从宫里走出来, 到翰林院来见孙子,他那不肖孙儿分明就在这边私会男人, 听着祖父来了却不来请安, 而是偷偷溜走,这可还有半点做人子弟的模样么?
这回若捉住他, 也得跟对桓文一般, 用家法狠狠裁制他!
早在他辞了御史之职去福建时就该拘住他痛打一顿了。那时应该把他留在家里, 只怕几年不在朝任职也好过去当那浊流官儿, 惯得他长了自做主张的毛病, 还、还在福建染上好南风之癖, 跟他妹妹前头订的未婚夫婿搞在了一起!
桓阁老越想越气, 背着手在值房里转磨了不知多少圈。原想着回宫替马尚书写辩罪折子, 此时怒火上头,也顾不得了。
就在他将把那双衬木底儿的官靴转破时,门外忽有人通传:“编修宋时求见。”
宋时两个字正如金针截脉, 登即将桓阁老定在原地。他默默站了一会儿, 才将堵在胸中的那口气顺下去,摆出阁老气度,沉声吩咐道:“唤他进来。”
宋时应声推门而入, 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唤一声:“见过桓老先生。”
当年他还在桓家念书时,也曾跟这位老人十分亲近,唤他叔祖,随他念书, 如今却只能其他官员一般,称他一声“老先生”了。
桓阁老也有许多年不曾好好看他一眼,自他入翰林院当值后也不曾传唤过他。如今乍见他风仪神态比小时候更俊美潇洒,难免心生喜爱;可想起他与自家那些龃龉,相貌姿仪带来的好感便都化成了挑剔。
桓老大人下意识将目光偏开,负手问道:“宋编修来此何事?可是为编《新泰大典》……”抑或是与他孙儿桓凌有关?
此话在他胸中转了转,却不能说出来。宋时却回身关上了房门,吩咐人守在外头不许偷听,又回来朝他深施一礼,从袖中拿出一份厚厚的书信:
“下官此来并非为公务,而是受师兄之托来给老先生送一封信。桓师兄先前接了圣旨,要赶着去山西巡察,不能当面与家人辞行,便托我寻得力之人送这封信去桓家。但下官想既然老先生身在馆局,我手中握着桓师兄给老先生的家书,却不来当面拜见转交,实在有失礼数,便冒昧求见了。”
他双手捧着书信递上,桓阁老欲伸手去拿,却见伸出的手有些微颤,不愿叫他看见,便又将手收回来,冷淡地说了声:“放下吧。”
宋时将信放在案上,却还不离开,而是对桓阁老说道:“桓师兄临行时再三放不下老先生,故下官冒着得罪于老先生的风险来拜见,也为当面劝老先生一句:
“桓师兄此举并非为了他自己邀名,而是为了家国天下。兵部选任边将不当之事干系重大,绝非哪个人能轻易抹去的——老先生不妨想想,如今达贼几度犯边,若任他选任庸材,轻则接战时要折损军士,被抢虏走财帛子女;重则边关被叩开,达虏长驱直入,不知多少城池百姓要遭兵燹肆虐!”
他学历史与文化旅游的,虽然平常历史课都是混过去的,全靠考试周拼命,但也还记得宋朝徽钦二帝,明朝一个英宗,都是被北方游牧民族带走“北狩”过的。
算算时间,按他前世那条历史线,明英宗都生下来了,于谦都十好几岁了!
现在边关战事还不算激烈,但也有许多边城遭了抢掠,也暴露出边军战力不足的问题。要是边备不好好整治,照着这么糟蹋下去,弄不好他有生之年都能再看见于谦主持一回北京保卫战!
想起此事,他的脸色也有些冷肃,向桓阁老拱了拱手:“别的不提,老先生不曾见着圣旨么?上意如此,桓师兄遵旨而行,再无私人插手的余地,望大人不可自误。”
他在桓老先生面前也丝毫不显弱气,反倒因为站在历史长河下流看向上流,更有种洞穿世事的明睿。
桓老太爷本以为他这小辈在自己面前不敢说什么,不想他不只敢说,说得还颇有道理,反倒劝得他心中有些动摇……
但那动摇只是一时的。
这些年身居高位,又做了周王的岳家祖父,他已经不是当初可以一心想着报效的书生,而是个深陷权势漩涡,无法抽身与周王、与马家解绑的权贵要员了。
他闭了闭眼,冷然道:“你不过是一任编修,何来身份在本官面前说这些。念在当初你做过我桓家弟子,与我儿的师徒情份上,本官不与你为难,你下去吧,以后不得——不得再与桓凌私交过密!”
私交过密四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来的,说得十分用力。宋时再迟钝也听出来这位老大人的意思,是把他当成勾引孙子的狐狸精,要逼着他离开桓凌了?
呸!他们那是互帮互助的社会主义兄弟情,跟大郑朝这些弯风斜气可不一样!
他气性上来,端端正正地站在房中,义正辞严地质问道:“老先生此言从何而来!我自蒙恩师收在门下,向来与师兄情同手足,从无越轨私情!老先生也自深知之。却不知何人妄传此言,诬陷我二人,而能令老先生不信亲孙而信他?”
还用何人传话!就是他亲孙子说的!
只是他孙子对宋家太好,宋时还能这么硬气地说着两人只是兄弟情,若说是桓凌说的,倒显得是他们桓家子弟求着他似的。
桓老大人叫他这直白的话语气懵了,竟没想到该怪他曲解自己的意思,就默认了自家怀疑两人有私的说法。他又好面子,不肯说是这消息自家孙子拒婚时亲口说的,便把那出《宋状元义婚双鸳侣》拉出来挡羞,冷笑道:“那戏里唱的‘双鸳侣’,若只成就赵李一对,单写一个‘鸳侣’岂不就够了?那‘双鸳侣’一对是你宋状元成全之人,还有一对又当是谁?”
宋时诧异地看着他,看得桓阁老羞惭满面,直接背转过身。
但他话已出口,又不能咽回去,只得硬气地挥了挥手:“此事是你自己家乡班子做出来的,你自去收拾首尾,数日之内,我要京中再无人传唱这本杂剧!”
宋时自己写的清清白白的本子,花了十五块巨款买的京剧表演论文,帮着李少笙他们排的戏,岂能为桓阁老一句话就改了?
要是真改了,谣言才要传得满天乱飞,说他们这戏是有不能过审的东西,被官方禁了呢。万一再过几百年后人挖出坟来解读……
嚯,那热闹他都不敢想象。
他据理力争地说:“老先生实在多虑了,我那题目写作‘双鸳侣’只为表明剧里赵、李二生皆是男子,故为‘双鸳’,若只写‘鸳侣’,怕人想成‘鸳鸯侣’而已。”
桓阁老听不进他辩解,只觉得他是强词夺理,冷哼一声,低声道:“却又如何不作‘龙阳侣’……”
不对,他方才说什么?他那题目?那本戏是他写的?桓阁老惊讶得险些撑不住阁老气度,叫出声来,幸好宋时比他更快,当即驳了一句:“那名字不够和谐,不能过……写给大众看的东西,不能过于露骨。”
桓阁老好容易端住架子,满心想着他是不是也有断袖之癖,跟他孙子之间是否已潜结私情,什么马尚书、贤妃、周王,都早不知飞到何处了。
他怒冲冲对着宋时看了半天,嘴唇微颤,却又不能说什么失身份的话,最终只说了一句:“我家已择好孙媳,不日亲家便要进京。你\\你这般年纪也该成亲生子了,老夫念着旧时情份,替你挑一门好亲事也不难,只是往后不许再与桓凌来往了。”
他匆匆甩开宋时就往门外走去。
宋时本想抓住他好好解释,只怕他老胳膊老腿不结实,万一本身就有骨质疏松,叫自己一把抓坏了。只差犹豫这一下,桓阁老竟已打开房门,院里守着的门子、路过的翰林们都见着他,再拉回来也来不及了。
他不是勾引桓凌的狐狸精,不要桓家甩出大红婚约来逼他放手……
宋时眼看着众人在院中、廊下向阁老行礼,更有人殷勤上前探问,那声解释只得吞了回去。
罢了,清者自清,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扯回来关着门说话,更易引人猜测。反正这也只干碍着他的私人名誉,正经大事还是外敌,先把兵部的事解决了,等桓小师兄回来再跟他祖父解释吧!
他们亲祖孙说话,桓阁老肯定是信的。
宋时抱着莫大的信心离开了那间值房,却不知桓凌早跟祖父出了柜,哪怕说两人没瓜葛,桓阁老也不肯信的。
若真无私情,他一个好好儿的孙子能发了疯似的扔下前程去福建?
可这宋时是三元及第,又讲学出名,为当今士林之望,又简在帝心,他再恼再恨也不能对宋时如何,如今只能盼着他成亲之后享到人伦之乐,不再与自家孙儿来往。
他叫宋时打乱了心思,回到宫中值房也没想起要给马尚书写奏章代辩冤情,而是看起了桓凌留给他的文书。
书中也和宋时说的一般,切切劝他要做直臣、孤臣,不可与人私交过密——他说宋时的话,他孙子倒一字不错的还给他了,可见是亲祖孙,心有灵犀,劝起人来用词都是一样的。
信中还说他得了圣谕后便立刻出关,为皇命不敢惜身,更不敢拖词迁延,希望祖父也能体谅他报国之心,在朝中努力为圣上做事。
话虽隐晦,却字字句句都在劝桓阁老不要和马家私下来往,不要为周王争权夺势,万事都要以皇命为先。
桓阁老先听了宋时的劝,又看了他的书信,怎么不懂当今天子欲夺马家之权,桓凌欲为天子手中利刃,劝他明哲保身之意?可他已把一个孙女嫁给周王,此时抽身,他半身投入化为流水,元娘这个孙女的前程也要坏了!
他手中握着那封书信,直坐到暮色四合,仰望外头苍茫天色,自言自语地叹道:“若不为了你们这些子弟辈有个好前程,我又何须夺了元娘的好姻缘呢?嫁个少年才子有何不好……”
他为子孙之事踯躅了一下午,既不曾写出代马尚书辩罪的本章、也没去安排门下弟子、同乡后进上书为他脱罪。都察院两位都御使、兵科诸给事中却已在兵部弄出了值房,将多年积存的档案翻出来一一对比,从桓凌给的那本名单入手,倒查出兵部上下多年来收受贿赂、扣押粮草的实据。
马尚书等不来桓阁老援手,恨得咬牙切齿,只得自己写请罪折子,将罪名推给属下,又潜令人给宫里的贤妃娘娘送信,请她为自己求情。
这隔辈的亲事果然结不出什么助力,万事还是要靠他们自家。
他对桓家自是仁至义尽,桓家却先派个子弟弹劾他,如今又落井下石,坐视他受这被都察院疑为罪人之辱。这回是他马家不曾防备,叫桓家踩了这一脚,但等他腾出手来,也就休怪他不念亲家情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