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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华偃王元年一月十日,周侯樊威擎第一个抵达了华都,两年的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就连和长新君樊威慊的彻底翻脸也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此时此刻,他看上去仍是一如传说中的明君贤侯,温文尔雅从容得体,就连知根知底的人也不禁心中佩服。
论起辈分,新王姜偃还得称呼樊威擎一声姑父,因此对其格外优容,不仅遣使相迎,而且又将其留在王宫中秉烛夜谈,直到第二日方才将其送往府邸安置。用姜偃的话来说,那就是能得百姓称许的人必有高人一等之处,他新近登基全无根底,能问出点什么都是好的。练钧如和伍形易却只是相对冷笑,什么贤君能臣,到时盖棺论定时指不定会怎么颠倒过来。然而,姜偃有这份心意总是好的,他们自然也由得他去。
让众人意外的是,第二个赶到的竟是炎侯阳烈。这位一向以暴躁易怒名闻天下的诸侯始终阴沉着脸,冷森森的目光令不少朝臣为之心悸。联想到先前的变故,任谁都能想到,此事与先王临终前的赐婚有关。自然,阳烈也无暇和新王多作罗嗦,匆匆见礼之后就自行归府,只等真正吊唁的那一日。
夏侯和商侯则在同一日抵达华都,两人的随扈都不过十二人,大异于先前朝觐时的大队人马,练钧如左右打量,果然没有在夏侯的随员中见到孟尝君斗御殊,顿时料到了这位夏国权臣的险恶用心。闵西全虽为世子却根基尚浅,即便监国,斗御殊想必也能够借机捞到大半权力,如此看来,夏国骤变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好不容易敷衍了各国诸侯,练钧如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钦尊殿,然而,一脸冷然的孔懿已经等候在了那里,丝毫没打算给他考虑的空间。
“真是要恭喜殿下了,想不到啊,殿下的夙愿就要得偿了!炎姬美名独冠天下,先王临终还不忘赐婚,殿下真是艳福无边啊!”孔懿冷笑一声讽刺道,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咔咔作响,“想必先王大丧之后,殿下也应当得享新婚了?”
“小懿,你听我解释……”练钧如趋前一步想要抓住孔懿的肩膀,岂料她却急速后退了一步,眼中尽是无穷无尽的怨恨和失望。
“为了你,我背叛了伍大哥多年的恩情,忘记了当初八人共同立下的誓言,甚至不惜伤了明空,谁想到,你竟在这个时候想要另纳新欢!”直到后背贴上了廊柱,孔懿方才一字一句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让我失望?”她狠狠地一跺脚,转身就掠出了钦尊殿,迅疾无伦的身形转瞬消失在了夜幕中。
“可恶!”练钧如追出十几步便黯然停下,不顾身份地坐在了石阶上。没错,他确实有些朝秦暮楚,毕竟,炎姬是能够进入他心防的第一个女子。可是,他对炎姬并没有非分之想,谁料到姜离临死都不忘这桩婚事?这还不算,推波助澜的还有伍形易,就连姜偃也揪住这一点不放,也难怪孔懿会这么失望。
“我究竟该怎么做?”他喃喃自语地仰首望天,面上除了惘然就是迷茫,仿佛一切事情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炎姬态度不明,炎侯阳烈态度不明,群臣自然乐见其成,伍形易只怕是想让他和孔懿翻脸……到头来,他竟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隐隐约约地,他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若是孔笙仍在,他也许还能够求教一下……他陡地感到心中一凛,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没错,如今他答应黑水宫的条件已经全部达成,可为何孔笙仍未归来?
华都城一处隐蔽的废屋中,孔笙正无言地站在一个人身后,态度恭谨有礼。“师尊,您真的要借这次机会做出最后抉择?”尽管明知不该问,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怎么,担心你那个姐夫?”那人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水宫主,她头也不回地冷笑道,“笙儿,你应当知道,一旦接掌黑水宫,便须得摒弃一切人的感情,因为,这些感情会影响你的判断,所以,只有真正做到绝情断义,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我的前车之鉴你应当清楚,千万不要忘记了,你先是黑水宫少宫主,然后才是孔懿的妹妹,至于和那练钧如的关系,则是根本算不上!他尚未明媒正娶你姐姐,所以,一切都存在变数。你没听说姜离临终前还不忘用赐婚这一招么?”
孔笙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却正好对上了黑水宫主回望过来的目光,一颗心立刻就像被重锤敲击一般悸动不止,脚下也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师尊教诲,徒儿记下了!”尽管她曾经对练钧如很有些好感,但在师门的利益前,一切都只能放下,要知道,她这个少宫主还远远谈不上一言九鼎。
“寒冰崖已经背叛了汤秉赋,转而投靠了野心勃勃的汤舜允。倘若汤舜允真的能够以雷霆之势消灭汤秉赋的所有势力,凭着他的能耐,到时要一统六合并非不可能;夏国斗御殊那个老狐狸暂且就不用提了,轻易不会选取冒风险的方式;阳无忌那小子只不过有阳千隽的助力,也成不了大气候……其实,四国之中,除了商国可以勉强一争,我最看好的还是周国!”
“师尊!”孔笙失声惊呼道,她怎么也想不到,兄弟已成鼎立之势的周国还有什么值得看好的,“长新君和周侯分明誓不两立,而且,他们都已经明刀明枪地动过兵戈了!”
“你不懂,周侯兄弟都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他们之间的纠葛,不是能够以常理度量的!”黑水宫主淡淡撂下一句话,“你抽空去会会那个练钧如,顺便去见见姜偃,他能够成为天下共主,至少也得给黑水宫一点好处才是!”
“练大哥,对不起……”姜偃独自坐于隆庆殿中,想到日间练钧如的反应,不由生出几分歉疚。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宦者令赵盐突然在门外高声禀奏道:“陛下,小人有要事求见!”
姜偃大讶,自姜离驾崩后,他也懒得更换内侍,所以赵盐也就免了殉葬这一劫,自然是忠心耿耿地随侍左右。只是赵盐平日极有分寸,很少在他静思时前来打搅,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个内侍又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且进来!”姜偃思量片刻便开口唤道。
赵盐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随即神秘兮兮地掩上了大门,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陛下,那位旭阳门许公子突然回来了!阳平君殿下见了他之后,立刻吩咐小人引他来见,还嘱咐小人务必做得隐秘一些。小人不敢违逆,若有惊扰陛下之处还请恕罪!”
姜偃也知道许凡彬的尴尬身份,听闻其突然返回,一时愣住了。许久,他才突然反应了过来,面上不由现出了为难之色,可是,难道他要说自己无法做主?狠狠咬了咬牙,他点头示意道:“你带许卿进来,朕立刻见他!”
许凡彬挣扎良久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在他想来,只有如此,他才不至于夹在双方之中难以做人,才不会违心地去伤害曾经矢志保护的人,所以最终乘上了自己的金乌,日夜兼程赶赴华都。听了赵盐的传话,他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低头走入了隆庆殿,依照礼数俯身下拜。
“许卿请起!”尽管当日和练钧如在一起时见过多次,但姜偃自知如今身份不同往昔,坦然受了一礼之后,连忙趋前扶起了许凡彬,“你星夜自殷都归来,可是有什么为难或是要紧的事么?”
“陛下,虽然唐突,但外臣有一事恳请陛下恩准!”许凡彬从练钧如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情也稍稍轻松了一点,“陛下应当知道,如今炎侯和旭阳门冲突不断,外臣乃旭阳门首徒,又是炎侯义子,如今双方都强逼外臣表态,外臣实在无法做出抉择。陛下乃天下共主,外臣愿留在华都为陛下效力,从此不涉任何和炎国有关之事!”他说着便重新伏跪于地,等待着姜偃的回答。
姜偃不可思议地望着一脸坚决的许凡彬,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从太傅张谦学习不过数月,种种应对尚不熟悉,尽管知道此事似乎于己有利,却仍然犯了踌躇。突然,他的脑际灵光一闪,适才赵盐说过许凡彬先见过练钧如,这样说起来……
“许卿请起!”他双手将许凡彬搀扶了起来,含笑点头道,“许卿乃是非凡之才,只可惜如今炎国未定,这才进退失据!朕虽然新近登基,寡德寡能,但这件事还是能做主的!许卿暂且放宽心,明日临朝之日,朕自会当着四方诸侯为许卿授官,也可解你燃眉之急!”
“多谢陛下!”许凡彬诚心诚意地再次伏地叩首,长长吁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这件事总算暂时结束了。(未完待续)